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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帝国业-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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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又捱过一天了。

望着东方微微泛白的天际,远观城头灯火,我只觉又是宽慰又是疲惫。

连日来,一直不曾安睡,此时心头一块大石暂且落了地,困意却再也抵挡不住。

阖眼之前还嘱咐玉秀,辰时一过便叫醒我,然而未等玉秀回答,我神志已迷糊过去。

这一觉睡得恬然无梦,酣沉无比。

将醒未醒之间,依稀见到萧綦骑着他那神气活现的墨蛟,从远处缓缓而来,竟走得那么慢……我恨不得狠狠一鞭子抽上墨蛟,叫这顽劣的马儿跑快一些。

“到了,到了,王爷到了……”梦中竟还有人欢呼。

我笑着翻身,却被人重重推了一把,立时醒转过来。却是玉秀拼命摇着我,口中连连嚷着什么,我怔了片刻才听清——

她是说,王爷到了。

身旁侍女皆喜上眉梢,门外传来侍卫奔走出迎的脚步声——果真不是在梦中。

我跳下床,扯过外袍披上,胡乱踏了丝履便飞奔出门。

袖袂飘拂,长发被风吹得散乱飞舞。这可恶的走廊甬道天天行走,怎么从不觉得如此漫长难走!众目睽睽之下,我第一次顾不得仪态规矩,提起裙袂大步飞奔,恨不得生出翅膀,瞬间飞到他面前。

甫至大门,远远就望见一面黑色缬金蟠龙帅旗高擎,猎猎招展于耀眼日光之下。

那是豫章王的帅旗,所到之处,即是定国大将军萧綦亲临。

那个威仪赫赫的身影高踞在墨黑战马之上,逆着正午日光,有如天神一般。

我仰起头,眼前是正午耀目的阳光,比阳光更耀目的是那光晕正中的一人一马。

黑铁明光龙鳞甲、墨色狮鬃战马、玄色风氅上刺金蟠龙似欲随风腾空而起。在他身后,是肃列整齐的威武之师,仿如看不到尽头的盾墙在眼前森然排开,又似黑铁色的潮水正自远方滚滚动地而来。

众人跪倒一地,齐声参拜,只余我散发单衣立于他马前。

晨昏寝寐都在企盼的人,真切切站在眼前,我却似痴了一般,怔怔不能言语。

他策马踏前,向我伸出手来。

脚下轻飘飘向他迎去,犹似身在梦中。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有力,轻轻一带便将我拽上马背。耀眼阳光之下,我看清他的眉目笑容,果真是萧綦,是我心心念念,一刻也不能放下的那个人。

“我来了。”他笑容温暖,目光灼热,语声低沉淡定。这笑容只有我看得见,这淡淡三个字也只有我听得见。整整五天的路途被他硬赶在此刻到达,其间披星戴月,忧心如焚,全军将士马不停蹄……我虽不能目睹,却能想见。

四目相顾,无需蜜语柔情,他来了,便已经足够。

豫章王前锋大军踏着烈烈日光,浩浩荡荡进入城内。

众目睽睽之下,他与我共乘一骑,穿过欢呼迎候的人群,径直驰上城楼,接受脚下如潮的欢呼。三军将士欢声如雷,士气勃然高张,满城百姓奔走相庆,潮水般呼声远远传开,在城中回荡不息。这是我生平从未见过的狂热,仿佛濒临绝望的人终于迎来拯救万众于水火的神祗;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豫章王的威望竟至于此。

而此时此刻,我以豫章王妃的身份,与他并肩共骑,一同接受万众景仰。

这发自肺腑的欢呼,即便尊贵如皇族,也未必能得到。

这便是民心。

眼前一幕将我深深震撼,良久不能言语。

及至离开城头,驰返府衙,这才惊觉自己一直长发散覆,素颜单衣,就这样被萧綦揽在怀中。

而左右将领,乃至城下三军将士都看到了我们这个样子……我顿时双颊火辣辣发烫,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慌忙将脸低下,不敢触到身后诸人的目光。

“你做什么?”萧綦诧异地低头问我。

我脸颊愈热,声音轻细得不能再轻,“你竟让我这副样子出来。”

身后诸将随行,相隔不过丈余,他竟朗声大笑,“你连整座城池都敢夺下,这时倒怕了羞?”

有低抑笑声从后面传来……我羞窘难当,再不敢接口与他调笑。

一回到府衙,我便跳下马背,头也不回地往内院而去,心下暗恼,赌气不去睬他。

等我匆忙沐浴更衣,梳妆整齐了出来,玉秀说王爷已去了营中,并未来过这里。

我一呆,旋即苦笑。他自然是以军务为重的,日夜兼程赶来也未必是为了我。

黯然倚坐妆台,心下恼也不是,叹也不是。捱过了连日的惊虑忐忑,已是心力交瘁,好容易盼来了他,本该满心欢喜却又莫名怅惘……他不在时,我也独自一人撑过来,错觉自己刀枪不入;而今他来了,我便回复原形,只愿从此被他护在身后,犹如宁朔那夜。

一时间意兴阑珊,拆了钗环发髻,又觉倦意袭来。

这两日着实太累,我倚回锦榻,本想小寐片刻,不觉却又睡去。

朦胧间,有人帮我盖好被衾,熟悉的男子气息淡淡笼下来。

我不愿睁开眼睛,默然侧首向内。

“不想看见我?”他的手指抚过我鬓发,语声温暖低沉,“之前是谁疯了一样奔到我马前?”

提及当时,我顿觉心软,睁了眼静静看他。

他眼底尽是红丝,下巴渗出湛青一层浅浅胡茬,满面都是倦色。

我再也硬不下心肠,伸臂揽住他颈项,幽幽开口,“到底几天没阖眼了?”

他笑一笑,并不答话,只将我拥住。

“王妃,此番你做得很好。”他正色望住我,“本王甚为钦佩。”

我一时愕然,未及开口,却听他话锋一转,厉色道,“可是阿妩,即便你有通天彻地之能,我也不屑拿你的安危,来换区区一座城池!”

“什么凶险不曾见过,即便謇宁王夺下晖州,我也无需忌惮。”他已是声色俱厉,“你本有机会全身而退,却擅自发难夺城……需知刀兵无眼,当日若有半分差错,就算我插翅赶来也捞不回你一个全尸!”

此时想来,当晚确是万分凶险,我也心知后怕,却仍坚持道,“可我们终是赢了。”

“赢又如何?”萧綦陡然怒了,“萧某身经百战,赢得还少么!区区一个晖州赢来又如何?可若是输了你,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王儇?纵然输了十个百个晖州,也不能……”

他怒视我,一句话到了嘴边,却不肯说出口。

“也不能什么?”我心中明明知道,依然轻声问他,笑意已忍不住浮上唇边。

萧綦瞪了我半晌,无奈一叹,将我狠狠揽紧,下巴轻抵在我颈侧,“也不能……输了你。”

这般柔情蜜语从他口中说出,似有千般艰难,万分沉重。

我笑出声,伏在他肩头,眼泪却已涌上。

“一路上我只想着将你狠狠抽一顿鞭子!叫你胆大妄为!”他苦笑,“越近晖州,却又越怕……想到你若有个闪失,恨不能踏平此城'奇*书*网…整*理*提*供',叫謇宁王全军相殉!”

我攀着他衣襟,只是笑,一面笑一面偷偷在他襟上蹭去眼泪,泪水却一直不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前襟,啼笑皆非,“你这女人……”

室内渐渐昏暗,窗外已是暮色渐浓,我不知不觉竟已睡到了黄昏时分。

看他风尘仆仆,满脸倦色,一到城中就忙于布署军务,整饬城防,只怕已忙碌了半天。

我轻轻将他环住,“眼睛都红了,睡一会儿罢。”

萧綦笑了笑,“倒真是倦了。”

我忙起身下床,让侍女送进来热水热茶,一面绞了帕子让他洗脸,一面笑道,“妾身这就侍候王爷就寝。”

“王妃贤良。”萧綦慵然笑着,便要合衣躺下。

我忙拉住他,“哪有穿着衣服就睡的!”

“城头兵不卸甲,闺中岂能宽衣?”他倒还有心思调笑,将我拽到床上,柔声道,“陪我躺一会儿,半个时辰过后叫醒我。”

我无奈点头,轻轻给他盖上被衾。

正要同他说话,却听他呼吸沉缓,已经沉沉睡着,薄削唇边犹带笑意,眉心那道皱痕略微舒展开来。他的手还紧紧环在我腰间,睡着了也不肯放开。我一动不敢动,惟恐将他惊醒。躺在他怀中,静静凝视他眉目,只觉一生一世都看不够。

待我猛然惊醒,翻身去叫醒他,却见枕边空空无人。

帘外已经夜静更深,我自己一觉睡到此时,连萧綦何时起身离去都不知道。

几乎一整个白日都睡过来了,总算是神清气爽。用过晚膳,我略略梳妆,带上一件风氅去往城头。玉秀一路上都在嘻笑打趣我,越来越是大胆。

登上城楼,远远见到他披甲佩剑,率一众将领深夜仍在巡察防务。

我缓步走近,只恐打断了他们议事,忙示意侍卫不要出声,只静静伫立在不远处。

萧綦身形挺拔,站在一众魁梧的将领当中仍是格外夺目。

此时城头一派灯火通明的忙乱景象,修造战船的民伕在河岸忙碌不休,筑防军士匆匆往返,连夜修筑工事。巡逻兵士穿梭来去,不时有弓弩手向河面上空射出燃烧的箭矢,借火光察看河面敌情。这番情形,竟比往日更加忙乱,俨然虚张声势一般。

我蹙眉沉吟,一时想不到是何道理。正思索间,一个粗豪的声音朝这边喝道,“何人在此?”

我一惊,却是萧綦身边一名莽豪大将发现了我。

见我徐徐步出,众将都是愕然,忙躬身行礼。

萧綦微微一笑,“你怎么来了?”

我将手中风氅递上,笑而不语。

他接过风氅,温柔凝视我,却只淡淡道,“城头夜凉,回去吧。”

那莽豪将军忽哈哈一笑,冲我抱拳道,“想不到王妃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竟能妙计破城,实在是女中豪杰,俺老胡佩服得紧呐!”

我一怔,听他粗豪之言甚觉有趣,欠身笑道,“胡将军谬赞了。”

宋怀恩与牟连相顾而笑。

萧綦负手微笑道,“这是征虏将军胡光烈。”

有一人接口道,“此人混话最多,人称莽将军。”

众人哄然大笑,胡光烈无奈挠头,却也不恼。可见私下里,这班将领一向与萧綦说笑惯了,叫人看来其乐融融,果真是同袍手足一般。见众人言笑随意,牟连也不复之前的拘谨。

萧綦对牟连大加赞赏,赞他行事缜密,此番夺下晖州,当属牟连居功至伟。

牟连忙谦辞,少不得又将我与宋怀恩、庞癸等人赞颂一番。

胡光烈嘿嘿一笑,冲旁人挤了挤眼,“咱们王爷和王妃可真是一对儿绝配!”

我一时羞窘,众人俱是低头失笑。

萧綦也笑了笑,旋即对诸将正色道,“时辰不早,众位暂且回营歇息,轮值守夜,务必养精蓄锐,不可有半分松懈!”

“是!”众将齐声遵令,当即退下。

城头夜风猎猎,萧綦携了我的手,沿着城楼走去。

我静静依在他身边,只想没有征战、没有杀伐,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也好。

“晖州一战,就在今夜么?”我驻足叹息。

萧綦侧目看我,不掩赞叹之色,“可惜你生为女子,枉费了如此将才。”

“若不是女子,岂能与你相遇。”我回眸一笑,“你这般虚张声势,自然事有蹊跷。謇宁王小心翼翼试探了数日,只怕耐心也快耗尽了。”

萧綦颔首而笑,抬手指向河岸南面,“謇宁王年老多疑,亦知我用兵之道长于攻战,素喜以攻为守。而今他连日试探,都不见我出阵,必定怀疑我不在城中。殊不知,恰与你们的缓兵之计不谋而合,前番是实,今日是虚,恰好虚实颠倒。我此时故弄玄虚,继续虚张声势,便越发要他起疑,令他以为我至今尚未入城,晖州空虚,大可放手来攻。若不出我所料,今日寅时,河面雾浓,謇宁王便会渡河而来。届时先放他前锋登岸,待大军渡河过半,便将他拦腰截断……”

我眼前一亮,接口道:“届时收网获鱼,瓮中捉鳖,果真痛快之极!”

萧綦大笑,“纵是勇悍老将,今日也叫他折戟在晖州城下!”

正文 杀伐

凌晨,风骤起,霹雳惊电撕裂了天际黑云。

大雨滂沱,闷雷滚滚。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倾盆而下,将整个晖州城笼罩在不辨昼夜的昏暗之中。

已没有人在意风声呼啸若狂,没有人在意惊雷连番炸响。

风声雨势雷鸣,俱被城下酷烈的杀伐之声淹没。

謇宁王三万前锋抢在天明之前,横渡长河,趁夜杀上岸来,强攻鹿岭关。

数十艘高达数丈的楼船,每艘楼船携舰艇若干,以铁索交横,赫然连成铜墙铁壁一般。

五色旌旗招展,擂鼓鸣金,乘风势,破激浪,浩浩荡荡从河上杀来。

战鼓号角一声紧过一声,一遍高过一遍,震天的喊杀声与金铁撞击声交织莫辨。'奇/书/网…整。理'…提=。供'鹿岭关外云梯层叠,飞石如蝗,攻城强兵如潮水般源源不绝地涌入。

暴雨哗哗而下,雨势越发迅急,风雨中仿佛挟裹了淡淡的血腥气,狠狠冲刷着晖州城墙。

我随萧綦登上最高的城楼,河岸与鹿岭关外惨烈战况尽收眼底。

一名将校战袍浴血,冒雨飞马来报,“禀王爷,敌军来势凶猛,我军已退至鹿岭关下!”

萧綦转身坐上麒麟椅,冷冷问道,“河面情势如何?”

“前锋尽数登岸,主力大军已开始渡河。”

“等。”萧綦面沉如水,波澜不惊。

片刻后,又有飞马来报。

“禀王爷,敌军已渡河过半。”

“再等。”萧綦面色不变,目中掠过一丝笑意,浓烈的杀气自他身上隐隐传来。

我肃然坐在他身侧,分明是初夏时节,却如置身隆冬,天地间尽是肃杀之气,令人遍体生寒。我执起案上酒壶,将面前一樽虎纹青玉杯中斟上烈酒,未及斟满,一人飞马入内。

“禀王爷,敌军攻势迅猛,大军均已登岸,征虏将军已率众退入鹿岭关内!”

萧綦微微抬目,恰此时一道惊电划下,劈开天幕,映亮他眼底寒意胜雪,“传令左右两翼,截断登岸大军,夺船反攻!”

来人遵令,上马飞奔而去。

萧綦按剑而起,“传令后援大军,夺回鹿岭关,剿杀入城兵马!”

“末将领命!”一名将领遵令而去

左右将领按剑肃立,甲胄兵刃雪光生寒,均已跃跃难捺。

萧綦举杯一饮而尽,掷杯于地,“备马,出战!”

我默然立于城头,目送萧綦风氅翻飞的身影远去。

这一场鏖战,直杀到雨停风歇,云开雾散,红日渐出……直至黄昏残阳如血。

左右两翼兵马挟雷霆万钧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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