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林 创刊30周年外国小说巡展(中)-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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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把今天来客的那叠名片一下子扫到跟前。通常只要瞥一眼这些有光硬纸片的模样，他就能形成对客户的正确印象。所以他自己的名片总是委托著名的“阿尔法”印刷总厂驻莫斯科分厂印制，免得给西方来的客商耻笑。那叠名片最上面的一张——字迹不清，油墨洇开——吸引了他的注意。弗拉季斯拉夫？泽列诺夫……“人民信贷”银行经理……这姓氏他在哪儿听说过？
来客是位开始谢顶的小个子，身体结实，穿一套方格子西装，胸襟上有一片未洗净的酒斑。油腻腻的棕红色领带仿佛是从旧货商的箱子里弄来的。泽列诺夫走近桌子跟伊万握手时，伊万似乎闻到了一股酒气。他的感觉没错。许多俄罗斯生意人既不相信明天，也不相信自己的力量，他们不肯把盈利用于发展事业，宁愿挥霍掉，去过他们认为的那种美好生活。但生意归生意，像泽列诺夫这类人，也可能带来好处。
“我给您１０分钟时间，”伊万朝自己那块“罗兰克斯”普通钢表瞥了一眼。
“这对我足够了，”泽列诺夫说着，忙乱地打开破皮包。“我有个建议，对贵公司极端有利。”
他颇有深意地朝四周看了看，耸起稀疏的眉毛表示询问。
“这儿没有录音机，”伊万冷冷一笑。“您有什么建议？”
泽列诺夫隔着桌子递给他一只不大、但特重的盒子。
“这是什么？铅？”别祖格洛夫问。“为什么您带来的是货物，而不是商业报价？”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商海情波（4）
“货太少，”泽列诺夫干笑着，“足以让我随身带来。这个盒子确实是铅制的，可里面装的是……”
他把一张写着两行字的纸片交给伊万。
“总共只要花１００万俄罗斯卢布，”奇怪的来客又干笑一声，“这盒子就归您啦。”
“我们公司拿它怎么办？”伊万问，不由怒从心起。
“你们可以出口到西方，”泽列诺夫信心十足地回答，“或者东方。有许多国家对自己制造核武器感兴趣。”
伊万盯住对方浑浊的眼睛。
“俄罗斯的核工业垮了，”泽列诺夫赶紧往下说，“今天给您提供的只是第一批。我那些在军工厂的同志……”
“公司对您的建议不感兴趣，”伊万勉强压住怒火，断然地说。
“可为什么？”泽列诺夫露出由衷的惊奇。“同样数量的红汞，按国际价格决不低于１００万美元呢。如果说我自己不去销售，那仅仅是因为找不到可靠的西方客户。而贵公司信誉卓著，你们完全可以……”
“破坏这种信誉、违反文明社会的法律、替战争卖力，”伊万用生硬的口吻续完了他的话。
“至少我可以指望，我们之间的这场谈话应该保密吧？”泽列诺夫把盒子藏进皮包。
“没办法，”伊万叹了口气，“商人的信誉使我只好给您肯定的回答。虽说就我个人而言，对您这种不辨是非很是愤慨，泽列诺夫先生。难道您真希望让伊拉克之类的国家拥有原子弹吗？”
“钱不扎手嘛，”泽列诺夫耸耸肩膀，目光中闪过一丝狡狯。显然，伊万？别祖格洛夫并不是他提出罪恶建议的第一个对象。“不过，我还没有用完１０分钟。还有一个建议，可能会引起您的兴趣。据我们所知，前不久您在美国采购了一大批药品，用来医治切尔诺贝利的儿童。”
“对，”伊万露出了微笑。他知道，这些药品已经救活了不止一个在核反应堆事故中受害的孩童。自从他偶然去过了一家为这些不幸小孩治疗的医院之后，他就动用公司第一笔外汇利润购买了这些药品。
“您想不想经营医药出口业务？”
“什么药？货源在哪里？什么价格？什么条件？”
“货源在阿富汗，由中亚几个共和国过境运输，”泽列诺夫直视伊万的眼睛，“百分之百可靠的医用麻醉器，最有利的价格，我唯一的要求是：客户要可靠，善于严守秘密……”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几乎卡住了。这没什么，伊万想，他在生意场上曾听过许多同样丑恶的建议……但究竟是谁在外边放风说，可以找他去干偷运武器和毒品的勾当呢？难道是竞争对手们的伎俩？要不他碰上了一个设置笨拙的圈套？他镇静地从桌后站起来。
“泽列诺夫先生，”他坚定地说，“请您转告派您来的人，伊万？别祖格洛夫和他的公司只对诚实的、绝不违法的生意感兴趣。”
“您会对您拒绝合作后悔的，”泽列诺夫狠狠地说，两道目光在办公室里游移，仿佛想记住家具摆放的位置，仿佛想猜出信号系统的线路。但伊万已经用生硬的手势，给他指明那扇用烧蓝钢皮包钉的门。
不，从今以后，接待任何一个形迹有点可疑的来客，都必须有证人在场，最好有塔尼娅在场。但这么一来，她又怎么去履行自己众多的职责呢？
他还没来得及摆脱泽列诺夫留下的无耻印象，办公室的门又打开了，进来一位美貌绝伦的年轻女人，黑头发黑眼睛，脸部宛如用白色大理石雕成，一头飘逸的长发。那叠名片里并没有她的名片，塔尼娅对这位美女显然是优先放行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商海情波（5）
她打老远就能猜出对方……不过，也根本不用猜。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位当今俄罗斯影坛上的大明星——由于意外，他全身猝然一震。当然，这是安娜？沙赫马托娃，正是那位在许多电影节，包括戛纳和蒙特利尔电影节上的获奖影星，广告牌上到处都印着她那张美丽的脸。他把目光移开。
“很高兴与伊万？别祖格洛夫重逢，”安娜露出迷人的微笑。“您的名气快要压倒我的了，伊万。”
她把一只缀满钻石戒指的手伸给他，他激动地吻了吻修长的美丽手指。安娜穿一身饰有许多玻璃珠的黑色丝绸连衣裙，脖子上那串颗粒特大的珍珠项链，暗暗闪光。近几年，他只在上层的招待会上见过她，在那种场合她是那么华美，那么高不可攀。可此刻在他的办公室里，她的脸就显得较为自然和亲切，尽管依然保留着一种特有的高贵，跟１５年前是迥然不同了。
“您的来访真让我受宠若惊了，”伊万的目光一下子暗淡了许多。“曾经有过一段时光，我们是用‘你’相称的，”他有些苦涩地添了一句。
“自此以后，多少光阴流逝了啊，”女明星好奇地打量别祖格洛夫的办公室，“我们都成了另样的人。顺便说说，来这样规格的莫斯科商人的办公室里作客，我个人几乎还是头一回呢。”
“我这里也不常有您这样的来客，”要不是那些久远的、似乎已永远埋葬了的回忆使他的心蒙上了阴影，他准会用毫不掩饰的赞叹目光望着安娜。“我的客人都是些枯燥的家伙。工业家、交易所经纪人、商务代理。发财的愿望把他们变成了一群不太有趣的谈伴。”
“难道推动您的是别样的愿望？”安娜扬起两道黑貂似的眉毛，一双乌黑的明眸更漂亮了。
“对我来说，发财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别祖格洛夫耸耸肩膀。“认识生活的手段，帮助别人的手段，行善的手段。如果允许的话，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报效祖国的手段。”
“我向来知道您是个高尚的人，”安娜匆匆瞥他一眼，交叠起双腿，裸露出一个任何雕塑家都会羡慕不已的膝盖。“您现在的慷慨大度，我已经如雷灌耳……”
伊万的目光又一下子暗淡了下去。刚才他一时冲动，竟然想在女明星面前一吐衷肠。可她，看来跟别人一样，找他是为了要钱……
安娜发出一串悦耳的笑声。
“您真憨厚，亲爱的伊万！您以为我是来找您拉赞助的，是吧？”
伊万涨红了脸。
“绝对不是，”安娜漂亮的脸蛋变得严肃起来，“我们不缺资金。您看过我演的片子吗？” “都是些宣扬善的片子，很有人情味，”伊万点点头说。
“您能理解这点，我很高兴。我的合作者本想来拜访您，可我说服了他，让他把这件愉快的差使交给我。难忘我们昔日的友情……”她低低地补充了一句，说话中的那种办公语调也似乎悄然消失了。“我们打算拍一部描写俄国商人的片子，伊万。想反映在我国诚实经商有多艰难，还描写另一些人，正是由于这些人的努力，俄罗斯最终还会成为伟大的强国，同自己的邻国一起屹立于世界之林。我们想邀请您当这部片子的顾问。”
伊万吃惊地望着她。
“我的经历有什么特别的呢？”
“别谦虚了，别祖格洛夫先生，”安娜这么正式地称呼伊万，似乎从中得到一种奇怪的满足。“您打算替莫斯科的所有退休人员支付１个月的地铁费用，这个主意给您做了绝妙的广告。而自从《俄罗斯新闻报》发表了对您的采访，报道您决定将公司收入的百分之十用于扶贫之后，全国都在谈论您呢。况且这是发生在您为了发展事业需要每一个小钱的时候！我们摄制这部影片，首先就是要让全国和全世界都看到：俄罗斯商人都是些勤劳的正派人，有着戏剧性的经历……” 。 最好的txt下载网
商海情波（6）
“他们不全是正派人，”伊万记起了前一位来客，不由叹了口气，“也不全都勤劳。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在买空卖空，追逐眼前的一点利润……至于说到戏剧性的经历……”
他凝视着女客的眼睛，似乎在责备她什么，她迎住了几秒钟之后，便把高贵的目光移向别处。
这时有人叩门，塔尼娅向安娜微微点头致歉，走到伊万跟前，递给他一份传真件。
“报价有效期只有两天，”她不安地说，“这两天里我们必须找到买方。”
“别担心，塔尼娅，”伊万安慰她说，“博拉滕斯基先生会把一切处理妥贴的。我们和国际自动连网已经接通没有？”
“今天刚接通。”
“那就好极了。让叶甫盖尼？阿勃拉莫维奇给波兰和土耳其发传真，让他跟我们在哥斯达黎加的新伙伴联系一下。我知道正是这些国家，在最近几个月里，对这种商品大感兴趣。不妨给他们提供国际价格百分之七……不，百分之八的折扣。”
塔尼娅领会地点点头，走了出去。可就在这之前，他捕捉到了她投向安娜的目光。这目光充满了惊恐、竭力掩饰的内心伤痛……
第二章
日近中午。这天如往常一样，事情以宇航速度堆积如山，电话铃声频频响个不停，传真机吐出的文件愈来愈多，伊万接待室里的来客却数量不减。迷人的安娜早走了，在主人的桌上留下一部沉甸甸的电影剧本，伊万抓紧时间在一份关于雅库特未加工的金刚石的供货合同上签了字，又及时回绝了二三个来客的请求。１２点３０分，他终于明白自己需要休息了，通过调度电话吩咐司机下楼去备车。“真是奇怪，”他想，“许多星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独自去吃饭，而不是为了跟客商洽谈……”
“去‘萨伏依’餐馆，”他习惯地说，心里想，宁肯花１00多美元去吃顿饭（这些钱可以在普通俄罗斯餐馆里吃十几顿呢），但可以利用这段珍贵的时间好好恢复一下精力。
他突然记起了女秘书那双温顺的眼睛。
“等一下，瓦西里，”他说，“饭后我们马上去巴斯曼街，墨西哥公司代表处，我需要塔尼娅帮忙。这样吧，把她也捎上。”
茹科夫斯基抬起一双土耳其人似的细眼，惊奇地瞥了一下上司。职员们通常都在紧靠办公室的小食堂用餐，费用由公司开销。只有碰上工作午餐，老板才带塔尼娅去餐馆，这种场合她很难消受，因为比办公室的工作更累人。特别是遇到法国或拉丁美洲来的客商，她还得翻译。伊万的英语水平几乎跟国语一样好，但他不懂法语和西班牙语。
伊万亲自替塔尼娅打开车门，姑娘显得很高兴，坐到意大利真皮的软座上。一路上他俩默默无言。也许是保镖的在场让塔尼娅拘束了？白胡子的存衣员训练有素，躬身接过她那件朴素的北极狐皮大衣，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领班把他们带到临窗的小桌边，真扫兴，窗户面朝着一条色彩暗淡的莫斯科街道，街上的修路工程似乎从未断过，道路两旁，不少沦为穷人的退休人员在沿街兜售各种便宜货。但在饰有艺术雕塑的“萨伏依”高大的餐厅里，既宁静又舒适——真正贵族气派的地方才有的那种舒适。一面面边框绕有金色葡萄串和毛莨叶装饰的大镜子，映照出雪白的桌布、法国的水晶器皿、刻有餐馆花字图案的名贵银餐具。殷勤的侍者把凸纹封皮的丰盛菜单分放在他们面前。 。。
商海情波（7）
“我来点菜吧，”塔尼娅嫣然一笑，“我知道，您怕服务员。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事向全世界公开的。到时候准会把我们的竞争对手乐死呢。不屈不挠的伊万请同伴点菜，原来不是出于礼貌，而是因为胆小……”
“我生来就这样嘛，”伊万喃喃地说，“我也不只是怕服务员。”
“还怕谁？”
“您明明知道的，”伊万说。
“检查员您不怕，”塔尼娅用这样玩笑的口吻跟别祖格洛夫说话，恐怕还是生平头一回，“竞争对手您也不怕……能让伊万？别祖格洛夫不自在的，究竟是哪些神秘人物呢？”
伊万朝旁边看了一眼，从高脚水晶杯里抿了一口他喜爱的红葡萄酒。
“您干吗不喝，塔尼娅？”他显然想转换话题。“您知道，我是个不可救药的俄国佬。我学不会喝白葡萄酒，宁肯喝红的。而且，咱俩私下说说，我最爱喝的还是‘斯米尔诺夫’牌的伏特加，其次就是冰镇的‘杰克？达尼埃尔’。您尝尝这奶酪。今天是星期一，就是说，第二批货昨天就空运到了。您爱吃龙虾吗？”
“我可不常有机会品尝龙虾，”塔尼娅的话音里毫无责备之意，“您也知道，伊万，在这７00万人口的莫斯科里，能到‘萨伏依’吃饭的祖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