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道连狭斜-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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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历来是是非之地,尤其在女皇身边工作。对武则天执政的评价,历来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基本可以确定,武氏临朝,尤其是改国号为周、新政权启动的前后一段时间,杀人无数。周兴、来俊臣等一批酷吏八面威风,中书令裴炎、大将程务挺、揭竿而起的李敬业等人纷纷被戮,“然畏人心不肯附,乃阴忍鸷害,肆斩杀怖天下”,当权者觉得还不过瘾,遂向李唐宗室开刀,“宗姓侯王及它骨骾臣将相骈颈就,血丹狴户,家不能自保”。陆陆续续的大规模屠杀之后,武则天终于“成功”易号。处于这样的环境里,上官婉儿的精神压力可想而知。
不过,很快,聪明过人的上官婉儿就适应了这种非常状态的生活方式。临朝不慌,遇事不乱,她的从容优雅,恰是宫殿上缓解紧张气氛的一道亮丽风景。批文拟诏,无数个夜晚,有谁知道,一个裙裾飘飘的蛾眉女子,坐在案前,目览奏折,奋笔疾书,掌管经国大事。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朱笔轻轻落下,风云生于天下。一只丑小鸭,在人生前行的道路上,屡经曲折,变成了一只展翅翱翔、穿云沐雨、搏击长空的白天鹅。
三冬季月景龙年,万乘观风出灞川。
遥看电跃龙为马,回瞩霜原玉作田。
——上官婉儿《驾幸新丰温泉宫献诗》
饱读诗书,博览古今,使上官婉儿可以在一次次群贤毕至的诗会上,挥笔而就,清声吟诵。正是在她的倡议之下,开辟了昭文馆,招徕天下饱学文士,吟诗作赋,蔚然成风。而且,她的评判,一语中的,切中要害,就连沈佺期、宋之问等一流诗人,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用多长时间,上官婉儿就自然而然地成长为一名资深的政客,且“深被信任”,“群臣奏议及天下事皆与之”。大唐初期,一度是武则天为首的女权主宰时代。《新唐书》中载,永昌元年,朗州和松州两地“雌鸡化为雄”。这个风云世界里涌现出一批风云女子,诸如太平公主、韦皇后、安乐公主,一个个都是令须眉为之心惊胆战的人物。武则天的示范作用,迅速培养了一支女权主义的崇拜力量,就连安乐公主也吵着要封为皇太女,希望将来可以像武后一样登基。宫廷女子的参与,使权力的角逐更加激荡变幻,扑朔迷离。上官婉儿成长于这个特定时期,处于权力的核心层,又是各派极力争取的对象,也就注定了她令人担忧的命运。由于武则天和随后的唐中宗的信任与宠爱,加之她又八面玲珑,权力欲望被一点点地激活,迅速推向极致。她在宫外建造了豪华的别墅,甚至可以不经中书省推荐而随意封官赏职,当日夜允,而次日文发。“两朝专美,一日万机”,有二十多年宫廷生涯的她,俨然成了一个政治活动家。
参与权力的角逐毕竟是危险的,致命的。权力如烈药,服之用之,必须慎而又慎。上官婉儿常年疲惫不堪地周旋于皇上、皇后、太子、公主、大臣之间,随着武则天的年老体弱,人到中年的上官婉儿,开始遇到越来越激烈的政治危机。继位的唐中宗给予她的信任远远超出了想象。于是,上官婉儿愈加骄纵,情乱后宫。虽然与情人崔湜的越轨,并没有遭到责罚,但与武则天的内侄、宰相武三思的私通,就不单纯是私人情感世界的事了,她甚至在诏书中常常逾越理智的界限,流露出排李氏、崇武氏的苗头。她的老娘舅曾经谆谆告诫,与武三思、与武家一定要保持适度的距离,将来老李家总归是要算旧账的,她的母亲也提醒过她,可惜上官婉儿已然身陷迷宫,没有听得进去。这个一直有危机感的聪明女子,如菟丝子一般,总想寻找和依赖于强大的力量作为依托,保护自己,而在当时,武三思确也成了她手中的一张重要王牌。借助于皇帝的信任与机警,她在太子李重俊发动的一次政变中(武三思父子被杀,太子追索上官婉儿)化险为夷幸免于难。
她曾一次次在政治的旋涡里游刃有余。但是,当胸济天下、志在必得的李隆基率兵进宫时,所有的陈述与申辩都无济于事了。随着韦后等人的丧命,上官婉儿所有的庇护伞都荡然无存了。除了引颈就戮,她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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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上官婉儿: 摇笔风云生(2)
钢刀之下,上官婉儿的死,结束了一个女性强权的风云时代。
唐玄宗李隆基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时隔不久,他便令人收集上官婉儿的诗文,集二十卷,并且令宰相张说亲为作序,以示褒奖文学贡献。这是很少有的举动,至少说明两点:一是唐玄宗对于文学的尊崇态度和不露痕迹的高明手腕,二是上官婉儿的确文重一时。又过数十年,一个叫吕温的才子,写下了关于上官婉儿的诗意回忆:
汉家婕妤唐昭容,工诗能赋千载同。
自言才艺是天真,不服丈夫胜妇人。
歌阑舞罢闲无事,纵恣优游弄文字。
…………
吟披啸卷终无已,皎皎渊机破研理。
词萦彩翰紫鸾回,思耿寥天碧云起。
…………
——吕温《上官昭容书楼歌》
今天看来,上官婉儿最大的贡献还是在于文学上的主持风雅。她利用政治上的影响,以及接近权力核心的机会,为文学的繁荣做出了贡献。“劝帝侈大书馆,增学士员,引大臣名儒充选”。不管出于什么样的意图,修馆纳士,封官拜爵,对于提高文人的社会地位,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又如“当时属辞者,大抵虽浮靡,然所得者皆有可观,婉儿力也”,这样的评价,实事求是地反映了上官婉儿的文学功绩。在那个血雨腥风、政局动荡的年代里,上官婉儿竭力为文学创塑了大量的典型,俨然诗坛领袖,聚集了一大批文学饱识之士。作为诗歌评判者,上官婉儿也自觉地担当了引领者的角色,她那清新婉丽、抒发性灵的诗风,在其祖父“上官体”雕琢痕迹过重的基础上,又向前迈进了一步。这样的审美突破和文化指向,为唐诗的前行增色不少,可以这么说,在贞观之治与开元之治两度文化繁荣的中间,上官婉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盛世文化开拓者。她以一副柔弱的肩膀,默默付出,几十年的努力与坚持,其功可表。
权且可以这样认为,一个女子,成长于一个危险的环境,跟随了一个危险的人物,处于一个危险的时期,命运让人悲叹。但上官婉儿以一个诗人的名义许下的“太平辞藻盛”的愿望,在不久的后来,很快实现了。一个百花齐放、群贤共舞的美好时代,就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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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王梵志: 白话警世人(1)
王梵志:白话警世人
寻找王梵志,是一个曲折的过程。20世纪初叶中国文化界的精英们,为了寻找到王梵志,颇动了一番脑筋,费了一番周折。
事情还得从晚清年间说起。余秋雨先生在《文化苦旅》的开篇文章里提到,一个叫王圆箓的道士,负责掌管敦煌莫高窟中无法估量的文物宝藏。某一年,手中拮据,恰巧来了一批探险家,穷苦经年的王道士一下子被大把的票子折服,他热情地打开石室,将不可计数的经书画卷贡献出来,极其廉价、毫不心疼地批发给斯坦因等人。而这里面,就有王梵志的诗卷。王道士个人致富的愿望立即实现了!他用这笔意外之财,换取了大量的柴米油盐,添置了新衣裳,过上了愉快幸福的生活。
王道士去世的若干年后,中国学者刘半农先生在法国巴黎的国家图书馆里,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埋头抄录了一卷王梵志的诗集,加之胡适、郑振铎等人的研究,使得一位尘封多年的诗人,以及他的三百多首诗,较为完整地呈现在世人面前。文化的复原,有时是一件痛苦而且艰难的事情。刘半农先生的善举,为中国诗界赢得了宝贵的研究资料。王梵志的白话诗,也得以重新进入国人的视野。
从唐到宋,到元,到明,再到清,年代久远,王梵志的声音逐渐微弱。除了传播和流通上的困难,更重要的是,人们对于文化的选择具有时代性,有时还需要有重量级的文化名人为之宣讲增色。王梵志的诗曾一度失传,导致今人对于他知之不多。而在千年之前的唐代,王梵志却是一位赫赫有名的白话诗僧,“家有梵志诗,生死免入狱”,“白纸书屏风,来客即与谈”,也许随便走进一个普通人家,都可以在墙角案头无意中看到他的诗;或者在几位老叟的谈话中,不经意地听到他们对王梵志诗句的引用,以教育身边的年轻人和小孩子。其诗歌流行的程度,不亚于当今走红的一些作家的小说。在出版业不发达的唐代,这样的诗歌流传,大多靠一些信徒和爱好者的不倦抄写和众口相传。
作为唐初的白话诗僧,王梵志的诗文是独一无二的:
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
——王梵志《他人骑大马》
乍一看,不像诗,形式上,又确有诗歌的影子。细细品味,其内里蕴藏着许多的道理。骑马人、跨驴者与担柴汉,三者的生活情境各不相同,而王梵志借此想要说明的,是人与人之间不可比,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安于现状,寻求自我的心理平衡,才是更为重要的。这样的诗,读起来能叫人会心一笑,若有所悟。
王梵志一生坎坷,命运多舛,后来参透世态,遁入佛门,所以诗如偈语,多是些劝善戒恶的小诗。佛家讲究的是普度众生。王梵志作为一个宗教领域的传道者,他的诗,面向基层民众,适用于芸芸众生,常常是以诗解惑,以诗布道。诸如“鸟饥缘食亡,人能为财死”,“邪谣及妄语,知非总勿作”,“恶事总须弃,善事莫相违”,“结交须择善,非识莫与心”……这类警言妙语,在他的诗中俯拾即是。人有善心是高尚的,但如果能够自觉地传播善心,弘扬善心,则尤其难能可贵。王梵志的诗在民间流传甚广,恰是因为其诗通俗易懂,及他的一颗大善之心。王梵志采取了直白的形式,循循善诱,深入浅出,将深刻的哲理,包藏在浅显的文句里。白话即实话。也许王梵志希望的,正是以白话诗来点拨世人,迷途知返。
除此之外,王梵志的诗里,更多地传递了一种对于现实的认知与感悟。或者说,他在那些劝诫诗里,放了辣味,乃至黑色幽默。“造作庄田犹未已,堂上哭声身已死。哭人尽是分钱人,口哭原来心里喜。”他在局外冷眼旁观,用语简短,寥寥数句,将一群不孝子孙各自心怀鬼胎的样子刻画得惟妙惟肖。好一句“哭人尽是分钱人”!我小时候在乡间居住,也常看到老人病故归天,治丧期间,兄弟妯娌们为了争财、供饭,闹成一团,有的大打出手。很难说清那些号哭的声音里,是不是藏了分钱不多的担心。王梵志的诗,到了如今,也还有现实的警世意义在里面。
大实话入诗,没有遮遮掩掩,褪了华美的外衣,袒露原来的真相,更能一针见血,发人深省。他有一首诗,写一个爱钱如命的妻子,在丈夫有钱时,脱衣叠袄,笑语侍奉,如小鸟依人,一旦丈夫无钱落魄之时,则背里朝内,冷若冰霜,脸色难看,让人既好气又好笑,可谓是入木三分。将文学理想与世相百态结合,王梵志笔下的诗歌便鲜活起来,像一枚刺,轻轻一扎,脓包里的坏水便流将出来。
“贵者乘车马,贱者膊担行”,“富者办棺木,贫穷席裹角”。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良知者,王梵志并不回避不公平的社会现象,他用大白话辛辣地揭露并鞭挞。在《富饶田舍儿》与《贫穷田舍汉》里,他将贫富两者之间的差距揭露得淋漓尽致,富贵之家,肥马满厩,官府追役,饮食款待,“纵有重科差,有钱不怕你”。而对于贫寒人家,却是忙碌一日,无米无柴,衣衫褴褛罢了,又逢里正驱遣,“门前见债主,入户见贫妻”。如此贫富写实,世态白描,王梵志实在是唐初第一人。
从文学色彩的角度讲,较之唐初的宫廷诗人,王梵志的诗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他的笔下,尽是俗语俚词,直说不隐,不守经典,然而也确是“其言虽鄙,其理归真”。王梵志的诗,体现了佛家的悲悯,像一粒种子,播撒开来,在更稠的人群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盛唐时期的王维曾经写过一首《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并且郑重地注明“梵志体”,可见王梵志的诗歌影响力量。后来的六祖慧能,也从梵志诗中得到领悟,作了一首非常有名的偈语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最欣赏王梵志的,是他豁达而朴素的生死观。对于生死的态度,是平常人难以超越的心理极限。王梵志从宗教的角度,发出了关于生死的大讨论,并且在诗中将生死与贫富、得失等放在了明显的位置加以阐明。“有生皆有灭,有始皆有终”,“我身若是我,死活应自由”,“千年与一年,终同一日活”……王梵志不讳言死,不下数十次谈到这个常人敏感的字眼,大有视死如归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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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王梵志: 白话警世人(2)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中,道姑妙玉在论诗时,提出了一个观点:“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终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说的是宋代诗人范成大的作品。而这为妙玉称道的佳句,究其根源,却自受王梵志的两首小诗而作。
世无百年人,强作千年调。打铁作门限,鬼见拍手笑。
——王梵志《世无百年人》
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
——王梵志《城外土馒头》
比较一下不难看出,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