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一朵火烧云-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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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白东明这个话题也是公孙龟年最感兴趣的。
也许是说起工作了，或者还有公孙龟年的情绪感染，白东明就逐渐把刚才公孙龟年的吓人景象健忘脑后，不由也眉飞色舞起来。白东明到本省工作后，尽管工作变动频繁，但在调任省纪检委工作之前，大都是在共青团工作岗位上调动，曾先后担任过乡、县和地区团委领导职务，练就一口好口才不说，至今说起话来，仍带着一套浓重而独特的共青团语言，做起事来也是一套共青团作派，少顾忌，说干就干，干脆利落。
按白东明的打算，他们的扶贫工作计划叫“龟峁庄脱贫致富双369工程。”为什么取“369”？按白东明说法，一是取吉祥如意之意，俗话说“三六九、向上走”嘛；二是叫起来顺口，让人好听也好记。
白东明的“双369工程”，具体想法是——
“3” 是指全部工作归纳为总的三个大系统战役：治贫 （贫穷） 系统战役，治愚 （愚昧） 系统战役，治容 （村容） 系统战役。
“6”是指完成“山、水、路、电、校、居”六项重点工程：“山”字工程，即荒山治理的宜耕宜林宜牧和种植养殖工程；“水”字工程，即干沟筑坝、打井、蓄水浇地（其中包括若干旱井和一眼深水机井）工程；“路”字工程，即修一条接通老城村、能通汽车的出山沙石路面工程；“电”字工程，即驾线进村解决全村生活和生产用电工程；“校”字工程，即盖一座河阴县最好的小学校工程；“居”字工程，即把山上五个自然条件最恶劣的自然村全部移民到山下，并解决全部住户的新窑砌璇和旧窑改造工程。
“9”是指另外要办的最当紧最急迫的九件实事：先为五个山顶自然村各打一个蓄水池；为村委会安一部电话；安一个卫星接收天线并购赠一台电视机；接通乡广播站为全村每户安一个有线喇叭；发动参加本工作队的省直各单位捐款建立一个助学基金；由参加本工作队的省直各单位捐书建立一所农民文化 （ 或科技） 夜校；创办一座小型沙棘饮料厂……
以上是硬件建设方面的“369工程。”
另外，还有软件方面的，也即精神文明建设方面的“369工程”。白东明说，这方面他还没有想好，只就总的“3”方面说了个大概意思，叫作：一个目标，两条腿，三管齐下达标飞。一个目标，就是把龟峁庄建成全县甚至全区模范乡村；两条腿，就是靠改革开放和艰苦奋斗两条腿、两种精神走致富之路；三管齐下，就是振党风、兴教风、焕村风。
没等白东明说完，公孙龟年就兴奋地叫了起来：“好我的队长阁下，真有你的。竹筒倒豆子，还有什么好货，统统给咱说出来听听！”
白东明得到鼓舞，把刚才公孙龟年犯病的可怕情景，早忘得一干二净，顺手拿起公孙龟年那只不知用了多少年，被茶垢染得黑漆漆不见一点白色内壁的搪瓷茶缸，从水缸里舀起半缸子凉水咕咚咚喝下去，抹了一把嘴，就又兴高采烈地补充说：“将来我们在实施‘双369工程’的同时，能不能让龟峁庄的变化也创造下一个新的‘369’呢？比如，我们能否创造三个第一，全区、全省，甚至全国三个第一，即干石山区生态治理第一、老少边穷地区文化综合治理第一、村容村貌村风治理第一，然后达到治山、治水、治电、治路、治教、治村六个达标，最后达到年人均纯收入900元？如果真的能够实现，那时，只怕全国要像过去学大寨那样，就要全国学龟峁庄喽！”
白东明陶醉在自己雄心勃勃的宏大计划里。
白东明滔滔不绝地说过一番，说完，见公孙龟年也拿起茶杯，去舀了半缸凉水痛饮起来，白东明知道，自己的计划打动了这位诗人气质极浓的大作家心了，你看，他执茶缸痛饮的手都在微微颤动。
公孙龟年放下茶缸，笑咪咪地说，“好！要干就干出个样子来！”
公孙龟年又抽出两支烟，递白东明一支，自己叨起一支，点着，吸了一口，却不无忧虑地说：“好是好，可东明，你想过没有，实现这个规划需要多少钱啊？光靠省扶贫资金，平摊给每个工作队那8万块钱能行吗？以我看，阁下的这个‘双369工程’真要能实现的话，少说也得有上百万元作底垫金或启动金吧！派驻全省36支工作队都要这么计划，哪得多少钱？如果就我们一家干，上面会特殊照顾我们这一个工作队吗？”
白东明笑了。拍拍公孙龟年肩膀说：“可不。这些我都想过。要么为什么说要借助陶副省长呢！河阴县是他的家乡，他又当过河阴县委书记、黄原地区专员和地委书记，这龟峁庄老宣头又毕竟同他有过一段翁婿关系，他又是分管农业和扶贫工作的常务副省长。这几层关系，只要我们工作到家，我想他不会不格外照顾我们的。当然，即便他真的要帮助我们，我们也不会完全靠在他身上。我们能够想的办法多哩。现在的主要问题是，要先把群众的心劲提起来。要不我们还叫共产党的扶贫工作队吗？”
公孙龟年点点头，朝白东明傻傻地笑。
公孙龟年从心里佩服这位年纪比自己整整小一轮的年轻人，可是他对白东明“借助陶副省长”的想法，不知怎么搞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劲儿和不痛快的感觉。
按他们初步定下的工作计划，忙过植树这几天，就召开一次工作队与村党支部、村委会的联席会议，研究他们的扶贫方案。这天晚上，公孙龟年和白东明爬在老宣头家窑洞的土炕上，借着马灯微弱的光芒，为草拟这份“双369计划”一直工作到午夜之后下2点。本来，白东明原来是想和公孙龟年好好谈一次心的，哪儿想，后来说起工作，就全忘了。
草拟完毕，两人已经累得眼都睁不开了，就和衣睡在土坑上。
白东明很快就打起呼噜。公孙龟年本来也想好好睡一觉的，可一熄灯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白东明这个“双369工程计划”令他激动不已。他甚至想到，为彻底能够实现这个计划，等快干满三年扶贫工作，自己干脆就在龟峁庄“落户”继续留下来，管它处分结果如何，就在这里扎下来。
这是公孙龟年停职检查以来，第一次产生下乡落户思想。
这个“落户”思想一经产生，公孙龟年心中就如一块石头落地，轻松了起来。心一轻松，睡意也随着袭了上来，连绵的梦境也随着走马灯似的跟了上来了。这一晚，公孙龟年连着做了三个梦：第一个梦，梦见自己一部新书岀版，书名竟然和自己的好朋友、诗人雷抒雁一首著名长诗同名，叫《小草在歌唱》，另外还有一个副标题叫“一个座山和一个小山庄的史诗”……第二个梦，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却几乎成了他夜夜都要做的老梦，仿佛又回到平顶山家乡小山寨，雨后斜阳中，他把一根草茎架在坡道的小水沟上，看着一只只蚂蚁顺着他的草桥过河……最后一个梦，却梦见的是自己《场》杂志社院中，那尊黄河纤夫脚下的石雕贔屓，奇怪地撞开他此时此刻栖身的老宣头家的这孔窑门……
但不管怎么说，因这一“落户”思想的产生，公孙龟年心情随之也就逐渐愉快开朗起来。就在他犯过病，又和白东明讨论过工作计划的那个晚上之后的一天，公孙龟年还写过一首小诗，题目叫《画山》。这是从部队转业地方工作以来他第一次写诗，也是唯一的一次写诗，堪称生命的绝唱。
人家说，我的眼睛就发绿了
满目青山呀
岂能不绿
画一座青山做自己的碑铭……
016
全县总动员的秋季植树造林工作依然在继续。
其间，县委县政府和乡里的领导们来过一次龟峁庄，说是来看望工作队同志们，并顺便检查龟峁庄植树造林工作的。县、乡两级领导对工作队工作的夸奖之辞，都有点令人感到肉麻。工作队长白东###里清楚，这等夸赞，是半真半假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是半真，是指龟峁庄今年的植树造林工作，确实是真抓实干的，满山满岭的鱼鳞坑，不仅真正以石头砌了堰刷了白灰，而且是按县里要求确实真正挖了坑、植了树，同时还浇了水的。这在习惯于年年植树年年不见树，只把路边堰边能让人观瞻的山岭丘塬上砌些假鱼鳞坑，供人参观检查的河阴县，不啻树立了一个榜样。只是那些当年开山修筑的大寨田，最适合栽树而又不能栽树的大寨田，亩产有时连种子都收不回来的大寨田，层层叠叠如登天梯般壮观好看却中看不中用的大寨田，依然叫人看着心痛。县乡领导们把植树造林的功劳都记在扶贫工作队帐上，其实他们并不清楚，这种植树造林的高涨的积极性是全村群众自发的，是工作队根本没有发动过的，且对这种极极性深感莫名其妙的。对这种夸赞，尽管白东明觉得受之有愧，但也不无自得，工作队毕竟是与群众战斗在一起的。
说是半假，是指他们来龟峁庄真正要看望的人，其实只有白东明和公孙龟年他们两个。一位省委组织部青干处长，一位著名《场》杂志总编辑又是大作家，何况还是一个与河阴县有着历史渊源的人，这俩人，无论从仕途升迁角度还是从政绩宣传造势角度，都是他们不敢掉以轻心之人。
如果真的要从扶贫工作队进村后的工作上看，短短二十多天，哪里谈得上什么惊人成绩！不但谈不上什么成绩，在心急火燎的白东明看来，工作简直是毫无作为，毫无进展。除了他们工作队自己看自己想，再自己翻过来覆过去讨论修改，那个几乎是一厢情愿制订出来的所谓《“双 369 工程”计划》之外，工作成果几乎空空如也，一无所得。
就说了解村情民意吧。工作队员们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整天思谋着能从群众那里听意见听反映听要求，并且把列有调查细目的《村情民意征集表》挨家挨户发了下去，可是，竟没有一份填写上交的。各种有计划的或随机的座谈会开了不少，全村人的嘴仿佛都贴了封条似的，谁也不说什么。倒是与工作队一起上山植树造林，全村显得少有的齐心和踊跃，仿佛是一辈没有赶过庙会来赶庙会似的，每天一傍明，只要能出门的，全都踊踊跃跃上了山，满山遍野一片锄钎镢钯与石头撞击的叮当声。
白东###急火燎。他的情绪也传染给了工作队其他人。
急性子的副队长、省妇联办公室副主任肖俊英更是着急得时时想冒火，她的情绪也感染到队员张小燕，敦促过白东明好几次，提议，最好尽早开一次全体村民大会，由工作队给群众来一次总动员、总发动。
倒是公孙龟年显得不急不躁。
公孙龟年的检查，经白东明帮助修改过之后，他认真眷写了一份，就给代他主持刊社工作的党组副书记、副总编辑兼社长杨大康寄去了。公孙龟年自己估计，不管检查写成什么样子，这次受省委处分是肯定避免不了的，轻者党内严重警告外加行政记大过并无限期停职，重者留党察看或开除党籍，当然还有行政撤职，但无论处分轻重，总编辑则是当不成了。这也是他听取白东明谈“双369工程”计划的那个晚上，生出今后长期在龟峁庄留下来念头的原因所在。而且这个决心，这几天愈益明确并坚定了下来。中国文人议政议经议文，满腹经纶，但常常又止于清淡。与其站在上层建筑最为悬浮的层面上唾沫横飞，墨汁四溅，倒不如实实在在沉到生产关系和经济基础最底层的这座山庄窝铺里来，与这里的老百姓共同做点实事。彼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管它什么山中小日月、世上几千年，从从容容，心无旁骛，干点自己所爱所欲所志之事，他相信龟峁庄总有一天会如白东明的设想那样，以自己的巨变追赶在时代现代化潮头上。
白东明终于决定采纳肖俊英张小燕的建议，要开一次动员发动会了。不过不是全体村民大会。白东明和公孙龟年认为，开全体村民大会火候不到。党支委会和村委会才是关键，牵牛要牵牛鼻子，两委才是牛鼻子，那就先开个工作队与支委、村委联席会议吧。主题是：拿出工作队“双369工作”计划方案为靶子，讨论，先提提村干部们的心劲儿。
吃罢早饭，全体队员就早早地从各自住处，集中到队长白东明所住的村委会办公地龙王庙。而后，村党支委和村委们也陆陆续续来了。
行政村龟峁庄并非一个单一的村庄，而是由低到高分布在龟峁山以主峰妙极峰为中心，海星状幅射岀来的十多道山梁中三道最大山梁上的6个自然村组成。其中他们现在所在的龟峁庄最大，座落在东西走向的一座山梁西沿最低处。其余五个山上的村庄分别叫左掌、右掌、南坪、北坪和龟尾垴。8户人家的龟尾垴村地处最高，在龟峁山主峰的妙极峰下。
整个龟峁庄行政村，在刚刚搞过的人口普查统计表上，登记的户口为 543 户，人口为 2493 人，而据扶贫工作队挨家挨户所做的统计，实计人口为 3543 人。这就是说，人口普查中，整整漏报 1000 多口人。村里现有可耕地 6787 亩，属于温偏寒高山干石山区，植被零落，且无矿产资源。即便分布在海星腿般十条山梁之间山沟山洼和坪地上的梯田，土层也不厚，涵养水份能力也极差，基本上是有雨就有点收成，无雨颗粒难收。亩产最多时也就 150 多斤左右，人均年收入不到 100 元。全村普遍文盲，目前村民中只有一个高中生，三个初中生。有一座小学校占的是龟峁庄村北头的牛王庙，原本有学生29名，由一名公办教师复式教学，也因拖欠老师工资，学生交不起学费并全部缀学，已经停学好长时间了。
村委会所在龙王庙，现在也是工作队的队部。
这是一座小四合院，坐北朝南，全部神像都保存完好。正殿是村委办公室，东西耳房和东西厢房曾是村里库房，供放公粮和农机具之用，现在已空空如也。粮食自不待说，这些年来年年吃国家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