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活寡-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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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芯忍着悲,将心里的苦楚跟半仙说了。半仙这才哦一声,闺女,你把话说清楚,我也就明了,还是你想得周到啊。你放心,这话我会带给二瘸子的,想必他听了,也该感激你。
感激不感激我倒不图,只要不骂我就成。
咋会?我听四堂子说,这沟里,说你好的不只一两个人,闺女啊,活人千万要记住,要想叫人说好,就得自个行得端,立得正,当然,人欺负你又是另回事。半仙说这儿,突然一转,闺女,有句话不知叔当问不当问?
叔,还有甚问不得的,只管问。
老管家的死,你真就当是窝儿朵所为?
灯芯一惊,这话可有点儿太是意外。
半天,她颤着声,叔,咋讲?
那个窝儿朵家,叔也去过,他上吊死后。我总觉得,窝儿朵不像干那事的人,他没胆量,也没那个狠,他是个孝子呀,天下哪有孝子乱害人的?
可他跟日竿子……
这事我也想过,日竿子找归日竿子找,窝儿朵干不干主意在他心里,我是说……
难道……我冤枉了他?
你想想,你再想想,到底窑上还有没有人跟老管家有仇,没仇没恨的,做这事,怕是轻易下不了手。
灯芯心里,一下就给迷茫了。要说老管家的为人,在沟里是数一数二的,除过日竿子跟六根,他还能开罪下谁哩?
闺女啊,往后遇上事,千万别轻易下结论,结论这东西,不是好下的,下不好,就把一个好人给害了。半仙说到这儿,再也不往下说了,留下大片的空白,让少奶奶灯芯猜。
直到拖着疲软的身子回到西厢,少奶奶灯芯还是没猜出,谁,除了窝儿朵,还会是谁?
转眼到了秋季,少奶奶灯芯挺着肚子,东家庄地不让她干一把活,还让凤香专门侍候着,这令她不安。凤香已从悲痛中走出,人比先前还胖了些,跟灯芯一起最多的话题便是石头。灯芯倒是爱听她说,说多少也不烦。自从管家六根死在磨塘后,灯芯让后院的下人轮着给石头做伴,多的时候却是她亲自过去,石头阴沉的心在少奶奶灯芯无微不至的关怀下慢慢晴朗,两人在磨房里说话或是打闹,快乐的声音便响出来。石头非要摸小宝宝,灯芯躺下给他听,手摩挲着他头发问,听到没?石头一脸孩子气地说,他在笑哩。一股浓浓的幸福燃遍灯芯全身,幸福地闭上眼说,他要是有你聪灵就好了。
没了和福,石头便是凤香惟一的寄托,一天不见,心就慌。这天,灯芯让凤香陪了自个去磨上。远远见石头光着膀子,站在沟沿上挑淤泥。他越发横实了,肩胛上已隆起肌肉,太阳下发出油黑的亮。灯芯愣神望了会儿,禁不住脸兀地一红。到了跟前,说,都秋日了,还光膀子,衣裳哩?口气里,分明有股嗔怪的味儿。听得凤香怪怪地投过来目光。石头呶呶嘴,示意衣裳洗了晒草上。凤香拣起衣裳,借故往树上晒,躲开了。灯芯的目光便大胆地投过去,盯在那油光发亮的肌肉上。磨房里正在磨面,石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磨得人心里痒痒。秋风掠过树林,树叶瑟瑟作响。整个沟谷呈现出一派特有的宁静,仿佛万物都在期待丰收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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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恶(6)
这个夜晚,灯芯坐灯下给石头缝衣,摇曳的灯光映红她染满希望和梦想的脸,脑子里闪出跟少年石头一起的情景,心里灌满了蜜。半夜时分,一阵细微的敲门声吵醒她,侧耳一听,知是二拐子从窑上跑来了。躺炕上没动,敲门声又响了会儿,知道不理他不行,隔窗说,三天两头你跑来做甚,跟你说多少遍了,咋个不听?
二拐子说,开了门再说,我想你,忍不住。
灯芯说,再乱说我割你舌头。
说完,心哗地黑下来。这个冤家,咋就说死也不听哩。欠你的已还了你,睡也让你睡了,该沾的全都让你沾了,咋还没个完,这院里,是你天天来的地儿?想着,又骂,你不走我喊人,看你还敢来!
二拐子也是较了劲,喊谁也不走,就要跟你说话儿。
灯芯说,休想。
二拐子不言声了。灯芯当他怕了,走了,没料半天后又听见声音,你真就这么狠心?灯芯沉沉说,没啥狠不狠的,往后你规矩点儿,甭昏了头连命也不要。
一听“命”,二拐子果真怕了,像是挨了一刀,咬牙越墙出去了。
这事是该了结了,再不了结,怕是夜长梦多,迟早要犯他手里哩。可咋个了结,一下两下能了结掉?灯芯越想越觉怕,怕到后来,竟恨恨咬了牙,大不了……
次日早起,少奶奶灯芯挺着身子到后院,跟下人说,北墙有个豁落,夜里有狗跳进来,院里不安宁。下人忙说,我这就泥去。灯芯又跟羊倌木手子说,今儿起你不放羊了,去磨房,以后磨面推料的事归你做,小心照看石头,他还是个孩子。木手子受宠若惊道,少奶奶放心,我会对他好。
这一天还发生了很多事,奶妈仁顺嫂交出了厨房钥匙,凤香拿到钥匙时手使劲地抖,嘴唇哆嗦着不敢说话。少奶奶灯芯说,以后厨房归你管,东家爱吃甚你做甚。凤香诚惶诚恐地点头。少奶奶灯芯这才跟奶妈仁顺嫂说,东家身子不方便,你留心侍奉着,闲了多到后院看看,帮着做点零碎。
奶妈仁顺嫂嘴张了半天,不知道自个又做错了甚?但自打六根的事发生后,院里上上下下,对少奶奶灯芯,分明是越发敬重了。遂重重地点点头,说了声是。
后晌时分,草绳娘家的弟弟赶了来,跟草绳一道见过少奶奶灯芯,灯芯说,往后你就在院里放羊吧,工钱照木手子发,放得好再赏你羊。草绳弟弟赶忙谢过,进羊圈了。
少奶奶灯芯做这些的时候,并没跟东家庄地言声,东家庄地站上房门口望住她,目光燃烧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至于她说什么,倒是其次了。
下河院微小的调整并没引起啥风波,每个人都从少奶奶灯芯手里得到了喜欢的东西,包括奶妈仁顺嫂,打这天起也不得不对灯芯另眼相看了,毕竟,她有更多的时间和理由跟东家庄地在一起了,比之失去厨房的损失,她心里,还是感到快乐多一点儿,感激之情溢满院落。
就在第二天,少奶奶灯芯叫上四堂子,悄悄去了趟后山。在半仙刘瞎子家,少奶奶灯芯看到应约而来的二瘸子,几月不见,二瘸子一下老出许多,还未说话,他的泪先下来了。
少奶奶灯芯扶起他,说,不急,有话我们慢慢喧,时间长着哩。
菜子沟下河院度过了它最为艰难的日子,当黎明再次来临时,映入眼帘的,是满沟金黄金黄的菜子。
……
天灾(1)
一场异常的年馑突如其来地降临到菜子沟,令人猝不及防,沟里沟外陷入一片恐慌。
正是菜子受粉时节,铺天盖地的飞虫从沟外很远的地方飞来,似乎一夜之间,满沟的菜子就让它咬噬光了。
这是一种叫不上名的飞虫,比飞蛾小,肉眼几乎看不见,附在庄稼上,吸血一样能榨干庄稼的精华。经它咬过的庄稼第二天全都无精打采垂下头,太阳一晒,叶子便发黑,菜角和麦穗用手轻轻一捻,冒出霉灰,过不几天,庄稼霉烂一片。
飞虫是从凉州城方向飞来的,有消息说,一路的庄稼全都化为灰烬,一场大饥馑就要来临了。
东家庄地早早起了身,从天而降的灾难让他比谁都变得谨慎。记得十三岁那年,同样的飞虫就洗劫过沟里,那可真正是个饿死人的天灾呀,逃荒的饥民虫子一样朝沟里涌来,他们操着凉州口音,涌进沟里就再也轰不走了,饥民跟沟里人抢夺饭食,拿娃儿换活命的路。早上醒来,会看到后院草房躺满奄奄一息的外乡人,大都拖儿带女,等爹一出现,便跪下喊救命,树皮一样的脸至今还留在记忆里。
灾荒总是隔几年洗劫一次。
昨儿后晌他已发话,今儿起改吃两顿,大晌午吃糊糊,天黑再吃顿稠的。院里的粮食连夜做了盘点,不出意外度个三五年饥馑还算有把握。这样的年份,甭指望一年两载过去。
新管家二拐子早早来了,黑青着眼圈,一看又是没睡好。庄地瞅他一眼,不知怎么心就阴了。见二拐子不说话径直进了后院,庄地迈向后院的步子停下来,发了会儿怔,掉头朝西厢房去。跨过长廊,正要喊门,马驹的叫声从里面响出来,果然,灯芯抱着马驹打里开了门,马驹望见爷爷,一个蹦子打娘怀里挣下来,扑到庄地怀里,嚷着要吃点心。
三岁的马驹每早头件事就是跟爷爷嚷着吃点心。
庄地抱了孙子,却不急着回走,见灯芯脸上又多了道口子,内疚地问,又抓你了?灯芯摇头笑笑,没跟公公说实话。庄地叹口气,心事重重折身走开。灯芯兀自站了会儿,听见后院牛哞羊叫的声音,进屋拿了东西,朝后院走去。
命旺跟出来,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浮出一层傻笑。
草绳弟弟天狗正赶羊出圈,灯芯说,天狗你等等,羊今儿不放了。牛倌半肠子从牛棚探头问,牛放不?灯芯说,不放。你们都听着,今儿你们去南北二山,打听买主,赶月底把能卖的全卖了。
卖?后院的目光齐齐地盯在她脸上,连新管家二拐子也吃惊地说,这事东家知道不?
不用问,照我说的做就是了。灯芯说完进了料棚,料是早早备下的,够牲口吃到过冬,这阵望见了,就觉它不再是料。她跟奶妈仁顺嫂说,去把木手子跟石头叫来,今儿个有事。
新管家二拐子愣在院里,不明白女人又吃了啥药,大清早干些没名堂的事,正想着去问问东家庄地,灯芯已骂上了,愣着做甚,没听见叫你也去呀?新管家二拐子在心里恨了女人一眼,还是跟半肠子和天狗出了门,经过上房的一瞬,目光在玩耍的马驹身上停了停,快快收回了。
这天的太阳很毒,自打闹了飞虫,太阳一天也没歇缓过,云像是躲起来般。雨的味儿好久没闻了。
正午时分,东家庄地进了后院,见石头和木手子正在装料,就问谁安顿的,石头说了灯芯,东家庄地没吭声,望见牛羊还在圈里,便发作起来,叫石头唤少奶奶过来。灯芯闻声赶过来,东家庄地还在发火,大骂院里没了规矩,牛羊圈着让饿死。等公公发完火,灯芯说,我想都卖了。
啥个?东家庄地眼珠子几乎惊出来。这大的事,你也敢做主?
你还看不出来,这天爷要收人哩,养着牲口做甚?灯芯没在意公公的态度,心平气和地说。
收人?能收到下河院头上?没了牛羊还叫下河院吗?
下河院咋了,天爷不长眼睛。灯芯让公公的顽固惹躁了,口气硬起来。
你?!公公知道她做出的决定挽不回,争几句不争了,不过气还在心里,正好一只鸡跑脚下,一脚踹出老远,鸡咯咯叫,惹得一旁的石头偷着笑,石头的笑感染了灯芯,目光轻轻一碰,闪烁着躲开了。公公瞥一眼灯芯,恨恨地走了。
天灾(2)
灯芯真不明白,公公活了一辈子,咋连这点儿脑子都没,一院的牲口,要吃掉多少粮食?
料装完后,灯芯让他们码到北厢房,说不定哪天这些料就能救命。石头干活真是卖力气,比一个壮劳力还强。望着石头越发健壮的身子,少奶奶灯芯的目光蒙眬起来。
二拐子他们跑了两天,竟没打听到一个主儿,倒是碰着几个往外卖牲口的财主,还说下河院那么大,不如替他们买了算了。灯芯急了,看来都做起了度荒年的准备。这天中医爹忽然来了,说凉州城外收牲口,专给青海马爷的队伍供。这是个好信儿,幸亏听到的及时。灯芯赶忙吩咐二拐子,多备些人手往凉州城赶牲口,二拐子嘟囔着叫人去了,中医爹问,命旺哩?灯芯说,怕是又去抓蚂蚱了。十八岁的命旺是过年时好的,眼下能到处走了,只是脑子还不清楚,整天就知道跌跌撞撞跑地里捉蚂蚱,再就是满村子撵着打狗。村里的狗都让他打怕了,一见他就没命地跑。中医爹又问了些院里的事,目光最后搁女儿肚子上,问,还没怀上?灯芯躲开爹的目光,心复杂成一片,这话爹问了不止一次,每次都问得她心如刀绞。
有谁知道,一切平静之后,夜成了灯芯又一个灾难。只要一吹灯,一到炕上,命旺就会猴急地爬上来,咬住她奶子,命旺咬奶的功夫越发精湛了,没几下就让灯芯久旱的身子鼓胀,猪拱食般的吮咂中身子在一节节炸开。空气里暴响着水气干裂的声儿,从灵魂到肉体无不处在欲焚欲死的浪尖上。跟自家男人真正有上一次的念头魔咒般让她丢弃一切羞臊与廉耻。比猪还笨的男人只知道趴在身上咬,东西闲在那压根不会用,气得灯芯恨不得手把手教他,难抑的欲望伴着舞动的身子渐渐沉入沟底,无边的黑暗阴罩住生命的光亮,令她再次生出生不如死的绝望。
这些话怎是一个女儿家能跟爹开得了口的,爹在无奈中叹口气说,不急,等爹再想想法子。
爹的话便成了她重新振作的理由,下河院真正意义上的后继无人才是她忍了又忍的惟一解释。
马驹虽然能满院子跑了,可她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赶上牲口出门的这天,二拐子突然推说婆娘病了,走不开,灯芯气得一跺脚,婆娘要紧还是牲口要紧?话一出口就觉说错了,只好赌气说,你不去我去,不信它能死了人。
说着,真就收拾了东西,要去凉州城卖牲口。此举惊得公公在上房里骂起来,不是你了,想做甚,那活也是你一个女人家做的?
我不做谁做,难道硬等着人家看笑声儿?这话虽是说给二拐子听的,但也说到了公公的痛处。公公果然不再阻拦,过了一会儿,喊草绳男人进去,定是安顿路上的事去了。
上了路,对二拐子的气就越发大,不识好歹的东西,就知道吃,多一把活不干,迟早有天吃死你。心里清楚二拐子为甚,就是悔不过这口气。不就那一口么,偏不让你吃,看你能咋!石头劝她,算咧,跟他生气犯不着。哪个犯不着,他当我是甚,有他这么当管家的么?
石头笑说,他心思压根不在管家上,瞧他瞅你的眼神,恨不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