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郁金香-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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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呢,却俯下身子,啪啪用鞭子抽他们。
马车和人终于撞上了。
德·维特兄弟俩关在车子里,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他们感到马直立起来,车子猛地一震。整个车子停下来,晃了一下,可是紧接着,碾过一样又圆又软,像一个撞翻了的人体的东西,在咒骂声中驶去。
“唉!”高乃依说,“我怕我们伤了人了。”
“快赶,快赶!”约翰喊道。
虽然他发出了这个命令,车夫却突然把车子停下来。
“怎么啦?”约翰问。
“你瞧见了吗?”车夫说。
约翰看了看。
布依坦霍夫广场上所有的人都在他们要通过的那条街的尽头出现了,像一阵飓风似的吼叫着,飞快地涌来。
“停住车,你快逃吧,”约翰对车夫说,“再往前走也没用了,我们完了。”
“他们在这里!在这里!”五百个声音一齐喊道。
“是的,是他们,卖国贼!凶手!杀人犯!”在马车后面追赶的人抬着一个受伤的伙伴,回答那些迎着马车过来的人。这个人本来想抓住缰绳,结果让马踩倒了。
兄弟俩刚才觉得马车碾过的正是这个人。
车夫刹住马车;可是,不管主人怎么催促,他还是不肯逃走。
不到一会儿工夫,马车就被在后面追赶和迎面而来的人夹在中间。
不到一会儿工夫,马车好像一座浮动的小岛,冒出在这片骚动的人海里。
这座浮动的小岛突然停下来。一个铁匠用铁锤一下子打死一匹马,这马就带着挽带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有一扇百叶窗微微地打开了,露出那个年轻人的苍白的脸和阴沉的眼睛,他全神贯注地等待着这出即将上演的戏。
他后面露出那个军官的头,脸色也几乎跟他一样苍白。
“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出了什么事啦?”军官低声说。
“当然是非常可怕的事,”对方回答。
“啊!你看见没有,王爷,他们把议长从车子里拖出来了,他们打他,撕他的衣服!”
“说真的,这些人一定是恨透了,”年轻人说,声调还是跟以前一样冷静。
“那是高乃依,他们也把他从车上拖下来了,高乃依已经给酷刑折磨得遍体鳞伤了。啊!瞧,瞧。”
“嗯,的确是高乃依。”
军官发出一声微弱的叫喊,转过头去。
因为“留亚特”在马车踏级的最末一级上,还没有踏到地面,就挨了一铁棍,把头打破了。
然而他又立起来,可是立刻就又倒了下去。
随即有人抓住他的脚,把他拖到人群中去。人群接着又在他身后聚集起来,发出充满快乐的叫声;沿着他留下的血迹,一直可以跟踪到人群中央。
想起来简直好像是不可能的事,年轻人的脸色比以前更苍白了,他闭了一会儿眼睛。
军官一见他动了侧隐之心——这个硬心肠的同伴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打算利用这个心软的机会,于是说:
“快去,快去,王爷,他们连议长也要谋杀了。”
可是年轻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真的!”他说,“民众的愤怒是很难平息的,最好还是不要冒犯他们。”
“王爷,”军官说,“难道就没法挽救这个曾经教育过你的可怜人吗?要是有办法,请告诉我,哪怕我因此丢掉性命……”
威廉·德·奥兰治——正是那个年轻人——阴险地皱起眉头,抑制住在他那眼皮下面闪耀着的凶狠的眼光,回答:
“望·德刚上校,我请你去找我的军队,让他们拿起武器,准备应付任何事变。”
“可是我怎么能让王爷一个人留在这些凶犯面前呢?”
“对我的安全,请不要比我自己更操心,”亲王粗暴地说,“去吧。”
军官走了,他走得那么快,倒不完全是因为服从,主要是为了避免目睹两兄弟中的另一位被残杀。
他还没有把房门关上的时候,约翰尽最大的努力,挣扎到一所房子的台阶上,这所房子正好在他学生藏着的那所房子对面;四面八方都有人打他,打得他踉踉跄跄,立不住脚,他喊道:“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在哪儿?”
这些疯子里有一个人一拳头打落他的帽子。
另外一个人伸出染满鲜血的手给约翰看;原来他刚剖开高乃依的肚子,又连忙赶过来,生怕错过同样对付议长的机会。死者的尸体已经被人拖到纹架那儿去了。
约翰悲痛地喊了一声,举起一只手遮住眼睛。
“哈!你把眼睛遮起来,”市民保安队的士兵中有一个说;“好,我来替你把它们挖掉!”
说着对准他的脸用矛刺了一下,血涌了出来。
“我的哥哥!”德·维特叫道,他想透过把他的眼睛遮得什么也看不见的血流,看看高乃依怎么样了:“我的哥哥。”
“去找他吧!”另一个凶手吼道,把火枪对着他的太阳穴,扳动枪机。
可是这一枪没有打响。
凶手于是把武器倒拿过来,双手抓住枪筒,一枪托打倒了约翰·德·维特。
约翰·德,维特打了个越超,倒在他的脚下。可是他立刻又尽最大努力挣扎起来,叫道:“我的哥哥!”声音那么凄惨,连那个年轻人听了也不由得把百叶窗关上。
再说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因为第三个凶手用手枪对他开了一枪;这一次打响了,把他的脑袋打开了花。约翰·德·维特倒下去,再也没爬起来。
这伙歹徒看见他倒下去,胆子都大起来,每一个人都想用武器给尸首一下。每一个人都想打他一锤,砍他一刀或者刺他一剑;每一个人都想汲他一滴血,或者从他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来。
等到他们两人都已经伤痕累累,皮开肉绽,赤身裸体以后,民众们把鲜血淋淋的、剥得精光的尸体拖到一个临时搭起来的纹架那儿,由那些业余刽子手把他们倒吊起来。最后来了一群胆小鬼,他们不敢碰活人的肉,把死人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拿到城里各处去叫卖约翰和高乃依的肉,十个铜子一小块。
年轻人透过百叶窗细得几乎觉察不出的隙缝,是不是看见了这可怕的一幕的结局,我们不知道;可是就在他们把这两个殉难者吊上纹架的时候,他穿过人群走了。他们正在忙着他们的那件偷快的活儿,没有注意到他。
他来到仍然关着的托尔-赫克门。
“啊,先生,”看守城门的人大声说,“你给我把钥匙送来了吗?”
“是的,朋友,拿去吧,”年轻人回答。
“唉!你没有早半个钟头把这把钥匙给我送来,真是太不幸了,”看守城门的人叹口气说。
“为什么?”年轻人问。
“那我就可以替两位德·维特先生开门啦;他们看见城门锁着,只好折回去。因而落在追赶他们的人的手里。”
“开门,开门!”有一个人喊道,从他的声音听起来他似乎很匆忙。
亲王转过身来,认出这人原来是望·德刚上校。
“是你吗,上校?”他说,“你还没有出海牙城?这样执行我的命令可太慢了。·”
“王爷,”上校回答,“这已经是我走的第三个城门了;另外两座城门都关着。”
“好吧!这位好人会替我们开城门的。开吧,我的朋友,”亲王对着守城门的人说。
看守城门的人听见望·德刚上校刚才称呼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王爷”,而自己却那么不客气地跟他说话,吓得呆住了。
所以他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连忙去开托尔-赫克门。城门在门轴上轧轧地转开了。
“王爷要用我的马吗?”上校问威廉。
“谢谢,上校,我的坐骑大概就在离这儿几步远的地方等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金哨子,这在当时是用来召唤仆人用的,他吹了一下,声音又尖又长。紧跟着一个侍从骑着马奔来了,手里还牵着另外一匹马。
威廉不踏马镫,一下子跃上马,用马刺狠狠地刺马,朝通往来丁①的大路奔去。
①来丁:荷兰南部的一个城市。
到了大路上,他才回过头来。
上校隔着一匹马的距离在后面跟着。
亲王朝他做了个手势,要他和他并排走。
“你知道吗?”他没有停住马,说,“那些无赖像刚才杀高乃依一样,把约翰·德·维特先生也杀了。”
“唉!王爷,”上校伤心地说,“我宁可让这两个人留着,尽管他们是你当荷兰总督的道路上必须清除的障碍。”
“当然,刚才发生的事,”年轻人说,“最好没有发生。可是如今已经成了事实,况且,又不是我们造成的。国会一定会把信给我送到营地去,快赶路吧,上校,好让我们在信送到阿尔方②以前赶到。”
②阿尔方:荷兰来丁东面七英里的一个镇市。
上校鞠了个躬,让亲王的马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面跟着,仍旧保持着亲王找他谈话以前的距离。
“啊!我真想,”威廉,德·奥兰治阴险地嘟嗓着说,他皱着眉头,咬紧嘴唇,夹住马肚子,“我真想看看,太阳王路易①在听到人家用什么办法对待他的好朋友德·维特兄弟俩的时候,脸上的那副表情!哼!太阳,太阳,就跟我叫沉默者威廉一样;太阳,当心你的光芒吧!”
①太阳王洛易:指法国国王路易十四。
这个骑着骏马飞奔的年轻亲王,伟大的国王的死敌;这个总督,他的新政权头一天还是那么不稳固,可是海牙的市民刚刚用约翰和高乃依,这两个在人和上帝面前跟他同样尊贵的亲王②的尸首,替他做了垫脚石。
②指约翰和高乃依。
第05章 郁金香迷和他的邻居
海牙市民还在撕裂约翰和高乃依的尸体,威廉·德·奥兰治在肯定他的两个敌人确实死了以后,正由望·德刚上校跟着,在通往来丁去的路上驰骋;威廉·德·奥兰治觉得望·德刚上校心肠太软一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信任他了。就在这时候,忠心的仆人克莱克骑着一匹骏马,在两边种着树的堤上奔跑,一口气奔过城市和附近的村庄,一点也不知道在他走了以后发生的可怕事情。
脱了险以后,为了避免引起猜疑,他把马留在一家马房里,不慌不忙地乘小船继续赶路。他换了好几班小船,小船在弯弯曲曲的河汉里,抄着近路,把他载到多德雷赫特。弯弯曲曲的河汉,把一座座迷人的小岛紧抱在潮湿的怀里。小岛边上长着柳树、灯芯草,还有开满鲜花的草地,一群群被阳光照得发亮的肥羊无忧无虑地在草地上吃草。
克莱克远远就认出了多德雷赫特一一那座躺在点缀着许多风车的小山脚下的美丽城市。他看到漂亮的、镶白边的红房子,砖砌的墙脚浸在河水里,临河的阳台上,迎风飘动着绣了金花的五颜六色的丝帷慢,那是印度和中国的珍贵的丝织品;帷慢附近,经常悬着长长的钓线,用来钓贪馋的鳝鱼;每天从厨房窗口扔进水里的布施物把它们引到周围来了。
克莱克从小船的甲板上隔着所有不停转动的风车,望见了山坡上那座红白两色的房子——他的目的地。屋脊掩在一溜白杨的黄叶丛里,房子背衬着黑压压的一片高大的榆树林子。有了这样的地势,所有阳光照在它上面,就像倾泻在一个漏斗里,甚至连那道绿色屏障都挡不住的、每天早晚被河风送来的浓雾,都被阳光蒸干、烘热,变得有利了。
克莱克在城里日常的喧闹中上了岸,立刻朝那座房子走去,我们现在要把那座房子向读者做一番必不可少的介绍。
干净、整齐,到处都闪着亮光,隐蔽的地方比显眼的地方收拾得还要干净,擦得还要仔细。房子里住着一个幸福的人。
这个幸福的人,正像玉外纳①说的:rara avis②,就是望·拜尔勒医生,高乃依的教子。他从小就住在我们刚才描写过的那座房子里,因为他死了的父亲和祖父,高贵的多德雷赫特城的两位高贵的商人,都是在这座房子里出生的。
①玉外纳(约60一约140):古罗马讽刺诗人。流传下来的讽刺诗有十六首。
②rara avis:拉丁文。意思是“罕见的鸟”。见玉外纳的讽刺诗第六首。他把当时能忠实于丈夫的女人比作“黑天鹅,世上罕见的鸟”。后来用来泛指一般罕见的东西或人。
老望·拜尔勒先生在印度做买卖,攒下了三四十万弗罗林③,一六六八年小望·拜尔勒先生的慈祥可爱的双亲去世以后,他发现这些弗罗林都还是崭新的,虽然上面刻印的铸造日期,有的是一六四O年,有的是一六一O年;这证明了其中有的弗罗林是他父亲的,有的弗罗林是他祖父的;这四十万弗罗林,我们得赶紧补充一句,不过是本故事的主角,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的现金,他在省里的产业每年还有一万弗罗林的收入。
③弗罗林:过去荷兰银币古尔登亦称弗罗林。
高乃里于斯的父亲,这位可敬的公民在埋了他的妻子三个月以后,自己也归了天。他的妻子先走一步,似乎是要给他铺平死亡的道路,正如她生前为他铺平生活的道路一样。在最后一次拥抱他的儿子的时候,他曾经说:
“你要是想过真正的生活,那就吃吃喝喝,尽量地挥霍吧,因为整天坐在实验室或者铺子里的木凳或者皮椅上辛苦工作,不能算是生活。你也有一天会死的;你要是不幸,没有孩子,你就会让我们的姓永远埋没,而我那些除了我父亲、我自己和制造货币的人以外,没有一个人掂过的受惊的弗罗林,也就要一下子全部落到一个陌生主人的手里。你千万别学你教父高乃依·德·维特的样,他选了最无情无义的职业:政治,他将来的结局可以断定是不会好的。”
这位可敬的望·拜尔勒先生后来就死了,撤下了痛不欲生的儿子高乃里于斯。高乃里于斯不爱弗罗林,却非常爱他的父亲。
高乃里于斯于是一个人住在这座大房子里。
他的教父高乃依劝他在公益事业中服务,可是没有成功;他的教父想让他尝尝荣誉的滋味,也没有成功,虽然高乃里于斯为了遵从教父的意思,曾经跟德·留伊特尔①到率领一百三十九艘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