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舍南杂文集-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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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已经六十多岁了,可听到我要回家的消息,还是坚持要到火车站接我。
我能感觉到,母亲已经如我一样,心头早已被团聚的喜悦占领了。
母亲在三十岁那年,有个瞎眼算命的说,她会在四十岁之前添个儿子。
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的母亲没有想到,我就在她三十七岁那年呱呱坠地了。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上面有五个姐姐。
我跟最大的姐姐之间差了整整十五岁。
爷爷奶奶过世早,没有见到过我。
父母虽然也很疼我,但是对我比对五个姐姐都严厉,就是怕我被宠坏了,长大不成器。
尤其是母亲,些许的细节,都能被她捕捉到。
若是父亲认为问题严重,那我就免不了一顿臭揍。
我甚至曾经恨过母亲,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其他的孩子一样,可以肆无忌惮地玩,忘乎所以地疯?
可越是长大,越是能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也越来越多地回忆起,其实在自己的童年里,母亲给予更多的,是欢乐。
考上大学,离家的前一天,我给母亲拔白头发,特地藏了几根,小心地夹在我的日记本里。
那本日记本,就一直停留在夹着母亲白发的那一页。
我曾幻想用这本凝固的日记,封存住母亲的衰老。
可遥远的电话彼端,却清晰的传来母亲渐渐老去的事实。
三年的漂泊,让这个二十多年未曾尽过半点孝道的儿子对这一事实变得十分敏感。
我双手捂着胸前的背包,脑子里飘荡着无数记忆的碎片,跟随着母亲在岁月的暖风里越发佝偻的身影,默默地祈祷着。
现在,那本日记就静静地躺在我的背包里,像我离家的时候一样。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红领章,黄军装
也许是时代的原因,我的五个姐姐都喜欢穿黄军装。
那时候,照相的人几个月才来村里一次,但是每次来必定带两套黄军装。
姐姐们总是轮流穿上军装,很神气地照一张。
不过可惜,军装太大,我穿上去总像袍子一样,所以一直没有照过穿军装的照片。
而那时的我,不光对黄军装特别有好感,还特别喜欢红领章。
我觉得,只有脖子底下那两片鲜艳的红色,才能真正让黄军装散发出诱人的光芒。
舅舅是海军,所以我从他那里只能搞到几套海蓝色的像吊带裤似的军装。
心想也是军装,但穿上去怎么看都别扭。
于是我把每套衣服上的红领章小心翼翼地拆下来,存到自己的“百宝箱”里。
母亲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有一次,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几套旧军装,缝缝补补地搞了好几天,居然给我做了一套小号的黄军装!
穿上之后,我感觉自己比姐姐们都神气。
母亲又让我把自己珍藏的红领章拿出来,她三两下就把它们缝到了我的衣领上。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着脖子下面那两片红得像火一样的红领章,感觉自己真比潘冬子都要有精神。
那天晚上,我睡觉都没有舍得*服。
别人的快乐
小的时候,我经常跟小朋友一起去河边玩耍。
尤其是春天,河边的柳树发芽的时候,那里几乎就是我们的天堂,每次都要玩到天快黑才肯回家。
回家之前,我们总是每人折一条小柳枝,折成小段,用手捏住树皮,使劲儿拧几下,让树皮离骨之后,再轻轻把那段树皮整个从树枝上拔下来,在细的一头用牙轻轻咬几下,一个轻巧的小口哨就做成了。
细树枝做成的口哨声调比较高亢,但容易上飘,使劲吹会出现那种撕裂的感觉。
粗一点的树枝做成的口哨声调比较浑厚,但是要吹得好听得会控制出气的速度,需要懂一些技巧才行。
不过对于我们这些快乐的孩子来说,是否好听并不重要。
高高低低的哨音夹杂着我们的欢声笑语,飘洒在我们被夕阳拉长的身影之间,回荡在我们回家的山路上。
有一天,我按照跟同伴的约定,依然如往常一样来到河边。
看到所有的朋友们围在一起看着什么,还不时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我好奇地挤到跟前,发现“野孩子”手里拿着一只闪闪发亮的铁哨子。
我看是铁的,他非要说是什么“不锈钢”的。
“野孩子”家里比较有钱,父亲是村支书,我们这些孩子中间,就数他玩具最多了。
我虽然装作很不屑的样子,我们其他人都装出很不屑的样子,但是我知道,我们心里面都很嫉妒“野孩子”能有这样一个亮晶晶的铁哨子。
于是我们又一哄而散,谁也不去搭理“野孩子”。
巧的是,“躲猫猫”的时候,我躲进了“野孩子”藏身过的那个树坑,起身的时候发现那个铁哨子就躺在坑底。
我探出头看了看,没有人注意,我便伸手快速的把它捡了起来,藏在自己的裤兜里面。
天要黑的时候,“野孩子”大声喊他的哨子丢了。
我们谁都没有理他,各自拧着柳条离开,我也没有吱声。
“野孩子”在后面哭喊着,说我们偷了他的哨子。
回家之后,我悄悄把那只铁哨子也藏进了我的百宝箱,美滋滋地吃过了晚饭。
不多久,村支书就领着“野孩子”到我们家来了,说我偷了他孩子的哨子。
我知道“野孩子”肯定不知道铁哨子怎么丢的,也不知道在谁那里。
父亲也说我不可能去偷别人的东西的。
村支书带着“野孩子”悻悻地走了,肯定又是到别的朋友家去了。
我刚舒了口气,就看到母亲怒目圆睁地走了过来,手里捧着我的“百宝箱”。
我登时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心想。
父亲看到了那个闪闪发亮的铁哨子,脸上立刻由红变紫,最后变成铁青色。
他钳子一样的大手把我像只兔子似的拎了起来,扔到了床上。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挨了多少打,反正我知道父亲把巴掌,鞋底,腰带全都用上了。
我的哭声惊动了四邻,他们都过来劝父亲。
可父亲却更是觉得丢人了,硬是不停地打我。
母亲这时候进来了,她也拉不住父亲,就挡在父亲前面,麻利地给我提上了裤子,让我快跑。
邻居们顺势拦住父亲,给我闪开一条路逃了出去。
我跑到了村口,躲进一个草垛里,抽泣着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快天亮了,是屁股上的伤把我疼醒的。
一扭头,发现母亲就坐在我身边,眼睛红红的。
周围的麦秸已经被母亲垒成了一座简易的窝棚,清晨的风还有些透凉,这里却很温暖。
我一下扑到母亲的怀里,再次泣不成声。
母亲知道了真相,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回家的路上,她背着我,一边走,一边说,做人,起码不应该去偷别人的快乐。 。 想看书来
柿子黄了
我们家院子不是很大,但父亲在不大的院落里搭建了一座小花园,并在小花园的一角,栽下了一棵柿子树。
两年之后的秋天,我七岁,惊喜地发现柿子树开始结果了。
十几个果子,把细小的树枝都给压弯了。
我每天下午疯回来,都要在树下看一会儿,数一数,然后才肯进屋吃晚饭。
我几乎是看着柿子从浅绿色变成淡黄色,又从淡黄色变成桔黄色。
终于等到庄稼都收完了,已经是深秋,该是收柿子的时候了。
母亲在一个树枝挂上霜花的早上,把所有的柿子都摘了下来,跟一堆苹果一起,放进了一个密封的大瓮。
母亲说,刚成熟的柿子,要这样去掉涩味才会好吃。
于是我又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大瓮。
大翁从来不变颜色,于是我就每天都趴在大瓮周围,不断地用鼻子闻。
心想等到柿子可以吃的时候,那香香的气味一定能透出来吧?
我终于没有等到能闻到香味的那一天。
趁父母跟姐姐们都不在,偷偷撬开密封翁瓮口的塑料布,把手伸进瓮里,掏出一个已经变成金黄色的柿子。
虽然还是硬硬的,但那迷人的香气,已经迫不及待地钻进了我的鼻孔。
狠狠地一口咬下去,有点儿甜。
之后,我的舌头就像一只爬行在磨刀石上的蚯蚓一样,连说话都打不上卷儿了。
我悄悄地把没吃完的柿子的丢进了猪圈。
母亲回来之后,发现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趴在瓮上。
于是笑着问我,“柿子熟了么?”
我脱口而出,“还没!涩得要命!”
母亲一愣,我也心里一惊,灰溜溜想走。
母亲叫我站住,自己又去看了看那个大瓮,发现封口已经被打开过了。
母亲回头瞪了我一眼,出了会儿神,又马上伸手从瓮里掏出七个柿子。
吃过晚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母亲把七个柿子端上来,说她今天尝了一个柿子,还有点儿涩,但已经差不多可以吃了。
父亲拿起一个柿子,咬了一口,吧唧了吧唧嘴,说道,“还挺甜呢。”
“不涩吗?”我不禁问道。
父亲笑着摇了摇头,又摆摆手,示意让我们都吃。
姐姐们各自伸手拿了一个,我也伸手拿了一个。
大姐把她拿到的柿子用刀切成两半,拿起一半咬了一口,又把另外一半递给了母亲,“这个柿子好甜,一点儿都不涩。妈,您尝尝。”
妈妈接了过来,轻轻咬了一口,“嗯。比我刚才吃的那个好多了。”
我听着,也悄悄用到把我的那个柿子切成了两半,一半递给了母亲。
母亲也接了过去,又轻轻咬了一口,“哎呀,小宝的这个柿子更甜呢!”
我低着头,眼眶里噙着泪,咬了一口自己的那一半。
其实,这个柿子跟我刚才吃的那个一样涩。 。。
一万公里的遥远
<;谨献给操劳一世的母亲>;
五千里海,
五千里山,
五千里戈壁,
五千里川。
一万公里遥远,
扯不断慈母手中的线,
更添挂牵。
五载乖巧,
五载逆反,
五载懵懂,
五载知还。
一万公里遥远,
更忧心游子身上衣衫,
是寒是暖。
撑一把思念的伞,
遮起写满期盼的脸。
奈何桥边,
孟婆门前,
两腮垂泪望眼欲穿。
怎奈一万公里太遥远,
竟连儿子嘶竭的呼喊也听不见。
淡然一笑啊,
回头看这世界最后一眼:
山碧水绿,
云白天蓝。
捉一缕和煦的春风,
拴住手中的线,
让爱与最深切的祝福,
跨过这一万公里的遥远,
一起流淌进儿子的心田。
风筝线
<;谨献给操劳一世的母亲>;
曾把欢乐的油彩画上了你的脸,
曾把悲伤的泪珠挂上了你的眼,
曾把满墙的奖状连成片,
向您许诺,我们的幸福并不远。
但,老天少给了我一些时间,多给了我一腔遗憾。
北风太冷,西风太酸,
重重的乡愁啊,倾覆了我归家的船。
幻起的青烟,那是我燃烬的思念,
消失了不见,那是您手中的风筝线。
我高飞天边,再看不见您的笑靥,
婆娑的泪眼,奈何让一抔黄土埋葬了我的挂牵。
亲娘啊,
来世,再让我做上满桌的孝敬,
跪奉到您的膝前!
月是故乡明
凌晨四点,我像往常一样收拾好桌椅,关好店门,跟老板一起坐在门前抽烟,侃一会儿大山,便各自开车离去。
我放上CD,打开车窗,让凉风阵阵吹到脸上。远远的,脸盆一样大的月亮轻盈地挂在树梢之上。突然意识到,昨天,应是中秋。我便来了兴致,猛地调转车头,向着月亮快要落下的方向,开了下去。
感觉开了很久,海风吹来咸腥的味道,四周越来越开阔,而月亮也似乎越来越高,越来越小。我也似乎也有点儿受凉了,于是减慢车速,开到一条通向海边的小路。
月光下,小路蜿蜒,车灯随着小路左右飘忽,像一条草丛中飞舞的银蛇。在能听见海浪声音的地方,小路到了尽头。我没有将车熄火,而是打开远光灯,自己下车,走进灯光里,一直走,一直走到海岸边。
那是一处悬崖,脚下就是一片灰白的海浪激起的泡沫。更远处还有更多海浪,不断地涌过来,再留下一堆泡沫。
抬头,我便又看到了一轮月亮。就像挂在树梢上的那轮一样,还是那么圆,那么大。这么大的月亮在国内是从没见过的。
只是依稀记得,小时候,中秋的晚上,吃过月饼,喜欢跟妈妈一起在门口的树下铺一张宽大的草席,我头枕在妈妈腿上,用双手圈一个筒作“望远镜”,看月亮上兔子捣药。不消说,“望远镜”里的月亮是那么小的一个,却也是我见过的最明亮的一个。
这个时候,妈妈正在梦里,也许正在梦里拿着我的小手,一颗一颗地数星星呢。
我耸了耸双肩,越来越冷了。那个脸盆一样的月亮,渐渐地接到了水面,在海那边一蹦一跳的。我恹恹地看着它。没等它彻底没入海底,便一扭头,迎着灯光,大踏步走了回去。
那么亮,我是走在光里的。一直走着。
回家的路上,东方已经泛白。但我自己知道,那不是最明亮的方向。
也许有那么一天,我可以再次守候在母亲的身旁。但这一次,我不会再有兴趣用“望远镜”看兔子捣药。而要让母亲知道,只有她头顶上的那一轮明月,才能散发出最美丽明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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