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国-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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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封建社会中,一位统治者的死,必定面临着权力再分配的一番厮杀,统治的时间愈久,播种的苦果愈多,厮杀得也愈残酷,而且往往要经过多次反复,方能定局。
“及臻末年,弥以滋甚。”《三国志》这个评语正是说明了孙权到了晚年,这位曾经英明过的吴大帝,也摆脱不了自古以来的“老年领袖病”,逐渐走向他辉煌的反面。宠信非人,流放良臣,后宫纷争,嫡庶疑贰,所有他在清醒时决不干的事,现在干得比谁都厉害。用吕壹则排陷无辜,信陆逊却受谗而死,疑诸葛恪而又使其总揽一切,立后立子以致播乱宫廷,遗患不已。这些中国历朝历代的老年政治的必然现象,在吴国都出现了。
孙权自公元229年即皇帝位后,迁都建业;公元230年,不听谏阻,派甲士万人渡海,求夷州、澶州不毛之岛,追求功业;公元233年与辽东公孙渊通好,企图联盟反魏,结果事与愿违。然后,又不顾国力,频繁向魏发起进攻。从这时起,都在表明他由清醒走向昏聩,由振作走向没落,由建设这个政权走向毁灭这个政权,在中国皇权政治中,除极个别的高龄皇帝外,大多数都难逃脱愈老迈愈昏庸,愈糊涂愈祸国殃民的必然规律。
由于魏、蜀持续近十年的战争,江东暂处局外,又加之有长江天险,和陆逊等将帅主军,孙权得以偏安一隅。于是,他活着的时候,这些矛盾虽然暴露,但不至于酿成灭国之祸,等到他死后,内乱一起,自然是国无宁日了。宗室孙峻是在孙权死前力保诸葛恪上台的干将,等到诸葛恪权重倾主,也危害到他利益的时候,他又支持孙亮把这个诸葛恪,于召见时杀掉。一番血腥味尚未消除,孙峻死后,他弟弟孙开始专权,孙亮亲政以后,受不了这个孙,要除掉这位重臣,事泄,他也被废了。随后,孙休接位,不久,这位吴主又演出杀诸葛恪那一幕戏,把孙干掉了。诸如此类的宫廷之乱,都是孙权埋下的祸根。在三国中,宫廷内部的血腥屠杀记录,吴国堪称冠军,这决不是“碧眼儿”盛时所能逆料的。
他当然并不想这样,但封建皇权的交接,是以父死子继的形式出现的,父皇不咽最后一口气,皇子永远是储君。只有极少数情况下,老皇帝乐意地或不乐意地交权当太上皇。因此,皇子的心理状态是矛盾的,他一方面希望老子早死,他好早日登基;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老子一死,他面对着老子留下来的这一摊时,这世界上唯一能够是他信得过的,可以提供帮助或保护他的人,也就失去了。所以,这时候的幼帝,如同鸡雏刚刚走出蛋壳,是最软弱不过的了。历史上有那么多早殇的小皇帝,就是这立足未稳时被人搞掉的。他的儿子孙亮之被迫离位,就是这样的。
吴大帝的晚年(3)
孙权自己也是非常明白的,他说过:“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将有袁氏之败,为天下笑!”但他统治的这个吴政权,到了他的晚年,还是走上了袁绍这个家族内乱,自取灭亡的道路。一个知道悲剧发生的原因,却不能避免这悲剧发生的人,恐怕倒是真正的悲剧了。
伟人的影子(1)
民间有句谚语,叫做“西蜀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常用以讽刺那些突然走到生活的舞台中央,当上了大角色的小人物。
三国后期,等到廖化上场,诸葛亮治下的西蜀,确实是强弩之末,像样的,能拿得出手的将领,已经再物色不到了。这也说明诸葛亮尽管英明无比,伟大无比,但他未能为蜀国准备足够的人才,这是他的极大失策。一直到死的那天夜里,他哀叹平生所学的兵书,遍观诸人,无可传授者,最后只好勉勉强强地传给了姜维。
于是,姜维就继承丞相的遗志,继续一而再,再而三地北伐中原。
其实廖化这个先锋,是位很有头脑的军人,他对姜维的屡次三番的无效进攻,劳民伤财,将士离心,国力凋敝,是有他的不同看法的:“兵不战,必自焚,伯约之谓也。智不出敌而力小于寇,用之无厌,将何以存?”说实在的,不仅在战场上,即使在生活中,也很害怕这种不自量力的行为,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明知不行,还要充行。作家就是作家,不一定非要当作家老爷,非要别人供着你,向你顶礼膜拜。假如你真正令人敬服,也还罢了,而实际上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就要闹笑话。所以岂止姜维在军事上的盲目进攻呢!生活里,文坛上,这等失去自我感觉的人,几乎到处可见的。
但诸葛亮将兵书传给姜维,多少也是看中他能延续自己的方针政策,特别是北伐路线的坚定意志上。这也是所有伟人必定要安排的身后事,必定要找一个能一以贯之的接班人。但他疏忽了一个重要的变化,他北伐时,有赵云、黄忠、魏延这些名将,和蜀中精锐部队,可姜维来当指挥官时,只有廖化可供驱使,兵员已因多年征战,疲惫不堪,怎能像他撰写前后《出师表》那时的庞大阵势呢?今昔对比,显然不可同日而语了。
所以,一个伟人,便是一个时代。当这位具有时代意义的伟人,在他离开这个世界后,他的影子,还长长地笼罩着这个国家,始终摆脱不了。从理论上讲,这似乎是好事,后来人可顺着伟人走过的足迹,继续向前。但从千变万化的现实生活来讲,又绝不是一件太值得庆幸的事。因为生活进程如长江之水天上来,不会停留在伟人死亡的那一天,永远定格在那里,停滞不前的。而日新月异的形势,无论如何,已是后来人面对着的课题,亡灵是再也不能指望的了。
对于西蜀来讲,诸葛亮的时代,随着他的去世已经结束。如果看不到魏蜀吴三国的变化,持续兴兵伐魏,继承诸葛亮的衣钵,做妄想北定中原,恢复汉室的梦,那就是在自取灭亡了。
当时魏国由于内部纷争,无力进攻,吴国由于权力更迭,自顾不暇,而蜀国由于长期征战,兵疲民穷。在这个相对稳定的局面下,姜维本应一改诸葛亮的极武黩征的政策,厉兵秣马;筑垒构防,养精蓄锐,以逸待劳。或许在邓艾、钟会征蜀时,不至于一败涂地,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谯周在诸葛亮活着的时候,就谏阻过北伐,现在又著《仇国论》,就是要改变这种事实证明是失败的政策,但悲剧在于谁也走不出诸葛亮的影子,明知此路不通,还要硬着头皮走下去。
对于诸葛亮的过高评价,有识之士的看法,从来是和《三国演义》的推崇一直存有歧见的。若从实践来看,从他的决策,到他的治绩,到他的用人,到他的北伐,到他对于手下名将魏延的嫉妒情结,这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军师,对于他治理的蜀国,可以说是乏善可陈的。
应该说,诸葛亮作为一个极有才能的政治家,是毫无疑义的,但作为一个极有才能的军事家,就值得商榷了。他事实上并未打过大仗,有名的赤壁之战,是周瑜指挥的,他当时在场也是一个盟军方面的观察员而已。他本人,除了七擒孟获外,也没有打过太大的胜仗,因此说他是一个理论大于实践的军事家,比较符合他的实际。
所以,他和马谡在兵法上特别谈得来,都是习惯于脱离实际的沙盘作业,执拗于本本主义的共同心声。后来,街亭失守,马谡砍了头,孔明挥泪的同时,竟无一点自省,这就是伟人的固执了。
伟人的影子(2)
其实,他刚出山时,魏、吴尚不成气候,汉末大乱犹未定局之际,正是大展身手的机会。此其时也,诸侯蜂起,谋士如云,君择臣,臣亦择主,这些才俊们在政治上纵横捭阖,翻天覆地,谋君图国,创基立业;在军事上挥师千里,夺城掠地,厮杀征战,兵戎相见,可算是一个斗智角力的最好赛场。
但孔明所确立的建国大纲,正如崔浩所论,龟缩到四川盆地,实在不很可取,然后就是频繁发动北伐,十余年,未建寸土之功,却耗尽了蜀国的实力。阿斗是个一代更不如一代的皇帝,哪有更改相父策略的胆量,连对北伐提个意见,还给驳了回来。阿斗当皇帝以后,独有这句不赞成相父北伐的话,是说对了的,虽然他的出发点并不是正确的。可惜他这个皇帝是傀儡,如他说话算数,制止北伐计划,修边固防,诸葛亮不会积劳成疾,西蜀也许不会很快亡国。但生活在诸葛亮影子里的阿斗,也只有照章行事。所以,没有诸葛亮的蜀国,仍是一个有诸葛亮的蜀国,在国策上了无改变,只好在伟人的影子下,一条道走到黑了。
有的伟人的悲剧,止于他死而止;有的伟人的悲剧,如果像影子似的总不消失的话,势必会阻滞历史滚动的车轮,而造成更严重的不幸后果。所以,当蜀国有人意识到这条伟人的路,应该改弦更张的时候,邓艾、钟会的大军,已浩浩荡荡地逼近国门,并势如破竹直杀成都而来,即使把诸葛亮的儿孙都请出来,也救不了灭亡的命运了。
蜀事之败,关羽失荆州,刘备败夷陵,是不能辞其咎的,但这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人格上无可非议的伟人,就没有一点责任吗?所以,伟人的影子拖得太长,总不是一件好事。
宫廷的血腥
在《三国演义》中,公元200年曹操因衣带诏杀董承、王子服,诛董妃;公元254年司马师仍因衣带诏杀夏侯玄、张缉,诛张皇后,故事情节一样,人物身份一样,场景地点也一样,只不过时间相差半个世纪罢了。
这似乎是曹操作恶的报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死了,他的后代替他承受。中国人特别崇尚报应,越是没有办法,越是不敢反抗的中国人,也越是相信这种报应,寄托于这种报应,图那一刹那间的痛快。所以特别相信冥冥之中,肯定有一主持公道的上苍,虽密室之语,也纤毫必闻,于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百姓可以出一口鸟气。但由于现实并不是都能讨得一份公道的,就只好再加上“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两句,借以自慰。
公元254年,魏司马师废曹芳,立曹髦;紧跟着,公元258年,吴孙如法炮制,废孙亮,立孙休。大臣擅自决定皇帝的去留,在封建社会里,是属于大逆不道的行为,只有董卓才干得出来。所以,汉献帝衣带诏事发以后,甚至还发生过伏后事件,曹操也不敢轻易把献帝废掉。司马懿对于曹爽专权,曹芳暗弱,也未对这位邵陵厉公采取什么拥立新君的措施。但他的儿子司马师强大到足以不买旧秩序的账,而且嫌曹芳这位帝王有碍他的发展,于是,废帝另立。他开了这个头以后,东吴的孙随后仿效,然后,他的弟弟司马昭也来这一手。这种不约而同的连锁反应现象,在历史上是常见的。
同年,九月称帝的孙休,十二月就把扶他上台的孙杀了,并诛三族。公元260年5月,被司马师选中为帝的曹髦,杀司马昭不成,反而因此受害。虽然一则成功,一则失败,但实际也是一种连锁反应。当然,曹髦敢于发难,受孙休杀臣成功的启发,才敢贸然行事,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在社会现象中,类似相同的历史,常常不期然地重演,蔚然成风,不是什么怪异。这种惊人般的相像状况,联袂而来,绝非偶然,而是时代发展趋势的必然。在三国末期的这类皇室衰微凌夷,权臣予夺予取的事例,也是由于当时政权处于新旧交递之中,很自然的产物。
这种新的统治者对于旧的统治者的残酷屠杀,在中国长期封建社会里,是正式改朝换代前经常出现的插曲。由于这种东方式的权力更迭,总是按其专制政体的野蛮血腥程度来决定屠杀的规模,所以,不流血是不可能的。因此曹操对于汉献帝的镇压,和司马师对于曹芳的废黜,不存在任何因果关系,而是一种权力争夺的必然规律。在专制国家中,只有这一种或你死,或我活的解决办法。
所以,在中国历史上,每一个“仓皇辞庙”的君王,命运或者下场,大抵是相同的,甚至到了已无断头台的近代。东方社会里仍然由于缺乏最起码的民主程序,因此,某个领袖人物的政治生涯,一旦突然非正常的终结,与生命的死亡,人身的消灭,实际上等于是一回事。
在中国超稳定的统治结构中,任何变化,都只能是表面的,换汤不换药的。一个新上来的主子,与下台主子的区别,就在于坐在金銮殿上的面孔的不同罢了,实质体制是不会作大的改动的。因此,所谓的改朝换代,只是权力层面上的人事更迭,而对于不变的制度,并无触动。所以,这就保证了在中国这块土地上,不论哪个阿猫阿狗当上了皇帝,只要坐在了龙椅上,很快就被人推翻者不多。中国人能够接受或者忍受任何庸君、昏君、暴君的缘故,就是因为这不变的制度像桎梏一样,所养成的毫无反抗精神,失去思想能力的奴性。
鞭子是第一位的,至于拿鞭子的手,换来换去,对于挨打的屁股来讲,是无关紧要的。
换汤而不换药,这就是中国封建社会改朝换代的实质。也因为只有形式的变,而无内容的变,中国的封建社会,才延续了几千年。甚至辛亥革命以后,皇帝没了,和小农经济相联系的封建思想的残余,却并非随着皇帝的消失而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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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这面镜子(1)
人是感情的动物,世界上一切人类的活动,无不是由于人类感情所催发而生成的。所以,爱的感情,是一种促进人类进步的原动力,恨的感情,同样也是一种推动社会发展的力量源泉。
恨,是人性恶的一种强烈表现形式,正如爱是人性中最善良、最美好的感情的流露一样。恨所体现出来的种种乖戾悖谬,阴刻卑劣,残忍险毒,暴虐严酷,一直到杀人越货,伤天害理,疯狂报复,人性丧失。是由于人类先天的从物质到精神的占有欲望,和几乎属于本能的排斥异己的垄断心理,与后天的社会不公正,人类不平等以及正义、邪恶、良知、罪行等外部环境所产生的严重冲突,而使心理失去平衡的状态下逐步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