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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部分

赠你一朵火烧云-第75部分

小说: 赠你一朵火烧云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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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张暂新的写字台,也是村里专为老宣头配的。写字台上一个茶叶筒里,放着老宣头常年抽的那种小兰花烟叶碎烟沫,放着老头那根一尺多长的枣木长旱烟袋和一个打火机。另外,还放着一个鼓鼓的大帆布包,从包的露着部分可以看得岀,里面放得都是书,或者笔记本之类东西。

  公孙龟年从靠在墙边的一摞折迭椅中拿了一把,打开,坐下,拿起烟袋,伸着指头从茶叶筒里,揑了一撮碎烟沫填在烟袋烟锅里,并用拇指压瓷实,噙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着,先深深地抽了一口。

  改变用途之后的三公庙,靠正墙的那道放神像的台基已经拆除。公孙龟年想,那几尊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泥塑像,也不知如何处理了?

  公孙龟年一边低头吸着烟,一边然后巴咂着嘴,说:“大爹,干脆,以后我也搬上来,和你在山上一块住算了。”

  老宣头摇摇头,突然问公孙龟年:“你是真不想走了?”

  公孙龟年笑笑,反问说:“大爹,你不愿意我留下?”

  老宣头叹了口气。“怎不愿你留下,巴不得你留下哩。可你呀,你这叫啥事呵?人家现在都巴不得往城里头跑哩,你倒好,一心想往乡下钻。俺不懂你这么个大干部大秀才到底犯下啥过了,听莹莹说,是啥书本上的事。书本上能有啥事呀,你给人家写反动标语了?”

  公孙龟年还是笑着不说话,只是听老宣头说。

  “重农这狗娃儿,听莹莹说都当第一副省长了,他就不能给你说几句话?他当年和素兰子离婚,俺都没说过二话呀,这狗女子犯下见不得人的事,叫人家一个大男人,那脸往哪儿搁?俺也赞成他狗娃儿休了她。可你老公孙不同哩,孩子呀,俺虽说不明底里,可俺看岀来啦,你是受了冤屈哩。古辈子人受了冤屈,还要头顶状子到衙门击鼓喊冤哩,你怎就不为自家喊喊冤?哪怕伸了冤,你愿留城也好里愿意下乡也罢,随你。可你这是背着冤,一辈子死在这小山旮旯哩,算啥事呀?知道的,说你是甘心情愿要在乡下活哩,不知道的,还说你真是做下见不得人的事了。俺都为你不平哩。前阵子俺在电话里给莹莹说,告诉你爸,就说我说的,全龟峁庄都觉得老公孙是大好人,不管怎说,你姥爷俺也算一个老共产党员哩,俺人老可眼不花,俺看这个老公孙,就是一个一个心眼想着老百姓的好共产党员,好干部哩。就算俺老宣头眼瞎了可俺心不瞎嘛,就算俺眼瞎心也瞎了,可全龟峁庄的老百姓也不会全眼瞎全心瞎了嘛。听俺这么一说,莹莹在电话里头还哭哩。唉,俺这个小狗娃儿外孙女 ,别看是跟她爸在城里长大的,心软心好哩。……”

  老宣头一边低头干着活,一边自顾自说着他的话。

  听老宣头说到这里,公孙龟年突然想起陶莹的话,“因为你是他心中的政敌,后来他又明白了还是情敌。”

  坐着吸烟的公孙龟年听着老宣头话,就无声流起泪来。从小到大,公孙龟年就不习惯流泪,即使在最伤心时刻,在最激动时刻也不流泪,也只是在表情上有不多几种变化而已,或者木木的,或者闷闷的,或者就是笑笑的。像今天这种流泪的时候,很少见,更不要说那种失声痛哭了。

  “大爹,谢谢,谢谢!”

  老宣头听到公孙龟年说感谢话,抬起头来刚说了句“你感谢个啥”,正准备说“龟峁庄要感谢你才对哩”,却看见公孙龟年哭了,并掩饰性把脸朝住窗外,心里说,这娃,他就是有冤情哩。

  老宣头正想着对公孙龟年再说几句安慰性的话,一时又想不起说什么才好,就在这时,蜷曲在土炕上脸朝里睡着的老头,却冷不丁地说起话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个老家伙,尽挑人家伤心处。宣老头,你什么时候说过这么多话呀?就这一会儿,你把一辈子的话都快说完了!叫我们天下硬汉的公孙龟年同志,驮夫同志,都感激涕零,涕泗横流了。”

  “老唐,原来是你!你啥时来到这里的?”

  公孙龟年突然听到这叫着自己名字的,多年没再听到过的声音,也忘记再掩饰自己的满脸泪水,失声惊叫起来。

  可老宣头反倒对公孙龟年这一惊叫本身,吃惊不小,随即问公孙龟年道,“老唐!谁叫老唐?”接着又明白了什么似的,对住那个依然一动不动地蜷曲在炕上的老头说道,“噢,黑老头,你还姓唐呀,原来你们认识?”

  蜷曲在炕上的老头突然掀开毯子,一咕碌坐了起来,呵呵大笑。

  公孙龟年一看,果然就是老总编唐风,但随即也就想到初到龟峁庄时那个晚上,在禾场上,遇到的那个与唐风长得一模一样的怪老头,于是又有点儿怀疑,这是不是就真得是老总编辑唐风。

  坐起来的老头,见公孙龟年看自己的眼光疑惑不定的样子,开玩笑地说:“公孙龟年同志,怎么,你不认得老夫啦?”

  公孙龟年连连点头,含糊其辞地对老头说,“认得认得。”可接着就又问道,“您真的是老唐,唐风同志?”

  老头噌地甩开毯子,又噌地利索得如同猴子一样,从炕上跳下来,两只足恰(怡)好落到放在地下的,他的那两只空旅游鞋上。这一动作一下子令公孙龟年明白了,这不是老唐,这就是那晚他遇到的那个怪老头。

  公孙龟年说:“唉,老同志,您那模样您那说话声音,怎么和我们《场》杂志老总编辑唐风同志,一模一样。你们大概……”

  没等公孙龟年说完,老头又呵呵大笑,笑罢说:“公孙龟年同志,不是‘大概’,是真的,唐风是我孪生哥哥,我叫唐雨。让您受惊了。”

  公孙龟年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大叫道:“您是黑太明教授!”

  老头连连点头说“是是是”。然后就问:“你和我哥一块工作多年,他就没有讲过,他还有一个叫唐雨叫黑太亮的弟弟?”

  公孙龟年说:“没有。老唐从不和人谈这些家长里短。”

  老头说:“你们是不是也光知道他叫唐风?而不知道他本名黑太明?”

  公孙龟年惊讶地回答说:“是的是的。”

  老头说:“这叫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可话又反过来说,你说他吓破胆,他又贼大胆,搞起这么一本《场》杂志,又选住你公孙龟年同志,你这么一个有‘反革命’前科的诗人千夫、纤夫,后来又改叫驮夫的人,当接班人。这叫江山扭来扭去,易改,秉性直来直去,难移。”

  听老头这么说,公孙龟年先是一惊,看来老唐生前,把什么都告诉他这位双胞胎老弟了,后来又想,老弟还说他老哥哩,弟兄俩秉性一个样。

  这时老宣头说:“黑家伙,原来你就没睡觉呵。”

  老头笑着说:“连你宣老汉,这样一个常年不放一个屁,躲进深山老林的老革命,都对这小子说了那么多话,说得还那么带劲儿,我还能睡得着?后来想,算了算了,老哥唐风黑太明先生,活着的时候主张政治救国、政治兴国,打成右派平了反,照样还是积极参政议政;老弟我唐雨黑太亮,原本和他意见相左,主张科学救国、科学兴国,也是打成右派平了反,照样还想积极参科议科,可竟然高山流水缺知音。好不容易收住个高考状元当徒弟,又巧遇到个我家老哥当年一心交棒的大弟子、当今赫赫有名而又政见不容的大作家驮夫先生,何不也在这山野荒郊来参政议政一番!于是乎也,就狗爬在,你这省长前岳丈山顶孤墅之温床上,倾听起来,顿然睡意全消。”

  老宣头人一高兴,果真今天话也多了起来。

  “黑老头,俺也听不大懂你那些书呆子话,可老公孙这事……”

  黑太亮教授截住老宣头的话说:“什么老公孙,他在咱们两个老头子面前,本来就是一个孩子,直呼他龟年算了。”

  公孙龟年也笑着点头说:“大爹,黑教授说得对,就叫我龟年。”

  老宣头也笑着说:“全村都这么叫,叫惯了。”

  然后老宣头就又接住说:“你说老公孙这事,就不该说个明白?”

  黑太明说:“说个啥明白?他办得刊物白纸黑字放着哩,他写得书也白纸黑字放着哩,你让他还说个啥明白?你再让他自己说,哪怎说?申诉真话不是让他再罪加一等?承认错误不是让他说假话吗?让别人给他说个明白?谁?你那个省长女婚?你这不是摘人家官帽子吗,笑话!”

  老宣头说:“那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在这里安家落户呀!”

  黑太亮教授突然爆发岀一阵大笑。那颗顶在细而长脖颈上的,又长又瘦的小脑袋,笑得都在摇晃。笑罢,以坚定的口吻说:

  “龟年呵,我表示一下我的意见。第一,我赞同你到龟峁庄落户。以前的事过就过去了,管它什么明明白白还是不明不白。你自己心里明白你自己的忠贞忠诚就可以了。不过,在安家落户事上,我建议你能把家属,也迁移到这里来。要不,你这叫什么安家落户呵!第二,过去,你从所谓民主与法治的政治角度,思考中国社会文明发展,已经够深刻够到位了,至于当政者能不能接受那是另一码事,或者说那只一个时间问题。可是你们这些人,包括我哥唐风在内,却忽视了另一个社会文明发展的重大问题。”

  公孙龟年急忙问:“教授,哪一个问题?”

  黑太亮教授呵呵笑着说:“其实,自从你走进龟峁庄以来,你就已经逐渐认识到了,并且认识得比我老头还更全面也更深刻。我老头以前认识这个问题,总是从纯自然科学角度,而你,龟年,不仅是自然科学角度还加进社会科学角度,或者说政治科学角度。了不起呵了不起!”

  坐在炕沿边的黑太亮教授,说着话,同时把两只光足丫子,伸进放在地下那双旅游鞋里,并且站了起来。公孙龟年以为他要外岀去解手,他却走到窗边的写字台前,顺手拿起写字台上,两只摞扣着的大海碗的上面那只,走到门背后的大水缸前,从水缸嚅舀起一碗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干了。然后,这才又坐下来说:“你知道是一个什么问题吗?形象点儿说,叫草,规范点弋说,叫自然生态。”

  公孙龟年高兴地不由自主地拍起巴掌来。

  老头得到鼓舞。突然把两只刚拖拉在足上的鞋子,双腿一撬,一下子甩了好远,差点儿没打着正干活的老宣头。

  老宣头笑着骂了一句:“看把你个老家伙兴的。”

  黑太亮没理睬老宣头的骂,眉飞色舞地大发起议论来。

  “你知道吗?龟年,你过去写的那些诗,那些小说,说它们深刻,也是仅指你,在思考人文政治方面问题思考的深刻,一针见血。从这个角度讲,容我老头对你拍一个最响亮最大胆的马屁,你那些作品,最应该读好读懂读透的读者,是他宣憨憨的女婚陶重农这样的人,或者更大胆说一句,应该是党的县委、地市委、省委正副书记们和中央委员会委员们,这些从低级到高级,掌大权的党的政治领袖们。但是,我又觉得,你过去的那些文字作品又是欠深刻的。为什么这么说呢?”

  黑太亮停顿了一刻,似乎在等公孙龟年自己来回答。

  而此时,公孙龟却仿佛被眼前这个酷似相声大师马三立的,高而干瘦的老头魔镇了,傻傻的,愣愣的,等着黑太亮教授继续往下讲。

  “是呵,你在那本《国家公务员》里,引孙中山先生话,政治就是管理众人之事,这不假。可是,最终这‘众人’要靠什么安身立命呢?要靠大地呀,要大地上的山原湖海呀,要靠风雨雷电、空气、水份、阳光呀,要靠地球本身和围绕着地球本身的一切有机物和无机物呀。政治家和政治集团主张的这政治那政治,离开‘众人’安身立命的大自然母体,你那人文的政治再好,到头来,也是瘸腿子政治嘛,殘疾人政治嘛。”

  说到这里,黑太亮又想喝水,刚想穿鞋,发现鞋子不在腿下,干脆光着足,拿了大海碗,走到水缸边舀起凉水又喝起来。

  老头喝罢凉水,以手一抹嘴,也不坐下了,干脆就赤着足站在公孙龟年前面,与公孙龟年面对面,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有喷飞的唾沫星子都喷落在公孙龟年脸上,公孙龟年浑然不觉。

  “我举双手赞成,你今后不再搞创作的决心。”老头说过这句话,似乎觉得不妥,这大概与一个大科学家,长期形成的那种缜密严细的思考有关,他忙改正自己刚才的话说,“应该说是,不再搞文学创作的决心,人文的,形象思维为主的,以文字手法叙事抒情的那种文学创作的决心。”更正罢,又字斟句酌地说,“如果从笼而统之创作或者叫创造角度说,你现在,其实仍然是在搞创作或者创造的,你已经在创作着或者创造着,比你那些文学作品更其伟大更其深刻的作品了。你为你们工作队起草的,《为什么不让小草唱起脱贫致富的主题歌来——关于在河阴县龟峁庄行政村试行弃农种草扶贫试验的建议与思考》,不就是你的另一种非文学的伟大作品开头吗?”

  老头子说到这里,几乎要和公孙龟年鼻尖对住鼻尖了。

  公孙龟年直视着黑太亮教授的眼睛,他发现,老头子那两只大而亮的眼睛里,竟然充盈着泪水。老头好像被公孙龟年直视得不好意思了,长而小的脑袋一甩侧转到一边,望住窗外,继续说。

  “这架龟峁山呀!它具有不同海拔高度的草甸草坪,而且地质构造也具有某种奇特性多样性特质,我甚至猜想,这里是否地球童年时代,至少有三大板块撞击的一个结合部呢?以我看,将来把它当地质公园都是绝佳选地。但从生物学角度而论,由于它的海星状山体,它的海拨高差极大后层次多样,它几乎可找到整个黄土高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各种经度纬度、各层阶地生态环境,在这里进行植被恢复试验,可真是一个绝好的试验之地呵!草、灌、乔。藤,甚至菌,哪一种大类中又有多少种呵,都是可以在这里试验栽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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