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郁金香-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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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愣住了。
“‘难道你也疯了不成?’他问他的朋友。”
“啊!这位雅各卜是个可敬的人,”高乃里于斯喃喃地说,“这个人有一顾诚实的心,一个卓越的灵魂。”
“说真的,再要比他待我爸爸更粗暴,是不可能的事;他的确很伤心,他不断重复着说:
“‘踩烂了,把球根踩烂了;哦!我的上帝,我的上帝,踩烂了!’
“随后,他转过身来问我:
“‘不过,他不会只有这一个吧?’
“他这样问的?”高乃里于斯竖起耳朵说。
“‘你以为不止这一个吗?’”我爸爸说,“‘好,我们要把其余的搜出来。’
“‘你还要搜其余的?’雅各卜一边嚷,一边抓住我爸爸的领子;不过,立刻就放了。
“随后,又转过身来问我:
“‘那个可怜的年轻人怎么说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因为你再三叮嘱过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对这个球根关心。幸好我爸爸给我解了围。”
“‘他怎么说?……他气得嘴里冒白沫。’
“我打断他的话。
“‘他怎么能够不气,’我对他说,‘你那么不讲理,那么残忍!’
“‘啊!你疯啦?’我爸爸也嚷起来了,‘踩烂一个郁金香的球根有什么大不了,戈尔肯市场上花一个弗罗林就可以买上好几百个。’
“‘也许没有那一个珍贵,’我不当心地这么回答。”
“雅各卜听了怎么样呢?”高乃里于斯问。
“我得说,他听了,眼睛就像射出了一道电光。”
“嗯.”高乃里于斯说,“一定不止这个,他还说了些什么?”
“‘那么,美丽的萝莎,’他用蜜一样甜的声音说,‘你相信这是个珍贵的球根吗?’
“我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我怎么知道?‘我随随便便地回答,‘难道我懂郁金香吗?唉!我们注定了要跟犯人生活在一起,我只知道对犯人来说,什么消遣都是宝贵的。这个可怜的望·拜尔勒先生拿这个球根来消磨时间。因此啊!我认为把他的这种消遣夺掉是残酷的。’
“‘不过,’我爸爸说,‘首先要弄清楚,他怎么得到这个球根的?我看,这一次应该查清楚。’
“我转过脸去,躲开我爸爸的眼睛。但是却和雅各卜的眼光相遇了。
“简直可以说他是想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发怒的动作常常可以免掉一个回答。我耸耸肩膀,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不过,我听到一句话,又停住了,这句话说得很轻。雅各卜对我爸爸说:
“‘我看,查明白倒不是件难事。’
“‘只要去搜搜就行了,他要是另外还有球根,我们一定可以找到。’
“‘是啊,通常总有三个。’”
“有三个!”高乃里于斯大声说,“他说我有三个球根!”
“你明白,这句话,就跟叫你吃惊一样,当时也叫我吃了一惊,我又转回身来。
“他们两个忙着说话,没有注意我。
“‘可是,’我爸爸说,‘也许这些球根不在他身上。’
“‘那么,找个什么借口叫他下来,我去搜查他的牢房?’”
“哦!哦!”高乃里于斯说,“你的雅各卜先生是个卑那无耻的小人。”
“我怕他是的。”
“告诉我,萝莎,”高乃里于斯想了一会儿继续说。
“什么?”
“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拾掇花坛的那一天,这个人跟过你吗?”
“是的。”
“他像个影子似的闪到接骨木后面去了?”
“不错。”
“你耙地的时候,一举一动他都很注意?”
“都很注意。”
“萝莎……”,高乃里于斯脸色发白,说。
“嗯!”
“他跟的不是你。”
“他跟谁呢?”
“他爱的不是你。”
“那么,是爱谁呢?”
“他跟的是我的球根;他爱的是我的郁金香。”
“哎呀呀!这倒是可能的,”萝莎大声说。
“你愿意查查明白吗?”
“怎么个查法?”
“哦!这很容易。”
“你说说看。”
“你明天到花园里去;想办法像头一次那样,让雅各卜知道你去;想办法像头一次那样,让他跟你去;假装把球根埋在土里,然后离开花园,不过要从门缝里向花园看,看他干什么。”
“好!然后怎么办呢?”
“然后!他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应付。”
“啊!”萝莎叹了一口气说,“你很爱你的球根,高乃里于斯先生。”
“说真的,”犯人叹着气说,“自从你爸爸把那个不幸的球根踩烂以后,我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一部分已经瘫痪了。”
“那么!”萝莎说,“你愿不愿意试试另外一个呢?”
“什么?”
“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爸爸的提议?”
“什么提议?”
“他说过要给你几百个郁金香球根。”
“对的。”
“你就拿两三个,你可以把第三个球根种在这两三个球根中间。”
“对,如果只有你爸爸一个人,”高乃里于斯皱紧眉头说,“这样做倒很好;可是还有那一个人,那个雅各卜在侦察我们……”
“啊!这倒是真的,不过,好好考虑考虑!照我看,你把自己的很好的消遣剥夺掉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微笑中多少带点儿讥刺的意味。高乃里于斯真的考虑了一会儿,不难看出他在跟一个强烈的欲望搏斗。
“噢,不!”他带着古时候人的坚忍不拔的精神大声说,“不!这是懦弱,这是愚蠢,如果我这样把我们最后一线希望交给愤怒和忌妒,去碰不可靠的运气,那我将是一个不可原谅的人。不!萝莎,不!明天我们来决定你的郁金香怎么办;你照我的指示培植它;至于第三个球根,”高乃里于斯深深地叹一门气,“至于第三个球根,还是把它收在你衣柜里吧!好好看着,像守财奴看着他头一个或者最后一个金币;像母亲看着她的儿子;像受伤的人看着他血管里的最后一滴血;看着它吧,萝莎!我总觉得,它是我们的救星,它是我们的财富!看着它吧!要是天火落在洛维斯坦因,答应我,萝莎,你的指环,你的首饰,你那戴在你头上显得那么合适美丽的帽子都不要管。答应我,萝莎,你要把那蕴藏着我的黑郁金香的最后一个球根救出去。”
“放心好了,高乃里于斯先生,”萝莎带着既优郁又严肃的温柔神情说:“放心好了,你的愿望对我就是命令。”
“还有,”年轻人继续说,越来越激动了,“要是你发现有人跟你,你的行动受到监视,你的话引起了你爸爸或者我讨厌的那个坏蛋雅各卜的疑心;那么,萝莎,立刻就牺牲我吧,我只有通过你才能够生活,在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人;牺牲我吧,别再来看我了。”
萝莎觉得心里一阵难过,泪水涌到眼眶里。
“唉!”她说。
“什么?”高乃里于斯问。
“我明白了一件事。”
“你明白了什么?”
“我明白了,”姑娘呜咽着说,“我明白了你爱郁金香,爱得那么厉害,你的心里没有地方容纳得下另外一种爱。”她逃走了。
那天晚上,年轻的姑娘走了以后,高乃里于斯度过了他所度过的最难熬的一夜。
萝莎跟他生气了,她生气是完全有理由的,也许她再也不会来看这个犯人,而他再也不会得到萝莎或者他的郁金香的消息了。
像他这种十全十美的郁金香培植者,世界上还有,他们的这种古怪的性格,我们现在该怎样解释呢?
尽管对我们的主人公和园艺学来说,很不恭敬,但我们还是得承认:高乃里于斯的两种爱中,他最惋惜的是对萝莎的爱;到了早上三点钟,他又疲倦,又担心,又后悔,终于睡着了的时候,大黑郁金香在梦中把第一把交椅,让给了金发的弗里斯姑娘的那一双如此可爱的蓝眼睛。
第19章 女人和花
然而,可怜的萝莎关在自己的屋里,却不知道高乃里于斯梦到的是谁,或者说,梦到的是什么。
所以,萝莎根据他对她说的话,很容易相信他梦到的是他的郁金香,而不是她。不过萝莎猜错了。
但是没有人来对萝莎说她猜错了,而高乃里于斯的那番不谨慎的话就像毒药似的滴在她的心灵上,所以她没有做梦,而是在哭。
事实上,萝莎是一个心灵高尚、判断正确而深刻的人,因此她不考虑自己内在和外在的优点,只考虑到自己的社会地位。高乃里于斯有学问,高乃里于斯有钱,至少在他的财产被没收以前是如此;高乃里于斯属于商业资产阶级,这个阶级的人对他们设计成纹章的招牌,比贵族对世袭的爵徽还要感到骄傲。因此,高乃里于斯很可能把萝莎当作消愁解闷的对象,但是一旦涉及到爱情问题,可以肯定的是,他宁愿爱一朵郁金香,也就是说,爱最高贵、最骄傲的花,而不会爱萝莎这样一个监狱看守的卑残的女儿。
萝莎明白了高乃里于斯在她和黑郁金香之间,更爱的是郁金香;但是正因为她明白了,所以才更加伤心失望。因此,萝莎在这个可怕的夜里,这个失眠的夜里,下了一个决心。
这个决心就是从此以后不再到窗洞那儿去了。
然而,因为她知道高乃里于斯急于要得到他的郁金香的消息,而自己又不想冒险再去见他,她觉得自己对他的怜悯已经超出同情,正大踏步地笔直朝爱情发展;她不愿叫这个人失望,所以决定单独继续学习读书写字;幸好她早已经学到了不再需要一位先生指点的程度,如果这位先生不叫高乃里于斯的话。
所以,萝莎开始发奋地念不幸的高乃依·德·维特的那本《圣经》。在那本《圣经》的第二页上写着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的遗嘱,自从第一页撕掉以后,这第二页已经变成第一页了。
“唉!”她重念这遗嘱的时候,低声说,她每念完一次都有两颗眼泪——爱情的珍珠,从她清澈的眼睛滚到她苍白的脸颊上,“唉!当时我还以为他爱我呢。”
可怜的萝莎!她猜错了。犯人的爱情从没有像我们叙述到的这时刻那么真切,因为我们前面已经很为难地说过了,在大黑郁金香和萝莎之间的斗争中,屈服让步的是大黑郁金香。然而,我们再说一遍,萝莎并不知道大黑郁金香已经吃了败仗。
萝莎在读书的这一门功课上已经有很大的进步,她读完书,又以同样值得称赞的勤恳,开始写字这门难得多的功课。然而,在高乃里于斯那么不谨慎地说出真心话的那一天,萝莎差不多已经能够把字写得清清楚楚了。所以萝莎并不担心自己不会很快地进步,至迟在八天以后,她就可以把郁金香的消息写下来告诉犯人。
高乃里于斯叮咛她的话,她一句没忘掉。其实,就连高乃里于斯不是以叮咛的方式对她说的话,她也一句没有忘掉。
而他呢,一觉醒来,从来没有这么深地陷在情网里。在他心目中,郁金香还是那么鲜艳灿烂,但是他已经不再把它看成是一种值得牺牲一切,甚至牺牲萝莎的宝贝了。它不过是一朵珍奇的花——大自然和艺术的神妙的结合品,不过是上帝赐给他,好让他佩在他情人胸前的一朵珍奇的花。
然而,这一整天,有一种模糊不安的感觉压在他的心头。他像那些意志坚强,能够暂时把晚上或者第二天才落在头上的大灾大难忘掉的人。忧虑一旦放开了,他们的生活和平常一样,只不过这被忘掉的危险,时不时地还要突然用尖利的牙齿咬他们的心。他们突然心惊肉跳,他们纳闷为什么会心惊肉跳,接着记起了他们忘掉的事,就叹口气说:“哦!原来是这个原故!”高乃里于斯的“这个原故”,是担心萝莎当天晚上不会像平时那样来了。
天渐渐黑下来,忧虑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真切,到最后这忧虑占据了高乃里于斯的整个身体,他除了这个不再想别的了。
因此,他带着剧烈的心跳,迎接暮色的来临;暮色越深,他头一天晚上对萝莎说的,使这个可怜的姑娘那么苦痛的那儿句话,越加真切地涌上他的心头;他问自己,在和萝莎见面已经成了生活上的需要的时候,他怎么能叫他的安慰者为他的郁金香牺牲他,也就是说,如果必要的话,不和他见面。
在高乃里于斯的牢房里,可以听到监狱的钟声。七点,八点,接着敲九点了。再没有比这宣告第九个时辰的第九下钟声更深深地震撼人心了。
接着,一切都静下来。高乃里于斯一只手放在心口上压住心跳,仔细听着。
萝莎的脚步声,衣服拖在楼梯上的唏唆声,他听得那么熟悉,只要她迈上第一橙,他就会对自己说:
“啊!萝莎来啦。”
这天晚上,没有任何声音来打破走廊上的寂静;钟打九点一刻。接着是两下不同的钟声表示已经九点半了;以后是九点三刻;最后,庄严的钟声不但向监狱的人,而且也向洛维斯坦因的居民报告:十点钟了。
这是萝莎离开高乃里于斯的时刻。钟声已经响了,萝莎却还没有来。
这么说,他的预感并没有欺骗他:萝莎生气了,关在自己的屋里,抛弃他了。
“啊!我这是活该,”高乃里于斯说。“啊!她不会来了,她不来也是应该的;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尽管如此,高乃里于斯还是听着,等着,希望着。他就这样听着等着,一直等到半夜,可是到了半夜,他不再希望了,便和衣倒在床上。
这一夜又长又痛苦,接着,白天来了;但是,白天并没有给犯人带来希望。
早上八点钟,门开了;可是高乃里于斯连头也没有回;他早就听见走廊上格里弗斯的沉重的脚步声,他完全听得出来走过来的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格里弗斯。
然而,他真想抓住他问问萝莎的消息。要不是问这个对她父亲会显得太唐突,他一定会问出口。他真巴不得格里弗斯会回答说女儿病了。
除非有特别的事情,萝莎自天从来不到这儿来。因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