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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瓦地的小号-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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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可当不了漂亮裙子穿。”
  我越来越觉得这事蹊跷。“还有谁知道这档子糊涂亲事?”
  “你爷爷……”
  我马上站起身来。“你们不该瞒着我。不然我会告诉你们,这是自己给自己出丑啊,就好比把一位公主许配给一匹马。”
  “玛丽可不是公主。她需要一个丈夫来供养她。连内衣都是你帮她买。这样能维持多久?”
  “别告诉我,您已经邀请他们全家过来了。”
  “明天就到。”
  “玛丽会毫不客气地把他们给轰出去。那个可怜的家伙,你本不应该让他出这个丑的,妈妈。”我看了看她的脸,却只看到怜悯—怜悯我的神色。“别告诉我玛丽知道这事儿。”
  “我当初不也嫁给你爸爸了嘛!他不比瓦希德强到哪儿去,甚至还不如—实际上差得远呢。有一阵子,我也前思后想,寻思着自己配得上更好的人家。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带了条绳子,赫达。有些人的绳子短些,有些人的绳子长些。玛丽知道她的绳子有多长。”
  我敢肯定,玛丽一定是在心情好的时候才应下这桩荒唐亲事的。我回到盥洗室,打开淋浴。冷水让我透不过气来。关上龙头,我一头钻进温暖的毛巾。镜子里,我那青紫色的嘴唇正冲着自己的身体微笑。*此刻变得温软红润起来,然后又回复到僵硬的样子,就像婴儿嘟嘟的小嘴。我抚摸着胸部,就像在抚摸摇篮里的孩子。在小腹下方暗色的草丛中,几滴水如露珠般闪闪发亮。因为兴奋,我嘴唇发干,脸羞得通红滚烫,觉得自己竟成了和玛丽一样的疯丫头。随后,那几滴露珠变成了几粒小珍珠的模样,我把那暗处擦干,它们才消失。我把湿漉漉的双手罩在脸上,闭上了眼睛。
  突然,我惊恐地睁开双眼,朝角落望去,生怕那个侏儒小偷会蹲在洗衣篮后面托着腮帮子盯着我看。那儿没人,我对自己说,却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站在角落里,仿佛等待着某个东西出来抓住我的脚,爬上我的大腿。

《瓦地的小号》 第三章(3)
卧室里,玛丽把毛毯盖在了头上,双腿露在外面。那双腿属于一个早熟的*女孩,而不是属于一个女人。对于生长在乡下的瓦希德来说,这双腿的魅力显然要大于玛丽那聪慧头脑的魅力。
  我正要出门,妈妈看也没看就朝我说道:“家里还没准备什么东西招待客人呢。买些水果……”
  “我会买点儿梨。”我说。她喜欢吃梨。我这样直截了当地说中她的心思,叫她有点尴尬。
  波阿斯在办公室里。他体形庞大,圆滚滚的肚子从皮带上方溢出来,今早刮胡子时又割破了脸。跟男人在一起时,他总是显得热情好客、落落大方,可是与女性打交道时,却又变得羞怯起来。他总是拿自己开玩笑。无论是善意的逗乐,还是由衷地表示钦佩,他都会频频提起自己的妻子,就好像妻子已经成了他脸上的第三只眼或第二个鼻子。阿迪娜以她谨慎而克制的方式爱慕着波阿斯,对此,波阿斯显得既腼腆又高兴。两人和睦相处、十分融洽,带来一种令人愉悦的气氛,我对这两人的关系也是羡慕不已。
  此刻,见我进了门,波阿斯就责怪起阿迪娜和雪莉:“说她病了不是胡诌么?看看她,看看……”他甚至都要说出赞美之辞了,但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然后把一个漂亮的小包裹放在我的办公桌上。“给你一点儿生日礼物。”
  我打开包装,是一瓶香水。“我妈妈觉得生日都是小孩子过的。三十岁的女人不应该再在别人面前丢丑了。”
  “丢丑?”他显得忿忿不平,“那我该说什么了?你的年龄和我那点儿积蓄总是提醒我:我已经老了。”
  阿迪娜的神情显示出她在抗议。他是四十一岁了,可在阿迪娜那同样是四十一岁的眼睛里,他一点儿也不老。
  雪莉则更无拘无束。“你可是个真正的男人哪!”
  “那要看派什么用场了。”他又打趣说,“要是把我带到迪斯科舞厅,没过五分钟他们就得把我抬去急救中心。”然后他转回身问阿迪娜:“你签了吗?”
  “签了。”她低声回道。
  “真是干了件十足的蠢事啊。”他大声说道,然后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阿迪娜的脸涨得通红。之前他从未对她说过如此刺耳的话。他突然又从办公室里跑出来,就像个扔出去石头才意识到后果有多严重的小学生。看见阿迪娜垂着头,他欲言又止。
  “够了,波阿斯。”她轻声说。
  “再说,儿子可不同于妻子或丈夫。问问我吧。这方面我可是专家。我儿子就在兵团里。”
  “求求你。”
  “每次边境一有战斗,我就觉得他们故意要伤害他。我从妻子身边逃开,真的是逃开,然后摸黑来到海边。我想着,希望着,要是他腿上能中枪,那该多好,要么让他丢一只耳朵也行。你知道我曾用他身上多少个地方和大海交换,只求他能活着回来吗?干吗非要去尝这种滋味呢?”
  他站在阿迪娜的桌旁,话到嘴边又忍住了,衬衫下摆从皮带里挣出来,露出一小片长着浅棕色绒毛的肚皮。望着他那不堪一击的肚子,我真希望自己能克制那份哽在喉头的悲伤。赫达,我对自己说,这是犹太人的伤心事,可你是*人啊!波阿斯那兵团里的儿子,还有阿迪娜即将成为空降兵的儿子,迟早要去对*人大开杀戒。等他们平安回家时,波阿斯和阿迪娜肯定会松一口气,但我从未谋面的表兄弟却可能为此丢了性命。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瓦地的小号》 第三章(4)
波阿斯从来没让我看过他儿子小时候的照片。在他办公室墙上挂着的那张照片里,他儿子坐在军用吉普车里,护目镜推到前额上,鬈发闪着金光,眼神中流露出成年人的沧桑,嘴边却挂着大男孩那种稚气未脱的微笑。但是绝不能被这种男孩般的微笑蒙蔽,军官的徽章赋予他一种强悍的魅力,冲锋枪那黑洞洞的枪管也是一种令人生畏的符号。他的模样就这样被镶在父亲墙上的相框里,完美无缺,似乎生来如此,以后也不会有丝毫改变。与此相反,我那些表兄弟们则在来往的一封封书信间、一张张照片里逐渐长大。我最喜欢的那个叫希萨姆,数他年纪最小。他先是摇篮里胖乎乎肥嘟嘟的婴儿,然后变成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孩子。由于妈妈总是热情地吻上去,这些照片如今都已模糊不清了。希萨姆哭的时候我听不到;他从外面玩耍归来,我也闻不到他身上的汗味儿;他发烧的时候,我也听不到他的呻吟声;当然我也听不到他快乐的笑声。我看到的只有他在相机镜头前略显僵硬的笑容和眼睛。玛丽和我在海法长大,周围没有表兄的陪伴。在这个国家,我们几乎没有什么亲戚,除了在西加利利地区几个村落里还散居着伯母的家人,不过我们不是值得他们骄傲的家族支系,他们很少前来登门拜访。无论是节假日还是家族庆典,我们和他们都很少见面。妈妈则从未错过任何一场葬礼,因为出席那种场合是不需要请柬的。
  我放下办公桌上的文书工作,抬头望去。波阿斯已经回他的办公室去了,阿迪娜则戴起了墨镜。雪莉喃喃道:“这是什么世道啊……”
  我朝雪莉点了点头。虽然她看上去是个文文静静、惹人喜爱的姑娘,但是她叛逆的性格里却包含着些许刚烈坚毅的特质。她父亲是位著名的妇产科医生,她完全不需要为了挣钱糊口而来这个旅行社工作。她曾和一个摩洛哥男人交往,结果遭到父母反对。为了支持那个人完成学业,她从大学里辍学,离开了家。然而这时,她却不再爱那个人了,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真心爱过他。她容貌姣好,打电话给她的不只有顾客,还有仰慕者,她也并没有严词拒绝所有的人。她常提到“我的摩洛哥人”,就像专为比赛培育良种马的专家。“他可是大有前途呢,会以优异成绩获得博士学位。他有头脑,可不像我家那些糊涂人。”她说的“糊涂人”是指给她买车、帮她付房租、在她冰箱里塞满美食的父母,他们似乎并不介意女儿资助那个摩洛哥人的学业。夫妇俩耐心等待着女儿恢复理智,还得保证她别因自己干的傻事儿而受苦。
  一天,我听到雪莉在和一个仰慕者通电话,一次愉快的交谈,结束时还像咕咕叫的鸽子般讲着甜言蜜语。于是我鼓起勇气,问起那个摩洛哥人的近况:“他还住在你那里?”
  “为什么不呢?他的房间有门,我的房间也有门。只听自己想听的,又不用看见那些让你烦心的。”
  “就算这样……”
  “你是指他的自尊心吗?在科亚特-希莫尼,他们九个孩子一起住在穷村子里,还有个瘫痪在床的父亲,从来都没闻过地的味儿。他爸爸唯一一次下地就是跟他妈妈一起去社会福利局。在那儿,你就清楚所谓的自尊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了。”
  “*男人就不会这么做。”
  “你们*人肯定是脑子有毛病。”她回道,那种不屑的神情和她父母提起她那摩洛哥情人时一般无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瓦地的小号》 第三章(5)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我希望从雪莉和玛丽那里了解更多,好弄明白自己与巴赫吉之间为什么一切都完了。可是有时候我觉得,就算弄清楚了又有何益。人生到了某个阶段,再学开车或学在大海里游泳,为时已晚,能做的只有接受事实,顺其自然。
  今天旅行社关门稍稍晚了点。我想尽快回家,可是这次阿迪娜没有提出开车送我。我拿起塞满了梨而变得沉甸甸的提包,步行到雅法路,接着拐进斜坡上的小巷。我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放慢了脚步,这时才开始纳闷自己为什么这么急着赶回家去。甚至连玛丽的相亲都没有激起我的好奇。这事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活鱼不会自己跳进煎锅里。
  我在一家杂货店门口停住了脚步,突然想到,虽然我如今习惯了撒点小谎,自欺欺人的本事却不太高明。其实,我清楚自己为何着急回家。如果能为那个原因骄傲,我也该为这份激动而骄傲才对。过去几年中,值得我骄傲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我这么急着赶路,其实是为了那个还未谋面的犹太侏儒。
  爷爷还没有回家。这时候他应该在咖啡馆里和瓦地的老人们聊天。大家总是觉得,一个人上了年纪,快要走到人生旅途的尽头时,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可是这些老人家,这些与衰老抗争的人,却随意打发着每一分钟。在三十多岁的人眼里,这些老人们的生活除了吃饭还是吃饭,除了聊天还是聊天。
  玛丽似乎被软禁在家里。妈妈不让她出门,她也无计可施。“那个祖海尔,”妈妈抱怨着,“愿安拉剪短他的寿命之绳吧。他又开了辆新车来,还摁着喇叭。我敢向你保证,那些蠢姑娘肯定去投怀送抱,真是羊落到了屠夫手里啊。”
  虽然相亲的事情还没有眉目,可是妈妈已经把玛丽当作一个失去自由的已婚妇女了。玛丽犹如一只被困于笼中的鸟儿,嘟起小嘴来回走着,软料子的长睡衣令她的纤腰和*更为引人注目。
  “穿件像样点儿的衣服,”妈妈央求道,“爷爷随时会回来。”
  “热啊,”她抱怨着,“我都快给闷死了。”
  “那就什么也别穿了,”妈妈拧着双手,瘫坐在椅子上,抽泣起来,“他唯一会干的事儿就是早早死掉。”她在埋怨我们的爸爸。
  玛丽把我拉进我们的卧室,关上了房门。“她真以为我会跟那个乡巴佬过上一辈子。你的巴赫吉虽然是个大学生,身上还有农村人的臭汗味儿呢。而这个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见得会写。他只会修百叶窗。”她气愤至极,虽然压低了嗓音,低低的嗓音却像古怪的口哨声。
  “你不见得一定要同意这门亲事吧。”
  “妈妈唠叨啊唠叨—她一直说,你看看赫达现在的样子吧,然后我就哑口无言了。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去过不开心的日子。”
  “那你还有祖海尔啊。昨天他还扯破了你的裙子,对你动了粗。他还对你做什么了?”
  她一下子不吭声了,我也有些拿不准了,好像自己反倒成了被责问的人。也许她肩膀上那块淤青不是被打出来,而是热吻留下的痕迹。我更愿意把他想象成一个粗暴的男人,而不是一个为爱痴狂的恋人。“你怎么会落得我这种下场呢?”
  “他疯狂地爱着我。我跟他说了,我马上就要结婚了,他却拿自杀来要挟我。”
  这么说,连祖海尔都知道这门亲事了,我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拉皮条的人可不会去自杀。”我说。

《瓦地的小号》 第三章(6)
“他想和我结婚。”
  “那样一来你就成了阿布·纳赫拉的儿媳妇了。他以前可是把我们的舅舅都出卖给犹太人了。我真恨不得杀了他。”
  “好啊,杀吧,杀掉这世上所有的人。谁没欺负过巴勒斯坦人?怎么样自甘堕落、受人欺负,他们在这方面可是专家。”
  她说的没错。可那些草菅人命的恶棍只出现在新闻里,而阿布·纳赫拉则戴着一顶红色的塔布什帽,用他的鹰眼和利爪把整个瓦地搅得鸡犬不宁。
  “你不是前几天还在读达丽亚·拉维科维奇①的诗吗?”我问她。
  “诗歌和故事的毛病就在这里。读了这些人的作品,你就会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了不起。作家和诗人都是大骗子。他们跟贩卖毒品和鸦片的人一样,让你觉得飘飘欲仙,却忘了自己已是泥足深陷。文学和现实生活完全是两样的。像我这样的人能得到的,也只能是— 一边是祖海尔,另一边是修百叶窗的包工头。”
  “看样子你都考虑清楚了。”
  “赫达,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却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说完这话,她又陷入了沉默。自己破了产却还要给有钱人支招,指点人家怎么做生意,我觉得自己就是这样。幸福的人会认为自己阅历颇丰吗?在我看来,似乎只有那些不幸的人才会以饱经沧桑为傲。在这场我们姐妹俩都不希望发生的争辩里,玛丽又一如既往地占了上风。她不禁得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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