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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父亲纪事-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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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命喊他,爸爸只是扬扬手对她凄然地笑笑。姐姐扑过去时,被看管的人推搡开来,姐姐哭叫时,爸爸漠然毫无表情,只是默默地看着姐姐被越架越远。
  爸爸的字迹倒是经常能够见的,都是检讨认罪书,和批判他的专栏文章贴在一起,而且多在我们的门前,还有些故意贴在我们的后窗上,遮得屋内无光,我和弟弟开窗推破过,结果,给妈妈招来一场麻烦。以后,妈妈也不许我们动了,我倒也懒得动了。总归白日之下也是黑的。
  爸爸缘由是耍笔杆儿的,检查写得格外多,如今评定业务职称都需有著述的,如果检查也算的话,爸爸的著作也是很可观的,而且要数这部分为最丰富。我不知道当时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检查是否都是真正痛心疾首,但看上去父亲不是作假,字里行间透出真心的忏悔。
  以往硬倔、宁折不弯的父亲形象消失了,我期望着父亲的归来,却又为他的软弱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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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纪事 第十五章 1(1)
学校开始复课了。
  同学之间,除了每班都增收了普通干部和工人子女之外,其他的竟还都活着,且没有谁变了面孔。只是班上像我这般有十多个走资派、叛徒、黑五类子女,境遇相同,得夹了尾巴做人。靳峰竟依旧威风,他爸爸结合成省革委会的副主任,班级改成连排,他也成了我们的排长。山河依旧。陈伯年又回复了孙子态,跟屁猴似的围着靳峰转,大有再让靳峰骑他在校园里转上三遭的强烈心愿,靳峰却没那种意思,似乎待他也不差,谈笑很见亲热,陈伯年也渐渐恣肆。
  曹亚薇变得冰冷了,每日上学放学,只身孑影,很少和人说话。人却出落得丰采了,衣服总显得紧张,凸些诱人的曲线。我知道避讳接触女生了,却又知道偷偷注视她们,听她们的声音了。终于,有一夜,我被莫名的、异样的焦躁袭扰得难以成寝,我才意识到,当然是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了,但却是渴望得到女性抚慰、保护的男人。
  不知怎的,关于水蓉的记忆竟越来越清晰,那昏黄的灯光,温馨的肉体,奇异的萌动,抚触后慵懒的舒惬,依偎着甜蜜的呓语,都常常在睡前忆起,我想让她在了梦里,却又很少有过。
  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喜欢睡觉,觉得睡时比醒时好。
  在学校里应该说是常受欺侮的,反抗常常又招致更多的羞辱,我变得怯懦了,但心底却滋生了邪恶、仇恨,恨不得把人人都去撕碎。
  工宣队的赵师傅对我还可以,他个头儿不高,却粗壮,络腮胡挂满的脸儿总是阴沉着。班上捣蛋的孩子,他总喜欢让他们站直了,用脚上那双黄黄的翻毛皮靴去踢,一踢一跌,硬朗的倒也罢了,越是告饶的,他倒越狠。以后凡是挨他踢的,都学会了,这边踢倒,那边慌忙爬起,“叭”地立直了,倒又免打。对我们这些人,他倒和言善色的,也没见歧视,更不用皮靴。只是有一次我的早点被几个工人子弟抢去了,我偷偷抹泪,被赵师傅看见了,用长满茧的手拧了拧我的脸蛋,“你呀,哪来的这么多女孩子气?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有啥子用?”
  赵师傅的女儿,赵玲,也在我们班。黑红的皮肤,两把刷子似的黑发硬硬地撅着,像个男孩子似的粗声高气地说话,有时正上课,她会突然站起来叫她爸。赵师傅倒也不计,偶尔也会在班上唤她的乳名:“大妞。”
  大妞待我极好,常毫无顾忌地和我接近,借我的钢笔,抄我的作业,有时也会塞给我一把炒花生米。碰到有人找我的茬,她也会大叫大嚷,用她爸爸去威胁别人,实在没用,就会挥拳扑上去。这样久了,同学都说她是我的“大媳妇”。一时又成笑料,她倒不计,大大咧咧地说:“曲柯,赶明儿你就真的到我们家,我们家三代工人,谁敢惹,气死他们!”
  我却心里恨她,感到羞辱,但是她的帮助又是实际的、行之有效的,推也不得。只是这么着,曹亚薇更不愿睬我了。有次放学后,我到了她家,她闭门不纳,却从窗口露了脸,叫了两声:“大妞!大媳妇!”再也无声。
  从曹亚薇家沮丧出来时,迎头却撞上陈伯年他们三五个人围了我。陈伯年揪了我的衣领,“他妈的!小子,你找曹亚薇干什么?”
  “你管不着!”
  话音刚落便有一拳盖在我的脸上,陈伯年咧着嘴说:“小子,告诉你,靳峰说了,曹亚薇该归我,你想插一杠子,小心我残了你。”
  我瞥见了靳峰站在马路对面,若无其事地在那看着,我知道陈伯年的挑衅是靳峰的算计,他一直想着曹亚薇的。我没说话,陈伯年却晃晃我,“说吧,怎么罚?罚打,现在就成全你;免打,明天就拿十块钱来,弟兄们买糖吃。”
  我几乎一夜没睡,在头脑中演了许多种妥协近乎于投靠而又不失自尊不受羞辱的小品,结果都又自己给否决了,天亮时,我才下了最后的决心,然后一整天就在一种临赴战场或刑场的忐忑中度过。放学后,我如约去了,他们依旧是凶恶地骂我,刻薄地嘲笑我,我胆怯地从书包里掏出的不是十块钱,而是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在我举起菜刀的一刹那,在他们惊叫着四散溃逃的一瞬间,我感觉我的血沸腾得直冲天灵,我的骨节在咯巴作响硬茬茬地顶凸皮肉。我胜利般的狂啸着,举着菜刀向他们砍去。他们的腿实在比我的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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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纪事 第十五章 1(2)
以后一段时间,我的书包里除了书本还有菜刀,渐渐与同学相处的状态逆转。
  

父亲纪事 第十五章 2
临近过年的时候,妈妈挤出了三十五元钱寄给姥爷,算是他和两位姥姥一人十元,剩下的五元给了舅舅,是兰芳姥姥当年收养的一个街头流浪孤儿。早前,我也见过的,印象深的是姥爷常用棍子死命打他,他野习未改,常和人口角斗殴。舅舅每次挨打,都是直挺挺地跪着,从不求饶,也决不违拗。兰芳姥姥倒也时常恶声骂他,每逢遇此,他更是乖顺跪下。不去改令,他自己不敢起来。记忆里的舅舅只是这些,便对妈妈给他也寄五元钱十二分地不满。
  妈妈寄出钱和信后,却日日盼着回音,这两年和姥姥音信不通,妈妈知他们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却也不能抽身回去看看,只有夜里长吁短叹。
  晨起见了落雪,我们姐弟多少有些兴奋不已,扫过门前的积雪,又在楼前空地上滚了个雪人。姐姐大人似的说:瑞雪兆丰年,怕是明年要吉利。妈妈却恍恍惚惚地说:夜里做梦,掉了好几颗牙,掉牙的确是凶兆,不知是不是爸爸出了什么事儿。一个上午,妈妈都精神恍惚。邮递员来时,她又去询信,今天终于拿回了姥爷的信,回家读了,竟扑簌落泪,什么也没说,仄在床上去睡了。我们也跟着呆了,不敢去问,还是弟弟后来悄悄把散在床头的信取来,偷偷看。
  信是姥爷不知托谁写的,字歪歪斜斜,不讲格式,口吻却是姥爷。
  毛主席语录最高指示要斗私批修。最新指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还有些事没有做完,现在还要继续做,譬如讲斗、批、改。
  吾女你好,吾婿你好,外孙女、外孙们可都好!
  当前,国际、国内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我县的形势也同全国、全世界一样,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我们家当然也是如此。
  寄来的信、钱收到了,你们应该以自己的革命事业、家庭为重,不要挂念我们。本想不告诉你们的,可又觉得不能瞒得太久。
  前年春上,红卫兵来到家里破除四旧,挽救我们。尚司令,就是先前的尚所长教育我们要脱胎换骨,接受改造,我们认真改造,把家里的古董、袁大头都交了,那幅《八仙祝寿图》本就是剥削阶级的东西,也给了尚司令。谁知,你兰芳姥姥心傲、顽固,攻击了尚司令和毛主席无产阶级政府,被游斗,一天未回,夜里你弟弟在城关外背回她时,衣不蔽体,奄奄一息了。连着三天没钱请医生,也没人敢来,你兰芳母亲咽气了,临死,却是狂笑几声,应该是自绝于党和人民。
  你弟弟在她坟前跪了三天,人都说他痴了,这孽障我倒没在意,没想他竟阶级报复,乘夜到了尚司令家,割了他的头,把他老婆也给杀了,下身和奶头都剜了,政府说是奸了,我想不会,你兰芳母亲生前当众受了羞辱,他是以眼还眼。政府已把他镇压了,父亲也因此被捕过,政府宽大为怀,证明我不知情,最近放了,才能给你回信。
  你弟弟死得罪有应得,一定划清界限,坚决和他斗争。
  你母亲这几年有些神经失常,挂念柯柯他们,老哭。
  这两天政府要我们回乡,城里的房子已被拆了,咱这儿临街口,要在这儿请个毛主席塑像。
  鹤亭为民,不能报效国家,为父,不能顾及家小,反以重罪之身,殃及妻小,实在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政府,对不起人民,对不起你们。我想回到杨集,安心务农、接受改造、脱胎换骨。只是你母亲,我想和她断绝关系,和你们也断绝,你母亲是贫农,是否可以到你们那儿住?一来治病,二来照看孩子,少峰是共产党负责干部,懂政策,不知道这样行不行?他是否同意?
  顺致崇高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战斗敬礼!
  我们的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杨鹤亭
  一九六九年十二月
  一天,妈妈都在床上躺着,我们问她水饭,便会得到些呵斥,便也悄然无息。天一擦黑,便都乖巧地各自上床睡了。
  

父亲纪事 第十五章 3(1)
睡到半夜的时候,有人敲门,全家人都醒了,却不敢开门,怕有什么不测。那时节睡觉总是枕了刀、钳子、锤子睡的,虽无派过用场,倒也每日惶惶不忘。半晌,见是并不猛烈,妈妈说怕又是突然夜间查户口的,那时候常有公安、红卫队夜里查户口,虽是听说有些人搜到姑娘房里不走的,但相对总是保险些。妈妈便穿衣起床,颤声问谁。我为长子,便责无旁贷地拎了刀子站在妈妈身后。
  那夜极冷,冻得上下乱战。
  门外有人应声,细听却是爸爸,忙开了门迎进爸爸。爸爸说他回家,是被宣布“解放”了,晚间开的会,说明早有人把他们从郊外的农场送回来,爸爸却等不及,连夜踏雪赶回。这实在是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弟弟一跃把个窗户推开,窗外糊严的大字报发出龟裂的窸窣声,窗外吹进来的风很凉,我们却觉不出,姐弟三人围在爸爸身边,流露出对父亲从未有过的眷恋之情。
  妈妈也显得精神,一时竟忘了姥爷的事儿,忙着到厨房给爸爸下面,脸上也挂出了笑,那时节我才发现,妈妈笑着,还是很年轻的。
  爸爸吃过饭,我们无意中说出了姥爷家的事儿,爸爸又问过了妈妈,也去沉默了半天。妈妈说起接姥姥来住的事儿,爸爸却坚决不同意,“杨慧,你怎么这么糊涂?断绝关系是一句话么?他毕竟不是我们党内的同志犯错误,是另一种性质的矛盾。”
  “这种关系我压根儿就没准备断,他们毕竟是抚养我的父母。”
  “可你别忘记,我们更是共产党员。”
  “我是,你还不能说是,你还没有恢复组织生活。”妈妈反唇讥嘲爸爸,爸爸竟是语塞。许久,爸爸才说:“组织问题没有明论,主要因为一是三九年在学校组织‘三·一八’学社的事儿,说是三青团的外围;二是岳父的事儿,你这时让他们姥姥来,不是授人以柄吗?”
  妈妈不由忿然:“你怕累及,咱们离婚好了,我也好去照应自己的父母。”
  爸爸却是不恼,笑着说:“算啦,算啦,该休息了,明早儿再谈。”
  第二天一早儿,我进了教室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走到赵师傅身边轻轻地说:“赵师傅,我……爸爸解放了。”
  赵师傅显得很高兴,看了看我,“是真的吗?”
  我又肯定地点了点头,他拍拍掌,稍弓一下身子,一下把我高高举起来,“嗬,好小子!”不知怎么,为了他这么一举,我将一辈子感激,一辈子铭记,他是真心的!赵师傅把我拉到同学面前,大声说:“曲柯的父亲平反了,以后他也和大家一样了。”
  同学们拥了上来,说不清是庆贺还是嘲讽,我的棉帽被他们扯掉,像皮球似的在教室来回扔着,抛着,大伙儿嘴里嗷着毫无意义的音节。我却没为此感到羞辱,而是很高兴。
  这当儿,却有几个同学悄然躲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倚墙默默地站着,那是些叛特、五类分子的子女,他们的父母和我父母是“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
  课间操时,大妞显得有些羞涩地递给我一个纸条,又迅疾地走了,我不知她是否脸红?她的脸原本是黑的,红与不红都是不显的。
  曲柯同学:
  东风浩荡,红旗飘扬,在祖国山河一片红的大好形势下,我热烈庆祝你爸爸光荣解放的时刻。
  我决心和你建立革命友谊,天涯海角不分离,地动山摇志不移。工人阶级的女儿说话是算数的。
  赵玲
  我有些漫不经意,看过也就撕了。说实在我心里压根儿没有注重过大妞的存在。
  放学的时候,曹亚薇找到了我,“曲柯,和我一块儿回家吧?”
  “怎么了?”
  “我怕,这几天陈伯年老是拦我的路。”
  “他侮辱你?”
  “倒没有,可他拉我便讲,说是靳峰告诉他我的心思,他真是没高兴之类的话,他这般,倒让我莫名其妙,还老塞给我信。你看!”曹亚薇说着,掏出一把纸来。我接过看,都是从《外国民歌二百首》那里抄来的歌词,脸蛋儿像朝霞,白云呀,太阳啊,小羊哟,还有抽打小羊儿的鞭子,便觉好笑。
  

父亲纪事 第十五章 3(2)
我和曹亚薇走着,没遇到陈伯年,倒遇了大妞拦住去路。她把书包甩在肩头,扑楞着两个小刷子问我:“曲柯,你为什么不答复我?”
  “答复什么呀?”她那神情像是给我下了《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
  “我给你的信。”
  我这才记起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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