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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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唐代宫人亦能打球也。又当时为此戏有所谓打背身球者,王建《宫词》云:
对御难争第一筹,殿前不打背身球。内人唱好龟兹急,天子鞘回过玉楼。
杨太后《宫词》云:④
击鞠由来岂作嬉,不忘鞍马是神机。牵缰绝尾施新巧,背打星球一点飞。
按打背身球不知何似,以意测之,或犹今日打网球之反手抽击。马上反击,自然摇曳生姿,倍增婀娜。殿前之所以不打背身球者,亦以时地俱甚庄严,不容过为轻盈耳。滨田耕作《支那古明器泥象图说》附有骑马女俑一具,窥其姿态,当是打球女伎,侧身俯击,势微向后,大约即所谓打背身球耳。
打球本以马上为主,唯唐代长安亦行步打,王建《宫词》所谓〃寒食宫人步打球〃是也。步打之风至宋未衰,《宋史·礼志》曾纪其事。又打球本应用马,马之高低俱有一定。然在唐代,长安并行驴鞠。郭知运子英乂拜剑南节度使,教女伎乘驴击球,钿鞍宝勒及他服用,日无虑万数。①弒敬宗之球工石定宽,即宝历二年(公元八二六年)六月郓州所进之驴打球人。《旧唐书·敬宗纪》:
宝历二年六月甲子,上御三殿观两军教坊内园分朋驴鞠角抵。戏酣,有碎首折臂者,至一更二更方罢。
宋代则驴骡并用,此皆变格,非打球正轨也。(关于打球图,参看本篇所附第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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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七 西亚新宗教之传入长安(1)
七 西亚新宗教之传入长安
以上所述,为宫室、服饰、饮食、绘画、乐舞、打球诸端。此外如西亚之火祆教、景教、摩尼教,亦于唐代,先后盛于长安。综此各方面而言,有唐之西京,亦可谓极光怪陆离之致矣。关于西亚诸宗教之流行中国,近世各贤讨论綦详,愧无新资料以为附益,兹谨述其流行长安之梗概如次。
西亚三种新宗教传入中国,以火祆教为最早,据陈垣先生《火祆教入中国考》②当在北魏神龟中,即公元后五一八至五一九年之间也。北魏、北齐、北周并加崇祀。唐承周隋之旧,对于火祆教并置有官,据《通典》视流内视正五品萨宝,视从七品萨宝府祆正;视流外勋品萨宝府祆祝,四品萨宝率府,五品萨宝府史。宋敏求《长安志》布政坊胡祆祠注亦谓:
祠内有萨宝府官,主祠祆神,亦以胡祝充其职。
布政坊祆祠,韦述《两京新记》谓其立于武德四年。陈先生以为唐代之有祆祠及官俱以武德四年布政坊为始也。长安火祆教祠,就《两京新记》及《长安志》所载,凡有四处:布政坊西南隅,醴泉坊西北隅,普宁坊西北隅,靖恭坊街西。洛阳之会节坊、立德坊、南市、西坊亦有祆祠。
上述唐代长安之火祆教祠及官,率据陈先生文。兹按火祆教官名萨宝,隋已有之,《隋书·百官志》云:①
雍州萨保为视从七品。
诸州胡二百户已上萨保为视正九品。
萨保即是萨宝,皆回鹘文Sartpau之译音,义为队商首领。日本藤田丰八、羽田亨、桑原氩刂钊艘严晗赣枰蕴致郏瓤刹蛔浮"谝杂嗨逼胧钡奔从腥χ伲端迨椤ぐ俟僦尽仿燮牍僦朴性疲孩邸
鸿胪寺掌蕃客朝会吉凶吊祭,统典客、典寺、司仪等署令丞,典客署又有京邑萨甫二人,诸州萨甫一人。典寺署有僧祗部丞一人。司仪署又有奉礼郎三十人。
此所谓京邑萨甫、诸州萨甫果作何解,说者从未注意。按鸿胪寺本掌接待远人,萨甫既属于典客署,其所掌者必为侨居京邑及诸州之外国人。隋唐以前,甫字读重唇音,则萨甫与萨宝萨保同声,与Sartpau一字译音亦近。余疑北齐鸿胪寺之萨甫,即隋之萨保,唐之萨宝,同为辖火祆教之官也。
又按某氏鸳鸯七志斋藏有隋翟突娑墓志,近从徐森玉先生处得见拓本,其文有云:
君讳突娑,字薄贺比多,并州太原人也。父娑摩诃,大萨宝。薄贺比多日月以见勋效,右改宣惠尉;不出其年,右可除奋武尉,拟通守。……春秋七十。大业十一年(公元六一五年)岁次乙亥正月十八日疾寝,卒于河南郡雒阳县崇业乡嘉善里。葬在芒山北之翟村东南一里……
翟突娑之父娑摩诃为大萨宝,必系火祆教徒无疑。又从突娑卒年七十推之,其父之为大萨宝,当在北齐、北周之时矣。突娑疑即波斯文tarsā一字之异译。Tarsā在景教碑中译作〃达娑〃,本用以称景士,同时又可用称他教教徒。①故翟突娑当亦为一火祆教徒。此志可为《隋·志》实证,而在隋代,雍州而外,洛阳之尚有萨宝,似亦由此志可以悬揣也。
又前引光启元年写本沙州、伊州地志残卷,伊州有祆庙,祆主名翟盘阤,贞观初曾至长安。文云:
祆庙中有素书,形像无数。有祆主翟盘阤者,高昌未破以前,盘阤因入朝至京,即下祆神。因以利刃刺腹,左右通过,出腹外截弃其余,以发系其本,手执刀两头,高下绞转,说国家所举百事皆顺天心,神灵助无不征验。神没之后,僵仆而倒,气息奄奄,七日即平复如旧。有司奏闻,制授游击将军。
敦煌亦有翟氏。②或谓此翟盘阤疑即羯盘阤人,③其说然否尚难遽定。唯翟突娑一家亦为火祆教徒,太原又多蕃族,或者亦出于西域,与翟盘阤者先后有若干之关系欤?
宋姚宽《西溪丛语》卷上论火祆教有云:
唐贞观五年(公元六三一年)有传法穆护何禄将祆教诣阙闻奏。敕令长安崇化坊立祆寺;号大秦寺,又名波斯寺。
姚氏此条,说者多疑其不确。最近何遂先生赠北京图书馆长安出土米萨宝墓志一方,志文可释此疑,而证明姚氏之语不诬。米萨宝墓志朱书,外间尚未之见,原文漫漶,水渍而后,约略可读。《北平图书馆馆刊》六卷二号曾载志文,今不避重赘,转录如次,以资博闻:
唐故米国大首领米公墓志铭并序
公讳萨宝,米国人也。生于西垂,心怀□土。忠(?)志(?)等□□阴阳烈石。刚柔叙(?)德(?)。崇心经律,志行玄(?)门(?)。□苦海以逃名,望爱河而□肩(?)。□□天宝元年(公元七四二年)二月十一日□长安县崇化里,春秋六十有五,终于私第。时也天宝三载正月廿六日窆于高陵原,礼也。嗣妻(?)子(?)等(?)□丧(?)戚(?)不朽。铭曰:
滔滔米君,□□□□,榆(?)杨(?)□□□□□□法心匪固(?),□□沉良。逝川忽逝,长夜永□。
□维天宝三载正月廿六日。
火祆教萨宝例充以胡人,此明云西域米国人,可为宋敏求《长安志》更增一证。又从此志可知长安崇化坊实有祆祠,姚氏语本不诬,敏求《长安志》记长安祆祠仅及布政坊、醴泉坊、普宁坊、靖恭坊四处,而不及崇化坊,特失记耳。
景教为基督教之别支。其入中国在贞观九年(公元六三五年),大秦国上德阿罗本(Alopen)始来长安,诏于义宁坊造大秦寺一所度僧二十一人。景教碑颂谓〃法流十道,国富元休;寺满百城,家殷景福〃。玄宗时又曾一度中兴。唐以后中国景教若存若灭,知之者亦鲜。明天启间,《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颂》出土,世人始复知有此古教。自此以后三百年来,研究景教之书,日出不穷,不可阐述。最近日本佐伯好郎为《大秦寺所在地考》①一文,不少新奇可喜之论。本篇于长安景教别无新知,前贤之作具在,毋待辞费,兹唯介绍佐伯氏新论梗概如次。
关于《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颂》出土地点,自来有长安说、盩厔说与长安盩厔之间说三者之不同。能将此碑出土问题解决,则建中时大秦寺数问题,〃灵武等五郡重立景寺〃及〃每岁集四寺僧徒〃二语之如何解释,震旦法主景净(Adam)、关内(?Khumdan)副大德(chorep scopus)、伊斯(Izdbuzid)、大德曜轮(Mar John,episcopus)、Shiangtsua副大德景通(Mar Sargis)诸人驻于何寺之问题,亦可涣然冰释矣。
佐伯氏根据宋苏轼《南山纪行》诗《小序》及自注,证明盩厔有大秦寺,轼诗:
壬寅(嘉祐七年)二月有诏令郡吏分往属县减决囚禁。自十三日受命出府,至宝鸡、虢、郿、盩厔四县。既毕事,因朝谒太平宫,而宿于南谿谿堂。遂并南山而西,至楼观、大秦寺、延生观、仙游潭。十九日乃归,作诗五百言以记凡所经历者寄子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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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七 西亚新宗教之传入长安(2)
《南山纪行》诗自注亦谓:
是日(二月十七日)游崇圣观,俗所谓楼观也。乃尹喜旧宅。山脚授经台尚在。遂与张果之同至大秦寺,早食而别。……
同年十一月三日再游大秦寺有诗题为:
自清平镇游楼观、五郡、大秦、延生、仙游,往返四日,得诗寄子由同作。
金杨云翼曾于役盩厔,亦有《大秦寺诗》。东坡兄弟诗中俱有《五郡诗》,佐伯氏以为五郡在盩厔,为地名,大秦寺即在其地。盩厔五郡既有大秦寺,则〃灵武等五郡重立景寺〃之语,其〃等〃字应作〃类于〃或〃同于〃解,即在灵武地方亦仿五郡重立景寺。如此,建中时之景寺可以推知只有长安、洛阳、灵武、五郡四处,是以有〃每岁集四寺僧徒〃之语也。佐伯氏从而推论以为景净当驻长安。伊斯本应驻锡灵武,其时因安史乱后朔方节度使屯于长安附近,故亦来其地。景通驻于五郡之大秦寺,曜轮驻于洛阳。又一与景通同名Mar Sargis者则驻于灵武云。
余于今年四月因事去陕,便中得至盩厔之古楼观一游,遂亦留心寻访大秦寺遗迹,居然不虚此行,为之大慰。按大秦寺在古楼观西约五里地名塔峪,一寺翼然,今犹称为大秦寺。土人或讹为大清寺。或呼为塔寺,则以寺东有古塔,故名。苏东坡、杨云翼诗中所咏之塔,当即指此也。据旧记,大秦寺在五峰邱木山。而寺下不远稍偏西处有一村,询之村人,谓名塔峪。余疑塔峪村即古五郡旧址,今所谓五峰邱木山,当因寺后有五峰耸立,故名,而五郡之得名疑因于五峰也。余别有《盩厔大秦寺略记》,附本篇末,读者可以参阅,兹不更赘。
在火祆教、景教之后入中国者是为摩尼教。摩尼教创于波斯人摩尼(Mani),唐武后延载元年(公元六九四年),波斯人拂多诞(Fursta…dan)以摩尼教入中国,拂多诞义云〃知教义者〃。开元七年(公元七一九年)吐火罗支汗那王帝赊上表献解天文人大慕阇,并请置法堂。至二十年(公元七三二年)即加禁止,然西胡自行则不科罪;是其时流寓中土之胡人盖有摩尼教徒在内也。开天以后,回鹘势盛,回鹘笃信摩尼教,摩尼教遂假其势以大行于中国。长安有摩尼教寺,说者以为始于大历三年,赐寺名为大云光明寺;其在长安何处,今无可考。会昌三年(公元八四三年),敕天下摩尼寺皆入官,长安女摩尼死者即达七十二人,流播之速,及其在长安之盛亦可见矣。关于摩尼教在中国之情形,有陈垣先生《摩尼教入中国考》①及沙畹、伯希和两氏《研究京师图书馆藏敦煌摩尼教残经》②两文,考证极为详尽,不更覆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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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八 长安西域人之华化
八 长安西域人之华化
中国与西域交通以后,两方面之文明交光互影:中国自汉魏以后各方面所受西域之影响甚为显著,而西域诸国间亦有汲华夏文物之余波者。如前汉元康时龟兹王绛宾之醉心中国文明,乐汉衣服制度;隋唐时代之高昌亦有中国诗书,兼为诗赋,其刑法风俗婚姻丧葬与华夏大同;是其例也。上来所述,于唐代长安所表见之西域文明,已就耳目所及,约陈大概。唯其时流寓长安之胡人似亦有若干倾慕华化者:或则其先世北魏以来即入中国,至唐而与汉人无甚殊异;或则唐代始入中国,亦慕华风;凡此俱应分别观之也。
案唐以前西域人入中国率有汉姓:来自康居者以康为氏,安国者以安为氏,月支者以支为氏,曹国者以曹为氏;此因国名以为氏姓者也。龟兹人姓白,焉耆人姓龙,疏勒人姓裴;除龟兹白姓来源或如冯承钧先生所释而外,余皆无解;然其模仿汉姓,则无可疑也。至于昭武九姓胥以国名为姓,当大盛于唐。尉迟一部起自北魏,唐代尉迟敬德一族华化已久,与秦叔宝一家通婚,是其血统已参有中华之成分在内矣。尉迟乙僧父子与尉迟乐当隋唐之际始入中国;《贞元新定释教目录》至以尉迟乐之姓为郁持,可见其华化尚浅。其他西域各国人流寓长安,各有汉姓,具见上述。此辈西域人本身唐时始入中国,虽有汉姓,而名字往往仍留西域痕迹,至下一代则姓名始俱华化:如裴沙字钵罗,中宗时入唐,嗣子名祥;裴玢五世祖名纠,至玢当已华化,故名为玢。安朏汗以贞观时入唐,子附国当属赐名,附国子思祇、思恭;安波主子思顺;则姓名俱华化矣。若康阿义屈达干及其四子没野波、英俊、屈须弥施、英正,以俱生于外域,不唯名犹旧贯,剺面截耳亦循本习,以较裴沙、安朏汗诸人似有别也。
又中国志墓立碑之风在来华之西域人中亦甚通行,出土各西域人墓志即其明证。火祆教人亦随中国习俗,如翟突娑、米萨宝之有墓志是也。景士墓志虽未发见,而《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颂》,即纯为中国风之作品,可为华化之证据。唯摩尼教人无论碑石墓志,至今未见,是为可异耳。
西域人入唐,与中国人通婚者亦多有之。安延妻刘氏,当属汉人。洛阳出土有〃大唐故酋长康国大首领因使入朝检校折冲都尉康公故夫人汝南上蔡郡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