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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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存仁买蜂窝煤
这是十年###中,七月中旬的一个早上。今天也是张存仁三十六岁的生日,他是一家大型建设企业的工人。由于长久露天作业,活重,他古铜色脸,颧骨突出,两眼眍娄,两腮塌陷,双手青筋暴露。一米七的个子,人显得干巴。他家四口人,在窗外风道里做饭的是他妻子许风珍,今年三十八岁,一米六高,漫长脸,常人眉目,话语文雅。大姑娘离十五周岁还差四个月,分配到制毡厂学徒。刚上班十来天,昨天是第一个夜班。自从大闺女上班后,每月工资十七元,虽然还没开过支,他俩口子心里似乎觉着少了一分焦虑,添了一分希望。有时他俩又感觉孩子这么小就上班,有些对不起她。二姑娘还没到上学年龄,睡得早也起的早。她妈从炕上起来时,她也就起来玩去了。他家住着两间房,里屋炕上睡着他三个人。外屋一张三根腿的木床,把坏了腿的床角放在墙角,下边支上几块砖,大姑娘就在那张床上睡觉。张存仁刚要从炕上坐起来,许凤珍隔着纱窗说:”这会儿刚六点半钟,吃完饭也不过六点四十分,走到煤店十几分钟,煤店八点开门,去的太早也是等着。你二十多天没休息了,再躺会儿吧。“
张存仁躺下也不过六、七分钟,又坐了起来。自从凤珍昨天晚上告诉他开会时,当居民组长的同族四婶子说:“你们要不是本地人,早让撵走了。”四婶子还说:“亏来你家没儿子,要有儿子也得打一辈子光棍。你们有两个姑娘,在市里,找一个家庭条件不好的,劳改释放的,残疾人,姑娘总能嫁出去。”他想着这些,心里有些烦燥。这几年,他也有一个办法解决这些烦燥,就是不停的干活。这次不等妻子说话,他就说:”我早点去,买些乾煤,也省着大热天挨晒。咱用的车是存林借的,别躭误了存林买煤。买煤回来早了,我再去集上买三十斤玉米面,这就又能顶三个月。“说着就下了炕。他见爱人又要说什么,就说:”蜂窝煤只剩下六七块了,这事不能躭搁;有孩子们,总不能把细粮都吃完了,光吃玉米面。下次休息还不知那一天?“他一边说,一边就把放在外间屋当中的双轮车脚,搬到院子里,然后去茅房、洗脸、吃饭。方桌上马蹄表六点四十二分。张存仁拉起双轮车出门时,向凤珍説:“大姑娘下班不要去接我。叫她睡会。“这时一个梳着两个顶天小辫,扎着红绒线,面目俊秀的小姑娘在他身后説:“爸爸,我帮你拉车。”凤珍看着一米多高的二姑娘説:“洗脸吃饭吧,长大了再帮你爸拉煤。“
张存仁家住东华路北侧的三条胡同,胡同南北走向,进深一百四五十米。张存仁家离胡同口一百来米,四五米宽的胡同,土路坑坑漥漥。
胡同西侧是两米高的土板墙,墙里是小学校。土板墙斑斑剥剥,当时仍然是个好宣传阵地。在墙一米四五高的地方,两米的距离,用蔴刀白灰抹成一米多直径的一块块宣传牌,用红油漆写着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胜利万岁! 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胡同东侧全是三米多高的民房。青砖斗墙、坯墙、砖腿子土坯心墙,大多是五六十年前建造的。有些青砖已经风化,凹进的砖上,堆着一层风化青砖粉面,房主把已经成了黑洞的墙面挖补上几块红砖,再挘霞傅姥┌椎淖┓欤孟翊蛄烁龌ú苟。话训袅四嗥さ那矫妫股鲜h刀灰,倒像一块紫花布,补了个白补丁。出了三条胡同,就是东华路。。
胡同迎面,食品二店门前的标语,就清清楚楚看见底下还有红字,听人说白漆底下的标语,是个书法家写的。刚写好三天,书法家被贴了大字报。食品二店革委会连夜在标语上刷了白漆,白漆刷的薄,另找人写了上面标语,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东华路的样子
东华路有的地方连着几家商店,副食店、食品店、百货店、菜店,成衣局、理发馆,照相馆,还有修锅的门市部。 有的地方十几家住户连成一片。当时这个大街最有名的地方,路北有个二层楼的百货大楼;路南有个二层楼的招待所,有个澡堂子,有个电影院。也确实比别的马路繁华。当时汽车就不多,大的国营单位有几辆载重卡车;领导级别高的单位,有一、二辆北京吉普。东华路向西是个断头路。离这里一公里远近,一道两米高的红砖墙,把东华路和京汉铁路隔开。顺着红砖墙,向北一公里是南马路,向南半公里是新华路。这两个路口都能穿过京汉铁路。各单位汽车,不是非经过这里不可,是不走这条路的。
张存仁买煤的煤店,从这里走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出胡同向西十几米,横穿东华路,进长春街向南走到十字街口,再顺着村中街向东走二百来米,见十字街口,再向南走一百米左右,就是南花市街煤店了;另一条路是:出了胡同向东行二百来米,横穿东华路向南,走北花市街,穿过村中街进入南花市街,再向南走一百米左右就到煤店了。
因为村中街没铺沥青路面,坑洼不平,容易挤碎煤。张存仁买煤是不敢走长春街的。今天他一进北花市街,就听见电线杆上的喇叭响起了:“东风吹,战鼓擂,世界上究竟谁怕谁?……“的歌声。他一边听着歌儿,一边看着街道两旁。这里也和当时许多街道一样:风化的斗砖墙,脱落了泥皮的土坯墙,青砖墙上的红补丁,泥皮墙上的白补丁,瓦口淌着沥青,房屋后沿露着油毡。几家瓦房上,五脊弯曲,六兽残缺,瓦拢里多长满了綠油油的青草。到也另有一番景象。五六米宽的街道,两侧墙上只要有地方可写,和其他地方一样,到处都是鲜艳的,白底红字的革命标语。
煤店在南花市街路东。宽宽的大门两旁,都是鲜红的,一米五见方的标语,左边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右边是中国共产党万岁,万岁,万万岁!大门上边,是一个两根钢管,高低相距六十厘米,双层半圆架子。半圆最高处,焊着个一米多直径的凸起红五角星。五角星左边,焊着两块七十厘米直径油了白漆的铁板,写着黑字“花市“。右边两块同样白漆的铁板上,写着两个黑字”煤店“。煤店黑色大门上,用白粉笔写着“今日七点半营业”。
张存仁走近煤店时,已有二十多人松散的排着队,他就排在最后。不一会煤店里唱起“东方红……他是人民大救星”的歌声,有人说:“早请示开始了。”歌声过后又寂静下来。一会儿里边又唱起:“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的歌声。买煤的人们自动排成了队,等待开门。
又过了一会, 两扇大铁门吱吱扭扭地开了。人们鱼贯而入。收款、开票、往煤证上记录,不到二十分钟张存仁已经办完一切手续。进了晒煤的地方,在一个显眼的柱子上面写着:”一百斤煤七十二块”。这是让人们装车时的参考。张存仁家四口人,按规定一人户每月一百二十斤煤,增加一人,加三十斤煤,他一月供应量是二百一十斤蜂窝煤,三个月六百三十斤。他家每天可以烧五块蜂窝煤。
存仁走出煤店时,差五分钟才八点。他拉着装满煤的双轮车,听着小喇叭里缠绵的歌声:“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他顺着来路边走边想:卸煤、送车,要是时间早的话,再去赶个集,买上三十斤玉米面,不要饿肚子了再着急。其实他家粮食不够吃不愿别人,他四十八斤定量,实际每天得多吃两个玉米面饼子,一个饼子二两,一天四两,一个月下来,就是十多斤粮食。不吃吧,一天往搅拌机里倒十二三吨水泥,上午十一点以后就饿的心慌。十来斤粮食私价就是五元钱左右, 几乎占一月工资的十分之一,一斤玉米四角多钱忒贵了。一会儿又想:饿得前心贴着后心时,又想:能买上粮食就好了。这会儿到集上串胡同,偷偷多花个钱就能买上粮食,又嫌花钱,自己也不由在心里嘲笑起自己”得寸进尺”来。
三,姜老不让存仁横穿东华路,怕他“轻如鸿毛”了
张存仁拉着满满一双轮车蜂窝煤,走到北花市街南口时,他脸向地,弓着腰,两腿蹦得直直的,右肩攀绳也拉得笔直。因为从这里到北口是个漫上坡,他吃力地走了一会,眼看就要上东华路了,突然发觉面前一个人,挡住了路,他不得不停下车。这时他才看清面前是个六十来岁的人,一米七的个子,长方脸,肤色红润,脸上刮得干干净净。一身崭新的绿军服,胸前挂着三个金灿灿的奖章,和伟大领袖毛主席像章,右臂上套着个白底红字安全员袖章,右肩上挂顶写着个“姜”字的新草帽,手里拿把折扇。 张存仁客气的说:‘请让让路,”那人纹丝未动,反而用手一指西边老远驶来的三辆卡车,说:“同志哥注意安全。“
三辆卡车过去后, 张存仁说:“谢谢你,”说罢拉起车又要穿过东华路。可是,那人仍双脚叉开挡住道路,指着东方说:“同志哥,东边又来汽车了。“张存仁看看东边,汽车只是影影绰绰,开过来至少还要五六分钟,他想:人家也是好意,就又等了五六分钟,那一辆汽车过去了。张存仁架起车又要穿过马路,那人说:“同志哥,怎么觉悟这么低呀,昨天下午这里差一点撞着人。毛主席说:为人民服务,人的安全就是最大的事情。我一夜没睡,七点半就来了。“张存仁这时才想到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可能是红军养老院的姜老。这人事迹,市报上登过,小喇叭讲过。他忙指着自 己住的三条胡同,向姜老说:“您看东西两边现在都没汽车,您老放心,我一分钟就过了马路,出不了安全事故。“存林这几句话,使姜老似乎验证了什麽真理,他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地说:“同志哥,就是你们这样的人,麻痺大意才出事故嘛!“张存仁也不愿再说别的,看马路东边、西边一辆汽车也没有, 就又说:”姜老,路上一辆汽车也没有,让我过去吧。” 姜老指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地方,皱着眉说:”东边又来了汽车。同志哥,别麻痺大意。我这是为谁?我这是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为人民服务!“
张存仁实在没有办法,又问:“ 姜老,几时才让过马路?“姜老想了一会儿说:”今天星期天…车少,我看…十一点差不多就安全了;十一点吧。“站在张存仁身后边的一个人,听到十一点才让从这里横穿东华路。转身向北花市街中间两辆装着蜂窝煤的双轮车跑去。张存仁又向姜老说:”姜老,我这车是借别人的,有人还等着用车买煤。要是等到十一点再让我走,我卸完煤,再给人送车,人家就不一定能买上煤了 。“姜老轻快地说:“今天买不上,明天再买吗!明天买不上,还有后天吗!“停了一下,姜老又批评说:”你这人觉悟真低,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人总是要死的。有的轻如鸿毛,你这样出了事故就轻如鸿毛!“
张存仁这时向西看看,五六辆运蜂窝煤的双轮车,正从西边长春街北口横穿东华路。他再不想向姜老说什麽求情理由。拉起满满一双轮车煤,调转头,走过二百米的北花市街,再转向西,在村中街坑坑漥漥的路上,怕挤坏蜂窝煤,他平端着车把,慢腾腾地向西走了二百来米,再转向北,走进长春街。这时小喇叭里又响起“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这里又是一个漫上坡,存仁似乎没听到这歌声。他右肩上攀绳笔直,低头、弓腰,两腿蹦直。这时阳光已铺满大地,看着这白光就觉着混身热剌剌的。当他快走近长春街北口时,已是满身大汗,头上冒着热气。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那个老姜会不会又堵在前边?他又要踏上东华路时,一抬头,只见老姜满脸胜利的神色,气愤地冲他说:“你这个同志哥,真让人费心,这大热天我为啥?不是为你的安全吗?“张存仁这时看着空荡荡的马路上,只有稀稀疏疏几辆自行车,在马路正中间向西行走。 副食品厂那辆马车刚穿过东华路,停在副食店门前卸货。还有四五辆运蜂窝煤的双轮车,正从自己刚才被姜老挡住的,北花市街北口穿过东华路。他憋着一肚子气也不敢说理。姜老身旁这时还站了个交通警。他心想反正是走不了,在太阳底下晒着,还不如找个荫凉歇着。于是他掉转车头,向南走了十几米,把车停在白底红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的标语旁边,拣了个不滴沥青的房檐下,坐在枝茂叶密的槐树荫凉里。这时汗水早已把他补丁罗补丁的劳动布裤褂和皮肤粘在一块,他不停地擦起汗来。这时小喇叭里又响起,“洪湖氺浪打浪”的歌声。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四,姑姑家这时想变更地主成份,要存仁马上给他出假证明
这时一个似乎熟悉的声音叫自己,存仁抬头一看,原来是同族同支哥哥张存智在叫自己。他今年四十三四岁,略黑的脸,五官端正,一口京腔,身高一米七二、三,他也是大表姐李珠凤的丈夫。他头上冒着汗气,旧海魂衫被汗氺湿的一片深,一片浅。存智原先是北京一个大学的职员,五七年反右,打成了右派。今年春天被遣返回原籍。和他多年不见,听说他们回来,张存仁就在一天下班后到他家做个礼节性拜访。当时在家的大表姐李珠凤皮笑肉不笑的说:”你不用掂记我们,你存智哥已经摘帽。我们没事,以后你也少来,这会儿,人都盯着有问题的人。街道干部问你来干什么?我怎么回答?“以后张存仁再也没敢去过他家。李珠凤在街上看到存仁,人多时,歪歪头就装作没看见。就这样珠凤表姐还是不放心,有一次在街里看看附近没人,又叮瞩张存仁说:“谁也别去谁家了,看叫干部们问起来不好。”存仁想:这会儿怎麽不怕了?不等张存仁站起来,存智摆摆手说:“咱哥儿们坐着说,也没什 么大事。”他一边擦汗一边又说:“叫我好找,我到家里,你媳妇说你买煤去了。我到煤店,没有你,又返回你家。家里也没有,这才找到这 里。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