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河-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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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片低矮丛林，斜阳西下，人影摇曳，缠在草间的山脊，被趴在地上的人压得起伏。唯炮筒，伸长脖子，在林中朝空探着。边强忽然就腿软，胡子脸沉得像砧板，豆大的汗珠儿南瓜油一样层出不穷，披头而下。
停止出击！停……
边强疯了一般喊叫起来，那喊叫声因着急变了调儿，就像一只被狼群逼急的牧羊犬，作着最后的呼叫。
柳云朋率1团冲到山脚下，忽然发现不对劲儿。这里应是第一道包围圈，却冇受到阻击，也不见敌人影子。柳云朋想起朱参谋长的嘱咐，意识到中了敌人圈套，立马下令撤退。命令才传下去，鬼子就从两边密林里冲出来，像一面大网，把1团严严围了。
女子行动队冲到一个山洼里，迎面撞上一群鬼子。鬼子见碰上了女子行动队，齐齐喊着抓活的，不顾死活涌上来。幸亏一营及时赶到，将鬼子击退。
柳云朋发现敌人是冲着女子行动队来的，令一营跟他留下阻击敌人，其余的掩护女子行动队迅速向山岗上撤退。
吴长顺大难不死，灌了几口凉水，歇了袋烟工夫，就还是那个种。吴营长接到命令，挥着手枪喊：有种的，都把卵子硬起来，跟我冲！
靠前指挥作战的松埔发现了柳云朋，向狙击手作了一个干掉他的手势。狙击手立马举枪，瞄得精准。
砰——
在激烈的枪声中，这一声枪响似乎格外刺耳。正在回撤的张英华听到这一声枪响，潜意识里感觉不妙。回头望去，望见一个高大的身躯僵直在硝烟中，好一会，才轰然倒地。
阿朋——张英华一声惊呼，疯了一般往回跑。姐也看到了这一幕，紧随张英华之后。吴营长也跑上前去。
柳云朋左胸被击中，血流不止。英华抱起他，急急呼叫，阿朋，阿朋，你醒醒，阿朋……呜……阿朋……
柳云朋紧闭双眼，嘴唇发紫，胸口血流不止。吴营长给他扎好伤口，命令卫兵，你们把团长抬回去，我来掩护！转身躲一棵大树后，向鬼子点射。卫兵抬起柳云朋向山岗上跑去，姐和英华跌撞其后。
边强带2团来接应1团，忽见两个战士抬着一个满身鲜血的人跑过来。再看后面跟着的人，比时脑中一片空白，脸部肌肉一阵痉挛。
卫兵看到师长来了，歇了脚步：师长，团长他……。
边强走上去，虽然走上去只有几步，觉摸这几步比长途跋涉还要艰难。他躬下腰，试了鼻息，不禁打个哆嗦，大脑一下膨胀，胸口像塞着一个大秤砣，又沉，又闷，又痛。
阿慧撞上来，边强忙扶她。她用力推开他，急喊，他没有死，他不会死的，你们要赶紧把他送到急救所去，我求你们啦……边强也不相信柳云朋会死，他幻想着发生在毕尔身上的奇迹会在柳团长身上重现，大声命令，赶快送急救所！
到了急救所，柳云朋慢慢醒过来。他要警卫去找朱参谋长。朱参谋长急急赶来，看过柳云朋伤势，心头沉沉的，不安地说，云朋兄，你一定要挺住啊！柳云朋示意其他人都出去，等面前只有朱芳馨、姐和张英华时，才吃力说，芳馨兄，我……不行了，虽然我不是共产党，但是……我愿意把我所有的积蓄……捐给你们。另外，女子行动队全靠你……关照了。朱芳馨紧握他手，泪珠挂在眼眶，不肯落下。
姐泪如泉涌，说，阿朋，边强已经答应我了，很快就会放行女子行动队的！英华只晓得哭，句话也说不出。
边强把1团救回来后，就直奔急救所。柳云朋这时只有出气，冇得进气。边强晓得他不行了，就问他有何交代。柳云朋用最后的力气说，师长……女子行动队……不属于独7师，她们属于……新四军，我请求你………放了她们……。这当儿，边强还能叫他失望？就点头说，云朋弟，我答应你，打完这一仗，我就把女子行动队还给新四军。
忽然一阵抽搐，柳云朋就闭了眼。英华和姐哭成一团。
第三十四章 特别婚礼
落日如血。
边强僵着身子离开急救所，在一块紫叶岩石上坐定，望着如血的落日发呆。
妈的，么卵用！中了狗日的圈套！再来，老子决不会上当。可是，冇得再来的机会啊！
风摇林动，云团儿挤在西天，像一面大幕徐徐合上。落日就无声无息无影，给大地留下一片感伤，还有许多迷茫！
天黑了，大地累了，长龙岗横在暮色中。山风一遭遭，舔拭龙身上的血迹，抚摸龙身上的伤痕。遍野都是钻心的痛！
一阵脚步落在边强身后。边强叹一声，说，不要烦我，让我静一静！
是杏儿和田菲芳。杏儿说，边师长，大家叫我们来对你说，柳团长是为了救女子行动队牺牲的，为了表达对他的敬意，我们要求把柳团长安葬在那棵榛树下面，并且在安葬他之前，为柳团长和张英华举行一个特别婚礼。
边强听了，大为感动。猛地站起，看到朱芳馨和爱德宁也在。朱芳馨说，边师长，我完全同意她们的请求。给一个死人举行婚礼，闻所未闻。但是，对于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来说，意义非同一般。你是师长，婚礼应该由你来主持。
边强无声地向黑暗中大步走去。大家跟身在后。
古榛树旁，平放着柳云朋的遗体，柳清慧和张英华立在柳云朋的遗体旁。
天极闷，夜极沉，一片出奇的静。人们心沉如铅，等着这场没有鲜花没有鞭炮没有掌声的奇特婚礼。
月地里，凝着一张张坚毅的脸，锁着一道道不屈的目光。边强望着这些脸和目光，心就实了，如满装货物的巨轮。有这些出生入死无所畏惧的好兄好弟来参加婚礼，不要说柳云朋的在天之灵，上帝也会感动啊！历史是人创造的，也是人写的。如果有人能如实记下这段历史，哪怕只言片语，也是对死者最公正的肯定，对亡灵莫大的慰藉！可是，面前这些人，包括自己在内，天晓得他们能否逃过眼前这一劫哩？如果大家都光荣了，谁来记下这段历史哩？也许这段历史包括这些死去的英雄就像落日的余辉，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永远永远也无人知晓吧！
女子行动队的姐妹们都来了，连几个负了重伤的姑娘也叫人抬来。她们要向柳团长说再见，祝愿他一路走好。
边强想在柳清慧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将功补过。这不同于训话，如何开口哩？他就那样静默静息，努力想着开场白。可是越想，脑壳越空。越空就越急。这时，月亮躲了，四周墨一样黑。他忽然想起太阳落山，话就有了：
弟兄们，有人说，人死了像流水，回不来了。不！我要说，抗日战士，活着，像出山的太阳，把光明带给人间；死了，像落山的太阳，把光辉留给大地。
此话一出，姑娘们就忍不住哭出了声，哭声和着边强的喊声，在漆黑的山岗上回荡。
人不能选择生，但是可以选择死！柳团长走了，身为长官，在最危急的时刻，他选择了牺牲自己，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他的选择，证明了他是一个真正的中国军人！证明了他是一个伟大的抗日战士！
吴营长带头呼起口号：
向柳团长致敬！
向死去的弟兄们致敬！
……
柳团长生前两次准备同张英华完婚，每一次都因为要打鬼子耽误了。直到今天，柳团长为抗日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也冇了却心愿。弟兄们，姐妹们，我们能让柳团长带着遗憾上路吗？
不能！
现在我宣布：柳团长生前和张英华女士是合法夫妻！我们大家都来做证婚人，大家同意吗？
同意！掌声刮过山岗。这是迟到的掌声。这掌声虽然有些艰涩，却使笼罩山岗的气氛少了一些悲哀，多了一些悲壮！
柳清慧已搞清是边强瞎指挥导致弟弟牺牲。她恨他，恨他莽撞，恨他打了胜仗就飘，恨他刚愎自用。但是，听了他讲的话又有些感动。她冇想到，这个土蛤蟆，大老粗，居然能讲出人不能选择生、但是可以选择死这样震耳发聩的话来！
突然平地一声炸雷。狂风扬起土石。暴风雨来了。
婚礼不得不提前结束。大家赶紧把柳云朋葬了。用木头削成的墓碑上写着：
国民革命军新编独立第七师上校团长——亡夫柳云朋之墓……妻张英华立
张英华在坟前长跪不起。眼泪哭干了，嗓子哭哑了，她就在心里一遍遍念叨，阿朋，你都看到了吧？我们终于结为夫妻了……你的心愿了结了，你现在可以放心走了……肚里的孩子……我一定给你生出来……呜……阿朋，安息吧！我会常来看你的……呜……
瓢泼大雨骤然而至。岗下火龙阵不一刻就烟熄火尽。天赐良机，稍纵即逝。边强命令立即突围。柳清慧给坟头捧上最后一把土，拉上张英华，跑向队伍。
数千健儿趁着黑暗，打着赤膊，挺着刺刀，握着大刀，冒着大雨，踏着泥流，冲下山岗，杀进敌阵，摸着穿衣服的就砍，听到鬼子的声音就捅。两军相逢勇者胜，且在黑灯瞎火狂风暴雨交加之际，敌人虽有防备，哪经得住势如猛虎下山那般席卷？第一道包围圈旋即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再战，第二、第三道包围圈又相继撕开。突至第四道包围圈时，天已见亮，雨势渐弱。松埔亲自督战，他有意网开一面，等前面开路的独7师主力一冲过去，立马扎紧袋口，把女子行动队及其掩护部队吴长顺营围得严实。
边强冲出包围圈，发现柳清慧和女子行动队没有跟上，负责保护女子行动队的吴营也没有跟上。再一听，包围圈里还在响着激烈的枪声。他想都冇想，立马掉头，指挥部队重新杀回包围圈。
包围圈内，激战正酣。松埔下令要活的，鬼子不开枪，三个对一个，抓住一个花姑娘就抬着往回跑。吴营官兵不惜一切保护他们心中的女神，敌人抓住一个，他们救下一个。
英华跟着姐，寸步不离。她们冲到一道土坎前，被一群鬼子围住。这当儿，她们已不再恐惧，她们心里只有仇恨和报仇，她们隐蔽在几块大石头后面，顽强抗击敌人。
蓉儿的腿受了伤，不能跑，被一个鬼子抓住。一直不离左右的大胡子冲上去，一刀劈了鬼子。一个鬼子举枪向大胡子瞄准。蓉儿扑过去，用胸膛挡住了子弹。大胡子吼一声：我操你八代！挥刀就砍，一颗鬼头滚出丈多远。又一声枪响，大胡子的身躯就僵住了。他挣扎着转身，望了一眼蓉儿，才重重倒下。蓉儿爬过去，摸了摸他脸，唤：大胡子！冇得答声。她就伤心哭了。大胡子和蓉儿都是姊妹河人，是地地道道的老乡。大胡子对蓉儿有好感，可是他不敢向她表白，唯一表达的方式就是暗中保护蓉儿的安全。蓉儿懂得大胡子的意思，可是她觉得自己身有污点，不配人家，一直躲着他。这次战斗开始前，大胡子找机会壮起胆儿对蓉儿说，他会保护她的安全，有他在，就有蓉儿在。她当时好好感动，默许了他的好意。现在，蓉儿好后悔，后悔不该让大胡子跟着她。她想说，感谢他一直暗中保护她。还想说，她愿意嫁给他，阳边不行，就在阴边。可是，他已经听不到了。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了。唯有和他躺一起，不能同生，却也同死，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吧！她就颤抖着吻一下他嘴唇，才闭了眼睛。
密密麻麻的鬼子挺着刺刀，逼上来。
突然杀声骤起，边强率大部队杀回了包围圈。一阵腥风血雨，终于击退了敌人。女子行动队得救了，独7师却因此四面受敌，陷入绝境。
松埔望着围在网里那些走投无路的美人鱼，得意地笑了。正要下令收网，突然腹背杀出一彪人马来，阵地立马陷入混乱。边强看得真切，大呼，弟兄们，援兵到了，冲啊！
冲啊！将士们从泥地里跳起来，扑进敌阵。
又是一片刀光剑影。鬼子不支，给独7师闪开一条通道。
也就是几分钟，阵地上风云突变，松埔眼睁睁看着就要被降伏的一条大鱼硬生生挣破他布下的天罗地网，破网的鱼儿尾巴一甩，留下一道美丽的弧线，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三十五章 突围之后
失灵的电台突然奇迹般和前总联系上了。前总令独7师撤到后方休整，同时要求爱德宁去前总参加紧急军事会议。
边强送爱德宁走时，开玩笑说，爱德宁将军，到了前总，可不能告我状啊！我现在只能吃补药，不能吃泻药了！
爱德宁晓得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不会再回来，竟然有些舍不得走。这些日子，他感慨多多。中国军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极具血性和个性。虽然信仰不尽相同，面对侵略者，他们的选择却出奇的一致。面前这头莽撞的雄师曾经伤害过他，可是他并不恨他。他幽默地说，边师长，我现在觉得你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坏小子，你总是让我想恨又恨不起来，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原谅你了！
爱德宁走了，边强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几个身穿灰布军装的人从山坡上摇下，立在路边。他立马认出那是东山游击纵队的，司令员毕尔和政委章弋向他微笑致意。柳清慧和朱参谋长跟在他们后面。
边强大步迎上，紧握毕尔和章弋的手，感激话说一堆。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说毕尔总是在紧要关头救了他。他说，毕司令员，东山游击纵队已经两次救了独7师，这个恩我们该如何报答哩！毕尔说，还是那句老话，我们都是从姊妹河走出来的嘛！俗话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今后，不管我们走到哪儿，只要是独7师有困难，东山游击纵队一定会始终如一地鼎立相助！边强说，毕司令员说的极对。老乡就是不一样！毕竟都是喝姊妹河的水长大的嘛！今后，东山游击纵队的困难就是独7师的困难，只要毕司令员信得过，边某哪怕做你的座下骑，我也在所不辞！毕尔说，哪敢！哪敢！边强说，还分什么彼此吗？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到，独7师和东山游击纵队就是有渊源！毕尔顿了下，忽然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