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宋王朝:烽戎底定(第二部)-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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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桃咧了咧嘴,没说话,看样子不行了。
“走!快走!”寇准突然发疯般地朝府兵吼道。“快呀!”
“寇大人坐好!”一个少壮府兵应声跳上车子坐在车前,用巴掌狠狠地拍了拍牛屁股,那牛立即迈开四蹄。这一次老牛像是听懂了人话,比原来走得快多了。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远远一条白练出现在寇准眼前,他俯身瞅着已经闭上眼的茜桃,啼泣着说道:
“茜桃,湘水就要到了!”
茜桃绵软无力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寇准感觉得十分真切,他知道茜桃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大概是用身体的动作表示她已听清了吧?这之后,寇准更真切地感觉出茜桃的身体在逐渐僵硬,逐渐发凉,横在自己臂腕上的头也越发沉重起来。寇准一动也没动,只把茜桃越抱越紧,眼泪迎着风不住地流,他也不去揩,痴痴地望着渐行渐近的湘江,慢慢地唱起来:杨柳萦桥绿,玫瑰拂地红。
画楼初梦断,晴日照湘风。
那声调凄哀无比,连跟在车后的府兵们都被感染了,一个个凝眉垂头不说话。寇准唱完,突然大声骂道:
“温庭筠,温八叉!寇某恨你!你凭什么写这样一首倒霉的《柘枝曲》?你该死!”
此后再也没有人说话,只有车轮吱呀吱呀的转动声,把寇准和茜桃拉到了湘水岸边。江水碧绿澄澈,也无波涛,静静地向北流着。
府兵们轻轻搬开茜桃的尸体,把寇准扶下车来。太阳离西边地平线还有三尺多高,正是官道上行人多的时候。尽管府兵把牛车驶离道口几丈远,过往的客人还是好奇地围过来看。一个年纪稍大的府兵朝人群喝叫:
“都走开,都走开!”
人们并不理会他的吆喝声,继续围拢过来。
寇准全然没有入耳,他命府兵把车上的几大包袱草药摆在岸边拴在一起,又命人将茜桃轻轻安放在柔软的包袱上,脱下自己那件沾着血的袍子,轻轻地覆在茜桃身上,就势长跪在茜桃面前,说道:
“茜桃,寇某是个凡庸之人,没听从你的劝告,做了件大错特错的事,才把你也连累成这样!你陪伴寇某的这些年,是寇某活得最像样的一段人生。我该死,我本来应该和你一同走,可我还有个心愿没完,那就是要看到丁谓是什么下场!你先走一步,寇某随后就来!”
语调凄切无比,惹得不少围观之人也落了泪。寇准站起身,请府兵帮忙把茜桃放到江里去。六七个府兵立即走到茜桃身边,搬起那些包袱,寇准夹在中间,以手扶着包袱。
“寇大人,你不用跟着忙,弟兄们会按你的交待做。”
“谢谢诸位兄弟!”寇准没有松手。“你们不知道她是个多好的女人,我能不送她最后一程?”
说来也奇,当茜桃被放进湘水时,她身下的包袱竟一点儿也没有被冲散,稳稳地托着茜桃向下游漂去。覆在茜桃身上的那件夹袍子,只有衣角在风中上下翻抖,一直翻到很远,还牢牢地盖在茜桃身上。
第五十九回 寇丞相贬窜雷州(5)
几匹快马从官道上疾驰而来,为首的一个扬鞭夹马,逢人便呼:“圣旨!圣旨!”道路上的人东躲西闪,惟恐避之不及。见江边围了一群人,那几匹马也从官道上岔过来。
“寇准何在?”
寇准瞅了那军校一眼,见他马颈上横着一把钢刀,威风凛凛地勒马站在面前。
“老夫便是!”
随着这声应答,跟在壮汉后面的几匹马迅速围了过来,把寇准和府兵们围在中间。那些看热闹的百姓有的溜之大吉,没溜的也躲到一旁,远远朝这边张望。壮汉瞅了瞅寇准,喝道:
“寇准接旨!”
寇准哼了一声,双膝跪在岸边草丛上。壮汉掏出一卷锦轴,朗声大诵起来:王者倚重相臣,必举畴咨之命,惟望实以寿隆,在春怀而斯厚。
旧莱国公寇准,恃有功而妄为,荷皇恩而不悛。辜负圣恩,致皇堂之
淆乱;仇雠同官,祸社稷于既盛。当丑徒干纪之际,属皇帝康复之初。
受此震惊,龙体沉剧。已贬荆湖路道州司马,未协众议,岂允天心?
兹夺其一应之勋封,追贬为雷州司户参军,不签书州事。俟其省愆,
酌移岭内。钦此!
壮汉把圣旨卷好,朝寇准一指,恶声吼道:
“犯官寇准,还不速速谢恩!”
“你让老夫谢谁呀?”寇准轻蔑地说道。“这道圣旨是参政丁谓所嘱托,翰林学士杨亿所草就,难道让寇某朝丁谓而拜?笑话!”
“犯官寇准,你说错了,如今丁大人乃当朝宰相,太子太师,与皇后共辅国政!你恶语诬慢丁丞相,就是诬慢皇上和皇太子!寇准,你抬头看看这是什么?”壮汉怒喝一声,指了指马项上的利剑。
寇准刚才就注意到那柄剑了,不屑地说道:
“此剑乃丁谓欲取我人头之物,老夫岂不明白?我寇准生为大宋而生,死为大宋而死,倘若是皇上以我为不忠,寇某引颈就戮,绝无怨言。可丁谓小儿玩这种把戏,就烦壮士把剑带回去,告诉丁谓:到了万不得已之时,留着它用来割断自己的脖颈吧!”
“大胆犯官!你违逆圣旨,辱骂圣相,本已该死!”壮汉厉声喝叫,直叫得那些府兵毛骨悚然,不知后面将要发生什么事。
“寇某绝不会违逆圣旨,只要壮士能把诛我寇准的圣旨拿出来,寇某眨一下眼就不算条好汉!”寇准针锋相对地说。又冷笑道:“至于说辱骂圣相,寇某没做过此等不义之事。壮士所说的圣相,该不会是指丁谓小儿吧?那可就遗笑万年了。丁谓只能算个奸狡小人,连个奸雄都称不上。想当年老夫饮酒沾湿了胡须,丁谓给老夫揩去酒污,此事天下人至今传为笑柄。请问壮士,你何时听说过靠这等举止爬上去的圣相?”
壮汉被说得张口结舌,又见寇准身边有府兵,远处还有不少围观的百姓,不便动手,只得做罢,勒马之际,高声命跟随寇准的府兵道:
“列位听罢圣旨了?即日上道,赶往雷州!”寇准贬出宰相府,杭州知州王钦若心又活了,他给朝廷上了一道奏本,说南方暑气太重,自己项上那个瘤子多次溃烂,命都快保不住了,请求朝廷把他移到北方任职。话虽这么说,谁看不出来他想趁相位更迭的机会重新回朝?就算不做宰相,也该当个枢密使或是参知政事吧?
奏折很快递到汴京,赵恒卧病无法拿主意,此事显然还要刘采苹来办。如今所谓皇太子监国不过是个摆设,受益只有听的份儿,他一个小孩子,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所以真正的皇上就是刘采苹。这日她把丁谓传到偏殿,自己带着受益也来到这里。
“参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起来吧!”刘采苹摆了摆手,示意丁谓坐下说话。对于丁谓,刘采苹是有警觉的,她深知此人心术不正,但一时又无法绕开他,凡事都得通过他才能办理。如果王钦若能回中书省,也可以起到牵制丁谓的作用。
“王钦若病得不轻,请求到北方来,丞相看看吧!”刘采苹把王钦若的奏折递给丁谓。
丁谓仔仔细细地读罢,心里明白了十分。然而王钦若既然没明说要回汴京,他就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笑吟吟地说道:
“王钦若也算个难得的人才,既然不适应江南水土,臣以为可以让他北归。眼下河南府知府薛田刚刚调任三司度支副使,不如让王钦若接他的职位,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刘采苹一下被丁谓堵住了嘴,她明知丁谓在耍滑头,心里有气却不好说出来。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河南府是宋朝的西京,官吏职级比一般州郡高得多:东京开封的知府相当于参知政事,西京河南府的知府也不低多少。你刘采苹不是想让王钦若回中书省来分我的权吗?我丁谓给他个参知政事的级别,却不给他参知政事的职位,不让他迈进中书省,让你刘采苹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来!
“那,就照丞相的意思办吧!”刘采苹无计可施,只得先同意丁谓的意见,日后再寻机会。不过刘采苹这一招失算了,打草惊蛇了,丁谓明显地感觉到刘采苹对他不放心了。
怎么防她?不过是软硬两手,这在丁谓来说是轻车熟路。回府的路上,他一直在考虑这件事。硬的怎么来?那就是用自己的权力硬性阻止异己之徒进入中书省,今天这一着儿就很成功,先给刘采苹来个下马威,让她知道丁某有手段有能力。据他打探来的消息,刘采苹又看上一个吕夷简。此人一向不卑不亢,做事慎重,当开封府尹这段时间,在京城落得口碑不错。这种人一旦做了参政,还不好对他下手。眼下刘采苹不提此人,自己也不多说,万一提起,就硬说他曾与寇准为党。前些日子自己派人追贬寇准,若不是吕夷简派的人护着寇准老贼,早就把他杀了!就凭这一点,也绝不能轻易让他跻身参政之位!软的怎么来?你刘采苹毕竟是个女流之辈,喜欢捧,喜欢拍,那就投其所好。日前下的圣旨不是让她“权处分军国事”吗?何不把那个“权”字去掉,让她整个处分军国事,她还有什么话说?因为带“权”字和不带“权”字,只是个名声问题,就算她不再带“权”,格局也和现在一样,啥事都得和自己商量!不过这事也用不着急,眼看就是元旦了,过完年消停了再寻机会,眼下要顶的首先是王钦若!这道命王钦若知河南府的圣旨怎么写很关键,既不能写得太好听,让他有觊觎相位之心,又不能把他说得太不堪,给刘采苹
第五十九回 寇丞相贬窜雷州(6)
主意拿定,刚好回到宰相府,他立即命侍吏把杨亿叫过来。
侍吏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独自回来,说道:
“启禀丞相,翰林院说杨学士病了,现在家中静养。”
“病了?什么病?”
“不知道。听院里人说,他已经两三天没来了!”
也许是杨亿写的丁谓拜相制词让他感到满意,也许是丁谓真的爱惜人才,想把杨亿拉进他的营垒,也许是因为顶住了王钦若回京让丁谓情绪甚好,丁谓决定到杨亿家里去看望看望他。处理了一些公务后,看看天色将晚,丁谓出了相府,没有回家,坐着车子来到杨亿府上。
门吏打开门,出来迎接的是杨亿夫人。
“听说杨学士病了?为什么不早和本相说?”丁谓做出一副非常关切的样子埋怨道。
“多谢丞相大人如此关照!”杨夫人陪丁谓朝杨亿的房间走。“学士这一两个月来一直懒于见人,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平时他很爱说话,近来却从不多说,问十句也不回答一两句,真让人着急!”
“本相知道杨学士好喝酒,近来他还饮酒吗?”丁谓问道。
“酒是越喝越多!”
杨亿和衣躺在榻上,借着灯光,丁谓发现他脸色灰白,确像有病的样子。他凑近榻前问道:
“杨学士敢是过于劳累了?”
杨亿欠身斜靠在榻上,摇了摇头。
丁谓又端详了几眼,说道:“本相略通医道,看杨学士的面色,只是有些气虚而已,没什么大碍。明天本相命人给学士送些补气的良药,吃了便会痊愈!”
杨亿有气无力地问丁谓道:“丞相有什么吩咐吗?”
“看你这话说的,一定要有吩咐才能登你的门吗?”丁谓说得很洒脱。停了停,又道:“不过是有件诏旨,别人写本相不放心,还得烦杨学士的大手笔!”
“丞相请讲!”
“王钦若给皇后上奏,明着说是想回北方来,学士也知道此人的心术,其实是想挤进中书省。皇后和本相商量,打算把他放到河南府。这样的诏命,除了杨学士,谁能把得准?”丁谓表现出十分的信任和真诚。
杨亿呆呆地听着,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丁谓自信杨亿不敢和自己过不去,又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便起身告辞,临行前嘱咐道:
“本相明日差人来取拟草,杨学士用不着再到翰林院去,就在家歇着吧!”
丁谓走后,夫人回到他的榻前,关切地问道:
“学士病得神思恍惚,为什么不推掉?”
杨亿不说话。
按杨亿平时的习惯,他不说话就是接受,于是夫人起身回到书房,将笔墨纸砚给他取了过来,看了他一眼,悄声出门。
杨亿闭目躺了一会儿,不觉流出了两行泪水,也不去擦,任凭泪珠子滚到脖颈上。
自从丁谓做了宰相,尤其是草拟了丁谓拜相、寇准贬官两道制词之后,他渐渐变得寡言少语,与人相交也明显地少了许多。初时还经常在院子里溜达溜达,或者到后面的小花园亭下坐坐,近来则总是独处一室。为什么变成这样?天底下只有他自己知道。无比的内疚、自责和自惭,越来越深地咬啮折磨着他的心。他和寇准一直相交莫逆,可当丁谓命他糟蹋寇准时,他不敢反抗,一一照写。一个饱学之士,明知道是替奸相为虎作伥来伤害自己的朋友,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寇准对自己的文风笔法十分了然,他接到那道圣旨时,会如何评论自己?天下人会如何看待自己?我杨亿还能算个有气节的士子吗?良心上能过得去吗?宦海沉浮,善恶有报,说不定哪一天丁谓倒了,寇准又回朝掌政,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对寇准?再说那日在宰相府,吓得二便失禁,丁谓那句替自己遮丑的话,恰恰是让自己感到最为羞辱的话!有朝一日在朝臣之间传为笑柄,脸面往哪里放?别看丁谓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他心里不定怎么嘲笑自己呢!一个堂堂翰林学士,落到让奸臣嘲笑,让百官嘲笑的地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今天这件事,若是寇大人让自己写这道诏旨,一定会写得痛快淋漓,可如今是替一个大奸佞贬抑另一个大奸佞,这种事非但
极强烈的羞惭,极强烈的自责,极强烈的屈辱,像无数条毒蛇咬噬着杨亿的心,使他感到在这片蓝天之下,自己变得像一条可憎的蛆虫,所以他不敢出门,不敢见天日,甚至不敢点燃蜡烛。
现在蜡烛燃着,照着自己无耻的躯体!杨亿厌恶地看了看映在墙上的黑影,又厌恶地看了看案上摆放的笔墨纸砚。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