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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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仁忙问:“姑姑身体好吧?”存智点头说:“好,好。”存仁说:” 姑姑身体好就放心啦。“存智接着说:“你姑来信,让你明天一上班就到你们革委会,说你家原先有三十亩地,土改时登记在你姑姑家。现在纠正,记在你家。然后让单位给开个证明,下班回来先给我送去。我马上给你姑寄走。你姑姑家要变中农,不然你福增哥再不能进步,不能升迁了。”张存仁听见这话,心里一惊。可是又一想:这个时侯,出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奇怪。因为有一群人总是无限制的相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眼里透出一股鄙夷、茫然、无奈的神情,立刻就想:存智哥也是大学毕业?怎么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和“实事求是”做人的规矩都忘了。他一想半年前,离自己干活不远的墙外出现了反动标语。保卫干事眼睛里透着一百个不信任的神气,一连两天出题,让自己写了四次批判稿,核对笔迹。事后听说,那天头下班前公安局来了电话,抓到了那个写反动标语的人,自己这个”天生反动疑犯”“笔迹近似”的人才算没事。不然那一天……想到这里,他心里立刻通通跳个不停。这要是自己隐瞒、误报了土地,从新坦白,实事求是,给处分那都是应该的。存智哥说的是假事,自己照他说的办了,查出来是假证,那就是破坏毛主席阶级路线的反革命嘛!开除、戴帽、坐牢都有可能。存仁刚擦干的汗氺,立刻又顺着脸淌下来。存智见他不吭声,又讲道理说:“我叔在咱这地方,是被镇压的最大的反革命份子,就算现在你为这事扛着八十斤,添上三十亩地,就算再加上二十斤,你就扛不动了?“存仁这时想:毛主席抓阶级斗争,越来越紧。从前那是老人的罪悪,他被镇压是罪有应得。现在照存智说的办了,就是自己反对共产党!性质就不一样。以前的国家主席、亲密的革命战友,一个不对心,立马就成了“叛徒、内奸、工贼”。处理自己这个反革命狗崽子,“上有好者,下更甚焉”,比踩死只蚂蚁还容易。不光给自己惹下祸,给娘们孩子也惹下祸了,老婆孩子还能活吗?想到这里,他不由出了满身泠汗。
存智看他还是不吭声,又用右手比划着,振振有词,轻松地低声劝存仁说:“这三十亩地又不是让你揹着扛着,那都是老人们的事。买地时你连小学都没上,土改时你你刚上中学,三十亩地能把你定个地主份子,不会有事情。”这时存仁心里想:十几天前工地上,刚过十点钟,毒毒的太阳,树叶纹丝不动,热的一动一身汗。一个工号失火,消防车刚开过,保卫干事穿着白衬衣、蓝裤子,头上冒着汗快步过来。碎石已倒入搅拌机进料斗,自己刚要倒水泥,保卫干事两只眼睛泠森森地盯着自己,手一摆,说:“停一下,你刚才去过那里?”存仁一怔说:“八点上班,就在这倒灰,哪也没去!”搅拌机里没料,空转起来,离这里三十多米远制作空心楼板的组长,大着嗓门边跑边喊:“怎么停了!?”这个方脸大耳,一米八高,一身黝黑,光脊梁上淌着汗水,肚皮上、小腿上粘着点点水泥浆,穿着裤衩的马明山组长跑着来了。他大着嗓门向存仁说:“今天要打一百六十块楼板,紧忙还怕得加班,怎么停了?快倒灰!“保卫干事指着存仁问马组长:“一个钟头前他在那里?”老马提着铁锹瞪着眼説:“你看他一头灰一脸灰,像个离开过地方的人?“保卫干事不吭声,还是两眼泠泠盯着存仁。组长又瞪着眼,向保卫干事喊着説:”我证明他没离开过地方。错了你抓我!“又向运砂、石的人吼着:”都干活去!“保卫干事只得蔫蔫地走了,过了几天,中午休息时,隔着蓆棚听别组党员们说:“支部大会上讨论马明山入党,保卫干事说:‘他两代工人,干活没挑,立场不坚定。’这次入党还是没通过……”存智见存仁还是不吭声,又怕有人看见,他和一个反革命被镇子弟在一块说话没完,惹下是非。就说:”卸完煤,咱哥俩在我家坐坐,家里还有一瓶大麯;让你姐给炒两个菜。。“存仁说:”哥,我好几个星期没休息,家里还有好些活要干,谢谢你的好意”。存智忙问:”我说的那事怎么办?”存仁说:“哥,你说的那事不能办”。存智一听这话,觉着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麽结果,就不高兴地说:“你真死巴。这是为你姑姑,又不是为我,晚上叫你姐姐给你说吧。“
存智一走,这车蜂窝煤,过不了马路,马上又堵在他脑子里。存仁估计现在大概九点多钟,商定给存林送车时间,还不到一小时。按老姜规定,无论如何也送不了车。存林还在家等车买煤,这可怎么办?
这使他陷入沉思:想着想着有了主意,压在心上的石头没了。他立刻拉起装满蜂窝煤的车,向南走了二十几米,把车拉进长春街四号存林家。把这车煤给了存林,自己再到煤店买了存林煤证上的煤,下一趟不到十一点老姜不让过东华路,也不会躭误存林的事。心里没了眼前过不去的坎,他立刻又想到存智哥刚才说过的三十亩地。
五,汉奸县长郭之义,杀了汉奸保安大队长李布云,还抄了家
姑姑家这三十亩地,存仁记得清清楚楚:父亲和姑父一块当了汉奸皇协军。姑父李布云是大队长,父亲张合成是副队长,他们驻在郊区。鬼子给他们派了两个驻地,一个是:离现在驻地十几里远,有石头城墙的县城。一个是:到一二百里外的乡村,跟着修公路的当护路队。由他们自己挑。以后姑父到了县城担任伪军保安大队长,父亲到一百多里外农村担任伪军护路队长。
大概七八个月后,临近春节的一天黄昏。姑母的婆母领着大表哥李福增、
二表哥###增、大表姐李珠凤、表妹李珠琴,慌慌张张跑到我家。姑姑的婆母坐在炕沿上,惴惴不安的学说:“我去完茅房,在大门外站着,七八个兵走到我家门外,兵头说:‘进去后一定不要放走一个人,斩草除根。‘我知道孩子们快下学了,等兵们都进了院,我到自家学堂,领着孩子们,上房从另一个胡同出来,叫孙老师等着他妈。唉!前天县长发来请帖,请全家在县大堂给福增他爷庆六十大寿。今天就来抄家,福增他爸出什么事了?!”这时存仁要去茅房,禄增趁机要出去玩,说也要去茅房,他奶奶厉声说:“禄增你不能去!”禄增喊着说:“我撒尿!”就微弯着腰轻轻跺起穿着小皮鞋的双脚。娘忙叫我快去拿尿盆,等我把尿盆放在禄增跟前时,禄增转转眼珠又说:“不想尿了。”
这时姑姑穿着一身油脂麻花的衣服,头上包个脏羊肚毛巾,一进屋立刻满脸泪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然后边泣边说:“我在厨房给福增炸丸子,闯进两个兵用枪逼住我,问我是干什麽的?我说:‘厨子。’又问他家人去那里了?我说:‘去照相了。’拿盒子枪的说:‘以后你们就不要怕他家人了。今天早晨六点多把李布云、李布云他爹、他姐、他小老婆都枪毙了!他家人去那个照相馆了?’我说:‘听说去亚东照相馆’。我又怕孩子们这时回来,心里那个急!又不能走!心焦麻烦,也不敢哭,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我嚐了个丸子,说忘了放姜。从火上端下锅,坐上壶水,告诉拿盒子枪的兵:‘我去找点姜,氺开了让帮厨给队长们沏上茶喝’。拿枪的兵看我往胡同里去了自家学堂,以为去了住户家,他就回去了。在学堂里,孙老师告诉我,你们走了。“我也就从房上过来。
姑姑的婆母,这时两眼直直的,仍是坐在炕沿一动不动,姑姑大声说:“娘!娘!你可要挺住!”姑姑的婆母眼里噙着泪水厉声说;“福增、禄增你们谁为你爹、你爷、你姑报仇!”禄增到他奶奶跟前说:“我上房用砖头去砸抄咱家的兵!”福增説:“求我小舅舅杀了郭之义!杀了他一家子!我一辈子孝顺小舅舅。”伯母和娘两人,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劝说姑母和她婆母要挺住。福增、禄增两人眼里都噙着泪花,攥着小拳头在地上站着。珠凤、珠琴两人脸上都淌满了泪水抽泣着。我和堂哥都惊的,呆呆的站着,不知所措。
姑姑让福增、禄增坐在炕里边,他和婆母盘着小脚坐在他们前面,又让珠凤珠琴坐在他们旁边,让伯母和娘坐在炕沿挡着他们。姑姑的婆母庆幸的说:“小老婆救了咱们的命。要不是嫌县长郭之义请了小老婆,咱们去县大堂给福增爷爷过寿,也得叫打死。“姑姑立刻生气地哭喊着说:”娘,她妨死了咱家三口人!你还说这个?!小老婆他早该死!没她哪有这回事!“停了一下,姑姑眼盯着屋门,催我和堂哥看看那些兵是不是来捉他们了?又问大门上了锁没有?
我们去大门回来,姑姑擦擦脸上的泪氺,又让我和堂哥去大门外看看:那伙兵来了没有?回来时,一定关好大门。临出门又把我们叫回来嘱咐说:”回来时,一定从里边上好锁。“
这一次两个人回来后,姑姑又向我娘说:“让存仁去我家看看抄家的兵走了没有?
他人小没人注意。“娘说:“天快黑了,明天再去吧。”
六,道尹和伪县长郭之义是同学,不让存仁爸爸管福增家的事
在李布云被枪毙的当天晚上,李布云的一个护兵就到百里外去给张合成报告了噩耗。这个护兵说:“腊月十四郭县长送来请帖,腊月十七要在县公署给大队长老太爷庆六十大寿,请了大队长全家。当天,老太爷和队长姐姐就来了。腊月十五郭县长和日本顾问官告诉大队长:道尹已经答应把全大队的武器,换成日本武器。腊月十六早晨把武器收起,送到县公署。到晚上道尹公署也没送来武器。县长亲自来告诉大队长,说:“道尹来电话,他开了一天会,武器明天一早准送来武器。”当晚我请了假,住在我姨姨家玩牌。腊月十七天不亮我刚要开门,听见大队长和郭县长的护兵,说着话向西过去,不一会儿枪就响了。然后又有两人急步回去,一会就听老太爷边走边问:“我儿得的什麽急病?”郭县长护兵说:“到了你就知道了!”一会又是一声枪响。只听一个护兵大声指派说:“你们俩去屋里把那两个娘们儿打死,你去镇公所,让他们埋人。”我看事不好,趁街里没人时,找了我姨家条绳子,缒城出来。“
第二天一早,张合成就带着三十多个伪军回来了。当时地区的伪政权是道尹公署。最高行政长官是吴道尹,少将军衔,兼任地区伪军司令。张合成自然先找道尹,道尹客客气气地招待这个日本司令的红人,张合成问起李布云为什么被杀?吴道尹说:“郭县长和日本顾问官报告,李布云通共拒捕被击毙。“张合成说:”我得到李布云护兵的报告:郭县长的四个护兵,把李布云带走时,李布云没有武器。从身后枪杀,以后又把他父亲带到同一地点枪杀,然后又到家中把他姐姐、姨太太枪杀。既然李布云通共,为什么能抓住审问,却不去审问?反要把他一家人都打死?“吴道尹打着官腔说:“你提出这个异点很好,我马上派人去调查。有消息立刻告诉你。你回去也要看看你们队伍里有没有通共分子?“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七,郭之义家是怎么发起来的
其实,李布云大队调到县城第一天,郭之义就给他开了欢迎会。郭之义三十二岁,一米七五的个,白净面皮,身材适中,师范毕业。当伪县长前,是一个完小的校长。日本入侵后,他的同学当了汉奸道尹,就叫他担任本县汉奸县长。他家有十几口人,离县城二里路。爹娘都已六十四、五,当家的是他哥哥郭之信,四十四岁,大儿子二十四岁。是县城完小的老师。家里有田地一百一十亩。说起他家这一百多亩地,也有个故事,郭之信是老大,下边还有两个妹妹,最小的是郭之义。郭之义六岁那一年,家里还只有一亩地。他爹他娘种地,郭之信稚长,十五岁就一米七高,十六岁就从西边煤矿用独轮车推煤,到东边去卖,两天一个来回。一家勉强不饿肚子。一天,天不亮郭之信推着空车,顺着山路向西走,突然路边有人低声叫他说:“救救我吧!”打着火镰一看,道边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那人说:“你救了我,我分给你一布袋洋钱。”郭之信问:“洋钱在哪?”那人少气无力的说“在路下边草棵底下。“郭之信看过洋钱之后,推着独轮车装上两布袋洋钱就回家了。他爹问他:“这么多洋钱是从那里来的?“他说:”一个满身流血的人让我救他。“他爹忙问:”人呢?快去救他!“他说:”救回来他,只给咱一布袋洋钱。“他爹骂他说:”你就没人味,快去救人!“一个多钟头,两人跑到受伤人跟前时,那人已经死了。 从此以后他家年年添地。到郭之义上学时,依着他爹得意思,不让上学。郭之信这个从来没敢和他爹说过个‘不’字的人,这次说:“爹,我不识字,这是咱家当时穷,你就让老二上学吧,他以后可已给你管账,本事大了,还可以教学、做官挣钱。”他爹这才答应下来。郭之九上中学,上师范都是他哥和他爹说的,师范临毕业那年郭之义病了,他哥连夜走了三十多里,到郭之义上学的府城,给他请了大夫,在学生宿舍里侍候了他八天,他才病愈。一想起自己能有今天,他就想起哥哥的好处。虽然家里有了一百多亩地,郭之信仍穿着粗布衣服,和长工一块干活,一块吃饭,他心里只牵挂着一件事:就是要再添上一百亩地。
八,钱是祸根,郭之信要疯了
李布云调来县城后,郭之义和李布云二人,三天一宴,两天一请,无话不说。两人对对方的家庭、老人、孩子都清清楚楚。郭之义把这事也告诉了家里人。他一回家,他爹外间屋里那张方桌,正座是他爹,他和他大哥相对而坐,他侄子郭学孟坐下坐。郭之义每次回来都说些县里的事。他要是不说,他爹他哥也要问这些。除了一些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