野叟曝言-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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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知道有了恩爷,便都壮胆起来。金面曾说:天津船上,又遇着一个奇人,膂力非凡,武艺惊人。知道世事可为,才有结盟起义之意。如今幸遇恩爷,只求作主;倘有使令,汤火不辞!”素臣大喜,道:“我正要问你金面的事,我前日去访过他,已到日本去了。我看他也是一个大侠,怎只管做那经纪之事?你的朋友是专论勇力,还是兼有智谋?主盟何人?共有几位?俱要请教。”作忠道:“小人等盟友六人,推赛飞熊为长,是江西人,现在福州抚院标下,做一员钦依把总。第二就是金面,复姓闻人,单名一个杰字,他到日本,并非贪图利息,是去结识倭夷头目,正为与靳仁作对起见。其次,漳州林平仲,汀州刘牧之,邵武朱无党,俱是一勇之夫,不谙韬略。”素臣道:“我因孤掌难鸣,出来遨游天下,要想结识几个英雄,将来为剿平靳逆之计。你这里有六人,这福建一路,可以放心的了!但有武勇,必谙韬钤,方成名将;袁兄当与贵友勖之!三日不见,刮目相待,勿徒为吴下阿蒙也!将来设遇有事,如何通信,尚乞示知?”
作忠道:“金面驰名各省,凡遇大洋店,有字交付,即可寄到,时刻不误。林平仲家私巨万,现着伙计在汀、漳、乍浦等处,开张洋货店号林盛,如有信息,立时可通。只是恩爷书札,须有记号,方可凭信。”素臣因在桌上,用箸蘸酒,写作“”字道:“这字便是暗号。”因把东阿奚、叶之事说知。作忠大喜道:“东阿义士,久闻其名;他专截靳家钱粮,不取商民财物,小人们也想与他通连;今既受恩爷号令,便不须另起炉灶矣。”素臣道:“海岛中还有红须客、铁丐,盘山还有尹雄、卫飞霞,都是受我暗号的。只登、莱等府,没有心腹之人,是一件可忧处。”作忠大喜道:“红须客、铁丐、尹雄夫妇,皆当今豪杰也;今乃俱为文爷所得,党羽已成矣!小人即当通知众弟兄,一有信至,即刻奔赴。奚、叶诸兄扼其上,小人们截其下,海岛英雄,群起助力,何虑靳贼之猖獗乎?”素臣道:“你休小觑靳贼,他十数年来,招集智谋勇力,法术技数之徒,蟠结已深,将来一发,如火燎原;非广揽英雄,全策全力,不足与敌,怎便说这放胆的话?”作忠连声应诺,自悔失言。因说道:“恩爷虑登、莱等处,没有心腹;小人有一结义兄弟,叫施存义,是山东宁海州人,短小精悍,略有智谋,同在靳仁处走水。小人放火逃出,隔了数月,着他管领十号洋船出海,行至漂风岛,他把船货都散给岛民,空船而回,不敢去见靳仁,改名方有信,与小人姓名排连,逃在登州一大户家。恩爷若到登、莱,也可收为心腹。闻他有个好友,甚是英雄,亦可顺便物色。”素臣大喜道:“靳仁伪批上有这施存义名字,今既知他寄迹之所,当即访之。”说罢连举巨觞。见天色将晚,起身辞别。作忠道:“此处虽是会馆,这后边两进,是小人们私室,承值的俱是闻、林两兄家仆。现在福、漳、兴、泉等府,凡有全福会馆,都是一般,是极紧密的所在,可以放心住宿。”素臣然后知此馆即系全福会馆,全福会馆更不独此一处。作忠令人去取素臣行李,点上大蜡,洗盏更酌,大家酒落快肠,直至更深方止。
素臣在灯下,打开和尚衣包,但见批张上,所缉诸人,与超凡相同;但在后又添出多人,一名叛犯红须客,一名凶犯铁丐,一名凶犯叶豪,一名行刺贼金铃,共是一十三名。暗忖:红须客、铁丐二人,必又伤他些党羽了。金铃系贼,因何行刺?乃得与诸贤同列耶!因检看那些纸张,也是空头札付,只一张填“写推诚翊运永悟禅师一尊慧业”字样;另外两包,也是补天丸,易容丸。当把批药帖挠掉,将丸药并在自己包内,然后安睡。次日早起,别了作忠,复到福州府,竟向抚院衙门前,寻问飞熊。一个夜役指道:“那头来的晦气色脸儿,不是把总赛爷吗?”素臣一看,便认得是丰城江中所见破船内卖解之人,更自欢喜。飞熊远远看见夜役指示,及素臣惊喜之状,知有缘故,急走近前细看素臣,却又不认识。素臣道:“借一步说话。”飞熊道声:“随我来。”
自向前走。素臣看那后影,方知在大洋货启中所见,骑马而过者,即是此人。飞熊把素臣领到茶肆内一个小阁中,对面坐下,问道:“尊驾想是认得我吗?是在那里见来?”素臣道:“前年五月五日,弟与丰城县任公在江头看龙船,似乎曾见吾兄。”飞熊把素臣仔细一认,不等素臣说完,扑翻身便拜。一个走堂的,正托着两碗茶走来,被飞熊袖子一带,叫声啊呀,把两碗茶泼翻,亏着手硬,没有打碎茶碗。飞熊起来,在袋内挖出两文钱,丢在桌上道:“不吃茶了。”
让着素臣到家。飞熊尚是只身,只有一小厮在内,开门放入,是对面六间房子,朝北中间一间,像个客位,飞熊请素臣坐下。吩咐小厮,去寻班上兵丁,买备酒菜。弓身作谢道:“那年承赐银两之后,到县前打听,只知道姓白的医生,不知是那里人。因有一族叔在此做把总,有了盘缠,又无家眷,并没牵绊,就到这里投奔他,顶上一分小粮。隔不多时,拔了战粮,又拔了千户。今年春间,族叔病故,三日内大操,都爷说我是一条好汉,五营八哨的参游都守,都不及我的武艺,就升我做了把总,顶族叔的缺,把我当个人儿,另眼看待。虽是微末前程,不强如江湖卖拳,受人取笑吗?那一日不想着恩人,不意今日得遇,我好快活也!恩人家住何处?几时到此?面孔晒得金色,竟不认得了!怎不行医,又算起命来?”素臣道:“实不相瞒,我非星士,亦非医生,乃吴江县生员文素臣也。”飞熊站起,惊问:“恩人就是弹了王贬窜到辽东去的文忠臣吗?”素臣道:“那就是我,那里算得忠臣?也没有弹王!”飞熊叫声“阿哟”,扑落的跪在地下道:“我的老爷,原来你就是文忠臣!我方才对你坐着,不怕天雷打死的吗?”素臣连忙拉起道:“怎说这话?你官职虽卑,也是朝廷命官;我不过一生员,怎对坐不得?”飞熊道:“我敬你是天下第一忠臣,那管生员秀才,我就做到提督总兵,也没站处,还敢对着坐吗?”素臣道:“我不过一时愤激,触犯了国师、司礼,何曾弹王?又怎算得忠臣?前日在台湾,会着你相好的方有仁,逐日同起同坐,怎你就对坐不得?”飞熊道:“孔夫子还说:‘我不如老农’你肯说你是忠臣吗?你的好名儿,真个吓得死人,须不是我一个人怕你!方有仁敢与你同坐,他就是一个混帐坯子!我只站着,你肯合我多讲一句话儿,就够了我了!”素臣复待开导,只见一个将官,手拿令箭,带着四五个兵丁,飞抢入来,喊道:“不好了!倭子杀来,城中百姓纷纷逃窜,都爷吩咐关了城门,百姓都往城上跳下,跌死无数。如今传齐五营八哨,司道府县等官,商量安民征剿之事。都爷又特发令箭,专传赛爷去保驾,这是时刻迟误不得的!”飞熊听完,跌脚叹气,懊恼不过。正是:
百口同讹成市虎,一言独建起飞熊。
总评:
“见怪不度,其怪自败”,虽是俗语,而至理存焉。与心正无邪同一卓解。余遇一切可疑可骇之事,俱以此二语应之,无不验者。读者勿以俗语忽之。
酒变为血,疾取而饮,无一疑忌,此气已夺人之魄,是专就素臣精神气魄足以办贼上说,证之古事,历历不爽。然水夫人之定识定力鲜不回惑者矣;鸾吹等乃各放心,益见水夫人之忠信明决,有以服人。而鸾吹等真加七十子之中心悦而诚服也。岂不懋哉!此书经历之处,无一凭空结撰者,淮海外四夷及余所未至,无可考证耳。颇疑昭庆寺后乃有刘大居址,读至此回“并入寺中,改作后尽”二语,然后爽然若失。书不易读,才于书尤不易读;不通部读完,正来未妄有訾议也。
“说过一两句话,好去挖他的屁眼”,乃掌柜者深责走堂冒失,非实说也;而南风之薰,已有一弹再鼓之势。素臣有“契哥、契弟之见于胸,安得不叹;而盛会之脉,已状于此。
杀夜叉为收人熊,收人熊为破倭奴;而作忠即于此出头;为山东伏脉。此亦双管齐下之法。
飞熊初见面,何等大样;乃认系赠银之医生,即感恩戴德,致敬尽礼,然优坦然对作也;及闻弹王之文白,即叫声“啊呀”,扑落跪地。一层进一层,一步高一步,的是妙文。
飞熊无心对坐,乃至怕天雷打死,万是敬信畏服尽头之处。此极写飞熊血性之挚,好善之诚;而素臣之名震天下,即于此见。作者劝直教忠之意,散见全部,而此处尤极深切著明。
飞熊跌脚叹气,懊恼不过,读者必谓,遇此祸变,忧国忧民,孰知其九曲肠中另有辘轳耶!才子作文,惯以巨灵手掌遮人眼目,如是,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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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神算定假倭功归把总 正气除邪会名托城隍
素臣忙把飞熊拉到里一间,附耳嘱咐:只须如此如此,事便大定,切记,切记!飞熊敬信素臣,不管有验无验,牢记在心,随着令箭,如飞而去。
抚院与文武各官,正在纷纷议论,有的道:“该连夜发兵出城堵御。”有的道:“当且上城防守。”有的道:“该遍城搜拿。”有的道:“恐是讹言,当查究造言生事之人。”有的道:“明日一日,怕合城跑空,该吩咐地方保甲,挨户晓谕禁约。”众说纠纷,弄得抚院搓手跌脚,六神无主。飞熊已传到跟前,抚院道:“你的本领,我所深知。
你可同中军,领兵在辕巡防,如有倭子杀来,尽力擒剿,我当重加升擢。”飞熊密禀道:“清平世界,那里有甚倭子?不过是谣言!大老爷即刻传出号令,说倭子已擒,先安了百姓的心。明日黎明,把几口猪束在藁草中,到教场里去砍掉了,就完了事了!若是认真巡缉,不把一城百姓,都吓跑了吗?”抚院惊问:“怎你竟说没有倭子?”飞熊道:“要有倭子,海口不飞报将来?现在倭子怎样杀人放火,劫掠财物,又无踪影,这不是谣言吗?把总只站在大老爷跟前,若是真有倭子,就先砍把总的脑袋!”抚院沉吟道:“你这话很说得是。”因吩咐各宫,一面合城晓谕说,倭子已擒,明日教场处斩;一面令飞熊在辕防守。抚院与各官俱不敢安寝;坐到天明,外面访探,果然没有倭子杀掠,百姓闻倭子已获,便没有跳城及钻水关之事。抚院暗称惭愧,依了飞熊之言,把几束藁草,捆缚几口肥猪,插着标旗,摆齐队伍,到教场中,三个大炮,将假倭处斩。百姓围看,何止万人,远远望见开刀时红血飞溅,那是真是假,何从而知?都欢天喜地而散。把一件天大祸事,冰消瓦解掉了。后来究其所以,才知道是城隍庙中做戏,临了一出,是《征东记》上盖苏文大反辽东,番兵披发,跳舞藤牌。锣鼓一住,看戏之人直涌而出,外面有不知戏完入看之人,见涌出的,急骤问:“何故飞跑?”偏遇着混帐的人,说是:“倭子杀来,还不跑吗?”问者竟认是真,转身逃跑。
一人讹十,十人讹千,登时满街市中,雪片逃跑,俱说倭子杀来。愚民无知,竟有携妻挈子,出城逃避的。到得官府知道,闭城禁约,便纷纷的跳城头,钻水关,跌死溺死,不知其数。鬼哭神嚎,满城雪乱,连官府也认是真有倭子,仓皇失措。却被飞熊一言,将合城人心安定。抚院本爱飞熊,便立时升为福州营都司同知,披红赐酒,把中军全副执事,撤辕门鼓吹,放炮吹打,送回家来。
飞熊发放过众人,来见素臣,纳头便拜。素臣去扯,飞熊已连叩三首,说道:“这都司是那里来的?不替文爷磕头!”磕头起来,仍不肯坐。素臣千说万说,苦劝强拉,才偏坐着一尖儿凳角。素臣好生不安。飞熊把见抚院升都司之事,述了一遍。因问素臣,如何得遇有仁,素臣也述了一遍。飞熊吐舌道:“那夜叉有百万斤气力,狮象虎豹,只给他做点心,被文爷一刀就斫死了;可知在京东路上,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来哩!”素臣道:“那是天幸,这小厮已吓倒了,一无帮手;亏着出其不意,若在洞内,必为所啖矣!”飞熊忽地把锦囊小手一攥,捏得锦囊五指生疼,免强熬着痛,不敢声喊。飞熊道:“果然做得帮手,平常些的大汉,就经不起我这一攥。我等六人,都以义气相与,齐心立誓,要与靳仁为难,只是卵不敌石;如今有文爷做主,便不怕他了!他的党羽,无过是个人,没有三头六臂;只照着夜叉,一刀一个,就替世上除了害了!两人正讲入港,班上兵丁来回,中军在外道喜。飞熊道:“你快去说里面有客,明日到爷那里磕头罢。”素臣连忙叫住道:“不可说有客,只说不敢请会才是。”
兵丁答应出去。接连就是合城的参游都守,俱来道喜。飞熊焦躁道:“正要讲话,道什么喜?昨日令箭来传,把我气得要死,不知这事缠到何时,才得与文爷畅谈!亏着文爷见识,爽快的过去。如今又有这许多疙疸帐,真要急杀人了!”素臣道:“不是急杀的事,该会者会,该辞者辞,俱要婉转致谢,如何可得罪于人?”飞熊无奈向兵丁道:“以后不必来回,都照着方才的说,总是明日来磕头就是了。别的不打紧,你只替我打上好的酒,买些菜来,要合这位爷吃个爽利。”那兵丁答应出去,不一会,摆将上来。飞熊拿过酒壶,先呷了一口道:“这酒还好,这是台湾来的红毛酒。”要过两只饭碗道:“文爷,我们吃三碗,再用杯罢。”素臣道:“也使得。”因各立饮三碗,然后入坐。讲不多几句话,兵丁又来回道:“福州营把总,卫所指挥,同知,命事,镇抚千百户各员,及本衙门书识兵目,俱在外投揭禀安,禀见。”飞熊擎起升箩大的拳头,就要去打那兵丁。素臣慌忙拦住。飞熊气愤道:“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