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仇家-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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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贱姓仇,单名一个家字,因为是草民,没有表字。祖籍更是个小地方,江西抚州人。”
“咋就流落到这儿来了呢?”
“唉,一言难尽呀!不怕兆老爷笑话,我已经讨了三个月饭。”
仇家的“故事”早就编好。他家祖孙三代行医,救人无数,活人无数,到了他这一代,兄弟三人各个小有名气。谁知战乱一起,全家失散,三千里投亲不遇,却落入土匪手中。三个月前几股土匪火拼,他趁机逃了出来。钱没了,药没了,一身还象点样子的衣服也被扒去,只得讨饭度日。前几天他病了,时而冷时而热,几天没讨到一口吃的。至于怎么昏倒在兆府大门口,自己也弄不清。
兆老爷几次想打断插话,使劲忍着,使劲憋着,才没失礼。好容易告一段落,赶紧抢了话茬,问:“先生行医多年,有一种病可治得?”
仇家笑笑,故意卖关子似地闷了一会儿,说:“……兆老爷可曾听说过,有名的病好治,没名的病不好治?只要患的病有名,在下就敢夸口,说句大话——能治。”
“快,快,快叫你家小姐!快叫你家小姐!”兆老爷迫不及待地喊叫。
清晨昏倒在台阶底下的巧月,被抬回房间就醒了。醒是醒了,就是不说话,不理人,任丫鬟仆妇围着又叫又唤。她面朝墙壁躺着,满心烦躁,想撵人又懒怠开口,想发怒知道也无用,她闭了眼睛,装做沉睡,慢慢地“打”起噗鼾。丫鬟仆妇见小姐睡着了,一个个悄悄退去。巧月心里失火一样,乱糟糟没个头绪,明明做了很好的梦,咋个大清早就遭遇个路倒儿?不该这么晦气嘛,自己的命就这么苦?她默默地哭着,越哭越伤心,哭着,哭着,竟嘤嘤有声,哭湿了枕头,哭湿了被头。哭着,哭着,她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多长时间,丫鬟翠儿冒冒失失闯进来,大喘着气叫道:“小姐,小姐,……是个郎中,……是个郎中……”巧月一下子坐起来,楞楞瞌瞌看着她,说不出话。
梦真的应验了?郎中!清晨救起的竟是个郎中?是她虔心礼佛感动菩萨,菩萨给她送来救星?是她一心向善打动上苍,上苍给她派来郎中?她疑疑惑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是楞楞怔怔坐在床上发呆,直到老爷派人来叫,说是要给她看病。
巧月欲走还停,想要打扮一番。拿起衣服又去洗脸,脸还没洗又去匀面,想了想还是先给菩萨上柱香吧,不小心又碰翻供盘,真真是小庙着火,慌了神,乱了套。……要是这个郎中真的有本事,真能治好自己的病,是给他五百石租谷的地呢,还是嫁给他呢?要是嫁给他,他长得什么样呢?弯腰驼背?连咳嗽带喘?一脸毛胡子?……巧月想,当时真的是鬼使神差,要不好端端得咋就跌倒了呢?仔细看上一眼该多好。她磨磨蹭蹭,磨磨蹭蹭,直到兆老爷二次派人来叫。
见小姐进来,仇家连忙站起,撩衣曲膝就要跪下去,谢出手相救之恩。兆老爷赶紧拦住,拉他坐下,说:“仇先生千万别多礼,你是先生,小女是你的病人,该她拜你才是。”
“没有小姐相救,我可能真成了路倒儿,救命之恩焉有不谢之理?兆老爷你不要拦挡。”
趁着俩人正在撕扯,巧月款款道了万福,涨红着脸说:“谢先生不辞简慢,为小女子把脉疗疾……”
被强按在椅子上的仇家只得放弃挣扎,端端坐好,平静心态,喘一口气,说:“请小姐伸出手,让小可一观。”
尽管听柳笛儿说过,自己也有所猜测,但还是吃了一惊,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咋得了这种病,仇家甚至有点可怜她。他擒脉,闭着眼,晃着腿,嘴里絮絮叨叨,念念有词。良久,站起来,一拱到底,说:“恭喜老爷,恭喜小姐……”
说完,坐下,端起酒杯,一口酒,一口菜,自斟自酌,自搛自吃,再也不说话。
兆老爷惴惴地问:“……先生是说,小女的病可治?先生可以措手?”
“刚才在下就说过,有名的病好治,无名的病难治。小姐的病有名,所以说好治,我能治,能治好,能去根。……不过……不过……”
“先生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我兆某决不会亏待人。我曾经说过,不管山野樵夫,贩夫走卒……”
“兆老爷你误会了,我不是讲价钱,是想向你打饥荒,借十两银子。我现在身无分文,没有药,咋个治病?”
“应该,应该。即便先生不开口,我也想到了。你先拿五十两去用,不够再来取。”
当场商量好,由管家梁栋出面帮着租房,置办家具,买磨,买锅,买豆,打造榨箱,先把豆腐坊开起来。仇家自己雇佣伙计,购买药料,添置石臼、铁臼、药碾子配制丸、散、膏、丹。至于说为什么先开豆腐坊,仇家笑着不解释,说以后老爷小姐自然明白。十二天后是个黄道吉日,诸事皆宜,遂定了这天开业。
还有两天就要开业了,兆府有什么事呢,仇家一边走一边嘀咕。
管家梁栋正在大门口,赶忙迎上来,笑嘻嘻地说:“小姐在老爷的书房等着呢。刚才还问先生到了没有。快里面请……”
书房里一盏西式玻璃罩南瓜盏美人腰的洋油灯照得亮瓦瓦的,巧月捧一本书似看非看,非看似看,不时溜眼张望着门外,见仇家进来,慌慌张张站起,扔了书,又急忙回身扶住差点带翻的椅子,涨红着脸说:“……这么晚了还劳动先生,真不好意思。翠儿,准备好了吗?端上来呀!”
丫鬟翠儿将四碟小菜,一壶酒,一副杯碟碗筷摆好,退了下去。巧月又重新抹过碟儿筷儿,提壶斟酒,双手捧杯,说:“薄酒淡菜,不成敬意,请先生满饮此杯。”
仇家接过,一饮而尽,刚想开口请小姐坐下同饮,又赶紧咽了回去。他自嘲地差点笑出来,一个千金小姐陪你坐坐就不错了,俗眉俗眼的臭男人,还敢请人家同席共饮?巧月又斟上酒,欲说还罢,吞吞吐吐地问:
“……我这病……真的能治好?……先生真的有把握?”
“小姐的病是由肝气不舒引起的,忧郁伤肝,外邪内侵,肝伤脾,脾伤胃,导致足阳明胃经受损,见于手足,这病有名,叫做鹅掌风。我和兆老爷说过,只要有名,病就好治。不怕小姐笑话我说话太满,我真的有把握,有十足的把握。”
“那么,先生为什么要先开家豆腐坊呢?该不是行医的本事不大,得靠卖豆腐才能勉强糊口,凑合着喝口稀粥吧?”
仇家笑了,有点不情愿地说:“按说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告诉小姐,有些药料要从豆腐里找。”
“后天能按时开业?”
“能。后天辰时末巳时初,请小姐准时赶到,我会把一切都准备好的。”
一时无话,沉默了好久。沉默中巧月似乎又想起什么,张张嘴,没说出来,脸“腾”地红了,油灯下看得请清楚楚。一阵熏风从窗外吹来,带着榴花的甜香,软绵绵柔腻腻地弥漫在室内,缭绕在室内,油灯在跳,墙上的人影在晃。
良久,巧月悠悠地说:“先生独身在外,还该找个丫鬟仆妇什么的,帮着打理起居……不行的话,先收…收…收用…用个丫鬟……也还方便些……”
仇家啥子也没说,这样的话题让他咋个接茬呢。
回家的时候,已近亥时末刻。还没进门,仇家就听到院子里热闹成一锅粥,仿佛是乱糟糟的集市搬到了家里。
豆腐仇家(5)
(四)
教场坝新开了家妓院,一开张生意就出奇得好,阔老爷、嫩少爷、大官、小吏、掌柜、伙计、脚夫、杠夫、背夫、马锅头、保镖头、劁猪匠、泥瓦匠,不分贵贱,不分良莠,只要包包里有几个闲钱的,莫不趋之若骛,纷纷赶去凑闹热,烘虚火,平时冷冷清清的僻街冷巷,瞬时间成了赶大集的闹市。
兆老爷嫖妓的爱好愈老弥坚,一妻四妾基本上闲置不用,照旧是眠花宿柳,妓院里扎营,直把销金蚀骨黑甜乡当成自家宅院里的安乐窝。可是,这次却没赶上第一拨,后花园的工程到了关键时刻,他一直在监工,很少出门,自然没得到消息。这天傍晌午,听管家梁栋说起,新来的粉头如何如何,再也撑持不住,立即打发他去打前站,付定金,提前给他安排妥当。他自己在家转转悠悠,站不稳,坐不住,心里长了黄茅草似的,太阳刚偏西,晚饭都没顾得吃,就揣上银两,直奔教场坝。
这是一家家庭式的妓院,亲妈带着亲生女儿树艳帜,挑红幡,做皮肉生意。听说兆老爷要来,妈妈立即挂谢客牌,关掉大门,烹茶,煮酒,打整菜肴浆水,安排时鲜瓜果,单等贵客上门。太阳衔山的时候,兆老爷到了,妈妈把他让到楼上,端了茶,端了果盘,叉着手喜盈盈地说:“老爷且宽坐,待我请姑娘上来。”
看上去,这妈妈也就三十出头,圆盘大脸,滴溜圆的杏眼,一道细细的弯眉直插入鬓,脸色白皙滑嫩,身材挺拔直溜,一口吴侬软语,轻柔如羽毛,直拂心窝肉,甜腻似蜂蜜,硬挂鼻尖头。兆老爷想,妈妈尚且如此,姑娘不知怎个天仙模样,怎个勾魂摄魄呢,今天本老爷艳福真真不浅哟。正胡思乱想着,妈妈陪着姑娘上来。姑娘笑盈盈地道了万福,坐下,问:“老爷该是第一次光临?”
兆老爷早就酥麻了半边,大张着嘴,眼睛直勾勾地死盯着姑娘,根本没听见。姑娘笑了笑,接着问:“老爷家该是养了好多鸡?”
这回听见了,却又摸不着头脑,兆老爷问:“养鸡?养那样鸡?养鸡做啥子?”
“没养鸡,老爷呆呆地望着天做哪样?该不是提防鹞鹰子吧?”谁惧怕鹞鹰子,山间野物嘛,这话骂得着实。
“好个小油嘴儿,你挖苦爷。” 好容易止住笑,兆老爷问,“姑娘咋个称呼?”
“今朝有酒今朝醉,酒醒揖手各西东。老爷问个啥子嘛?告诉你真名,没得辱没祖宗先人。胡乱编一个,还不如老爷别问的好。”
“那也得有个称谓吧?”
“随老爷阿红阿绿,阿猫阿狗,随便叫,叫啥子都行。”
“撇脱,撇脱。看不出姑娘还有些丈夫气。”
“看来老爷是个当官的,咋个也是三品四品。”
“咋个看出来的?”
“老爷拍马屁的功夫炉火纯青嘛。不当官哪里学得会?”
“好个小蹄子,这么糟蹋爷,看一会儿上了床我咋个收拾你……”
“好爷哩,饶了小女子吧。来,喝酒,喝酒——”
酒过三巡,妈妈起身欲走,兆老爷执意挽留,非要拉着她一起喝酒耍子。天下妓院哪有老鸨子和姑娘一起陪客的?妈妈硬是找个借口脱身而去。
姑娘拿出个庙里签筒样的东西,说:“行个酒令好吗?”
“忒复杂的爷可不会。”他想得是酒也别喝了,直接上床多好。姑娘不理他,接着说:“行酒令就得按行酒令的规矩,酒令大于军令,谁也不得耍赖皮哟。该是要得?”
“要得。”
妓院有妓院的规矩,进妓院有进妓院必讲的风度,兆老爷捏着鼻子也得同意呀。
姑娘抱起签筒一阵紧摇,一枚竹签“唰”地跳出来,捡起瞄了一眼,她没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兆老爷接过去看,签词是——东面日头西面雨 掣签者自饮一杯。
兆老爷笑了,说:“好,好,照这样玩下去才好。”
该兆老爷掣签。竹签跳出来,他拿在手里,笑得弯腰捧腹,说:“要得,要得。就照这样玩下去。”
姑娘接过一看,也笑了。
竹签上的词儿是——太阳出来红彤彤 前一饮者再饮一杯。
兆老爷来了兴趣,捋胳膊挽袖子,也不按规矩,抢过签筒就摇。谁想跳出这样一签——没脸没皮 自饮三杯。
这回轮到姑娘捧腹。
俩人输输赢赢,渐渐喝起了兴头。姑娘又掣一签,签词是——有客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掣签者鼓琴一曲。姑娘略一犹豫,说我哪里会鼓琴,玩一把家乡杂耍吧。说着,把盘盘盏盏重新摆过,然后冲着兆老爷嫣然一笑,玉腕微动,纤指微动,竹筷已经击出一串乐音。
乐音轻飏,始而如鸣泉滴石,泠泠叮叮,续续断断,清脆醒耳;继而如流泉出潭,顺势而下,疾且杂踏,声渐振耳;再而如飞泉泻瀑,裂帛碎瓶,惊魂摄魄,声彻云霄……
把个兆老爷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酒也惊醒了一半,他拿过酒壶,自斟自酌,一口一杯,连声说仙乐,仙乐,该浮三大白,三大白。
歇了一气,他抱起签筒又摇。签词是——吃饺子没蒜 重来一遍。
再摇,这回出来的是——狗钻连环套 快给下家摇。
姑娘接了,摇出签儿,瞟了一眼却藏在背后,再不拿出来。兆老爷好奇,绕过去,掰开粉手,硬抢了看,上面写着——江上橹儿慢慢摇 姑娘脱去裤一条。
兆老爷笑得差点坐到地上,一边笑一边揉肚子,一边揉肚子一边手指戳点着姑娘,说不出话。
姑娘很快从尴尬中缓过劲儿来,说:“老爷,千万别耍赖哟,脱吧。”
“那样?姑娘该不是要我帮你脱吧?”
“老爷请看好,上面明明写着,姑娘脱去裤一条。是让姑娘我帮老爷脱去裤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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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仇家(6)
兆老爷差点被绕进去,想了想:“不对!你赚算我呢。如果说让你脱我的裤子,该是说姑娘去脱裤一条。上面明明是姑娘脱去裤一条,说得是你呀!——不行,酒令大于军令,快脱,快脱!”
俩人争来吵去,乱了好一阵,姑娘叹口气:“唉,没得办法。遇上你这样的赖皮。”
说着,站起来,走到屋中央,慢慢掀起粉纱罗裙,款款解开腰带,褪去水红罩裤,轻轻搭在旁边椅子上。夏天,穿得少,脱了罩裤,罗裙下就只剩下梅红色的又紧又短的亵衣,灯光下似雪若藕的白腿闪闪露露,露露闪闪。姑娘倒没什么,没那么回事似的依旧谈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