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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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你们哪里去了?”
谢尚政将手中的绳子用力一收道:“且问这些贼子。”门外那串人影不由一齐向前跨近,步调不一,相互蹬踏,扑通通接连倒在地上。谢尚政大笑几声,兀自恼怒不息,骂道:“这些不知死活的呆货!那些兵丁吵嚷着讨什么粮饷,参将彭簪古、中军吴国琦两人不查何人克扣,却诬说林翔凤督粮不力,我四人为翔凤开脱了几句,这两贼子竟撺掇兵丁一拥而上,将我五人捉了关押。督师在校场晓以大义,引得看守的兵丁也聚拢去听,我五人才趁机挣脱绳索躲了,等他们回营安歇,拿这两贼子来见督师。未到巡抚衙门,就见墙上下来几个兵丁,想必也是叛乱的,便一齐拿了来。”
杨正朝早已看到伍应元捉了回来,此时抢上来劈面一掌道:“伍应元,还想跑么?”伍应元左腮登时红肿起来,他张嘴呸地啐出一口血水,,恨恨地说:“方才我那一箭怎么没射死你这个反复小人!”
“就凭这些混账话,足以砍了你的狗头。迷途知返是小人,犯上作乱却是君子么?”袁崇焕砖头逼视彭簪古、吴国琦二人,冷笑道:“王法森严,你们却不知警惧,再回头已是晚了。将他们押下,明日斩了祭旗!”
不几日,袁崇焕到宁远城的消息便传到了盛京。
盛京城里,宫阙连绵,巍峨庄严。五彩琉璃镶造的大清门内,迎面是一座五间九檩硬山式的宫殿,顶盖黄琉璃瓦镶绿剪边,大殿前后有出廊,围以石雕栏杆。殿外匾额写着“崇政殿”三个大字,旁边还有一行弯弯曲曲的满文。此时,一满一汉两人急急走进来,对着龙座一齐叩拜,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龙座上那人身材魁伟,方面大耳,双目炯炯有神,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穿一身马蹄袖的明黄团龙袍,正是皇太极。只见他抬手道:“二位请起,坐了说话。范章京,宁远军情这几天怎样?昨日接到急报,说是袁蛮子回了宁远,便召你们二人来商议###林丹汗一事,是否缓行?”
那个被称作范章京的汉人乃是北宋名臣范仲淹的后代,一副文弱儒士的模样,年纪三十岁出头,急忙回道:“大汗,胜败兵家常事,袁崇焕到了宁远,我大金倒也不必怕他。”
那龙座上的人微微一笑,摇头道:“朕不是怕他,是心里忘不了呀!我父汗起兵二十五年,攻无不取,战无不胜,谁知一世英名竟毁在他手。朕继承汗位,整顿人马,本想替父汗复仇雪耻,数万大军,一场苦战,未讨得一点儿便宜。如今袁蛮子总督蓟、辽,威风想必更胜往年了。”说到后来,竟似有几分赞叹。
花白胡子的老者朝上禀道:“大汗,###之事已筹备了月余,秣马厉兵,也与蒙古各部会盟,不可失信。我以为无论袁崇焕来与不来,都当###。”
皇太极道:“老希福,你恁古板了。会盟时约定一同出兵征讨不假,可是袁崇焕若趁机攻袭盛京、辽阳,我大金自顾不暇,又如何践行盟约?无功而返,兵家大忌,不可莽撞了。明朝治边向来崇尚制衡之术,朕与察哈尔相争,若互有得失,一时难分短长,他们最愿意坐山观虎斗,收取渔人之利。若察哈尔有失,他们断不会坐视其亡,必想法出兵救援,岂可不防?”
希福面现愧色道:“臣愚鲁之极,不及大汗思虑深远。”
“也不尽然。老希福,你所说的原也有理,盛京会盟不过月余,言犹在耳,不可背忘,会盟不易,不可轻弃,只是务要谋划周全。”皇太极转对范文程道:“范章京,你以为当攻还是当缓?”
“攻与缓当视情势而定。依当今大势而论,明军距我最近,然其所用方略为守势,察哈尔离我则远,有蒙古科尔沁诸部相隔,我大金安若磐石。但大汗立志有为,自然不可一意守成。如今朝鲜已经臣服,关外能与我大金抗衡者只有察哈尔林丹汗一人,大汗王要替老汗王复仇雪耻,不可有后顾之忧。再说蒙古科尔沁诸部慑于林丹汗凶残好杀,才想依附我大金,其实并未心服,汗王若不能看护他们,他们势必改投察哈尔,我消彼长,汗王的宏图伟业怕成了泡影,所以西征之约不可违失。”范文程略一停顿,见皇太极听得入神,紧锁眉头说:“只是西征察哈尔实在是有极大风险的。其一,劳师袭远犯了兵家大忌,恐为明军所乘;其二,朝鲜虽定,暂无东顾之忧,但其臣服不过迫于威势,内心犹自眷顾明朝,不是心服,一旦情势有变,必会反噬大金,是为心腹隐患;其三,东江毛文龙骁勇异常,背后骚扰,乱我军心;其四,大汗今春二月虽率精骑闪袭察哈尔,挫其锐气,朵颜兀良哈、科尔沁、土默特、鄂尔多斯、阿苏惕、阿巴嘎、喀尔喀等部的联军又在召城灭其四万人马,但未动摇其根本,仍是敌众我寡,胜负实难预料。”
皇太极道:“范章京,还有一事你未提及,林丹汗有三###宝不可不谋取。”
“三###宝?”范文程一怔。
希福道:“不错,林丹汗是有三###宝,国师沙尔巴呼图克图盗自五台山的嘛哈噶喇金佛,乃是元世祖时红教八思巴喇嘛用千金所铸,林丹汗建了一座金顶白庙,将金佛供于其中。林丹汗召集当今耆老宿学翻译了一部佛经宝藏《甘珠尔》,一百零八卷经文全用金字抄写。还有一宝更是天下人人都想得到的,林丹汗藏有一颗祖传的传国金印。”
范文程道:“可是那颗以和氏璧雕成,上有篆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的传国玉玺?”
希福摇头道:“是不是那颗秦玺不好断定,林丹汗将金印深藏秘不示人,如何看得到一眼?”
皇太极离了宝座,在丹墀上徘徊道:“林丹汗乃是忽必烈的子孙,金印当为元朝的旧物无疑。”
范文程见皇太极凝神西望,情知他志存高远,不甘偏居辽东一隅,便改口道:“明军虽是换了主帅,但我大金与明朝数年征战,也见识了袁崇焕的韬略。此人外表颇有锋芒,其实用兵极是谨慎,他所以成就大名,都是凭借坚城火炮之利,并非列阵攻杀,臣估计他不会轻易舍其长而用其短。当年天启朝时,我大金进攻朝鲜,朝鲜与皮岛守将毛文龙一再求援,明廷多次下旨切责,他都以宁远、锦州战后城池亟待修葺为由,迟迟不出兵,便是明证。不过……”
“章京直言,不必绕什么弯子。”
范文程点头道:“按理说,袁崇焕刚刚到任,宁远城已非当年的模样,诸多事情需要条理整顿,准备不足,他不会即刻用兵。只是用兵之道不可犯险,知彼知己方可百战百胜,大汗不妨试探一番,再做打算。”
“如何试探?”皇太极不由停下脚步。
“示敌以弱。”
“怎么讲?”
“皇上可还记得当年的款和?”
皇太极道:“明朝无意款和,咱何必低声下气地求他?”
范文程道:“袁崇焕其实也没什么诚意,只将款和当作缓兵之计,但此次他若再遣使者来,自然不必担忧宁远明军会有什么举动,皇上便可放心用兵了。再说兵者诡道也,如今宁远兵变刚刚平定,蓟镇、锦州也有兵卒哗变,明军防备空虚,一旦有变,我们也可相机行事,不西征察哈尔,转攻明军也未尝不可。”
皇太极沉吟道:“范章京,你先写一封议和的书信,我再与三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商议后再定。”
宁远已然平静,袁崇焕便将巡抚衙门改作督师行辕,召齐十四大营的将领,思谋拓地复辽。谁料锦州、蓟镇相继欠饷兵变,袁崇焕大惊,暗自忖道:若后金来攻,锦州、蓟镇如何守得住?一时忧心如焚,火速派人持着令旗前往两城宣谕皇上恩旨,告知祖大寿、赵率教,务要安抚平息。又亲笔写了请饷的疏本,八百里快马加急发出。正在担忧锦州、蓟镇的军情,校尉来报:“后金遣使者议和。”
袁崇焕笑道:“观我动静来了。”传令放入城来。不多时,从辕门外进来两个垂着大辫子的满人,穿过辕门与大堂之间的一道二门,见二门内的石铺甬路两旁站着两行佩刀的甲士,倒也并不畏惧,迈步进了白虎堂。
袁崇焕见是上次议和传书的旧人,问道:“方吉纳、温塔石,你们汗王还好么?”
二人施礼呈上书信,回道:“我大金汗王康健如昔。”
袁崇焕道:“宁远也是坚固如昔,我倒是怕他不来攻呢!”
方吉纳拱手道:“袁大人,我二人奉命议和,不知战事。”
袁崇焕道:“当年你们老汗王努尔哈赤病逝,我曾派都司傅有爵、田成与李喇嘛等人前去吊唁,得观后金兵军容之盛,今日你们既来,也应有所回报,看看城头的火炮,回去也好有个交代。”命黄又光带二人下去,又将书信反复看了,自语道:“皇太极要攻打察哈尔了么?”
谢尚政道:“卑职担忧后金乘我兵变来攻,他若西进用兵,宁远倒是暂可无忧了。”
袁崇焕捋须道:“咱们担心他攻,他又何尝不怕咱们攻他!他西去征讨察哈尔,正可乘机捣他巢穴,真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呀!可惜粮饷不足,锦州、蓟镇情势尚不知如何结局,实在难以为战,眼见皇太极从容西进,教人如何心甘!”
谢尚政见他面上隐现郁愤之色,劝慰道:“据探马报说,后金一个月前既有征讨察哈尔之意,不知为什么迟迟没有动兵。或许是皇太极佯攻察哈尔,暗设埋伏,诱我进兵,野地浪战,凭其马快箭利,与我一决高下。”
袁崇焕沉思片刻,说道:“我想皇太极迟迟未动,是因天气炎热不宜用兵。如今天气渐已转凉,却听说我又回到了宁远,有所顾忌,才迟疑难决。允仁,当年的那个李喇嘛可还在?”
“要用他探后金虚实么?”
袁崇焕摆手道:“他哪里探得出什么虚实!只会阐扬佛教,向往化干戈为玉帛,都是些虚妄不实之词,皇太极岂是如此好糊弄的?”
“那他此去岂非多此一举?”
“不会,他若去了,皇太极才会不再时刻想着宁远城。”
谢尚政半信半疑道:“李喇嘛果有如此的神通?”
袁崇焕道:“皇太极征讨察哈尔之意已久,以前是众寡悬殊,没有必胜的把握,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他与蒙古科尔沁各部会盟,兵力更非以前可比,不料此时我却回到宁远,他担心我乘他西行收复失地,顾此失彼,做了赔本的生意。我如遣人款和,皇太极便知我无意出兵。若不遣使者,皇太极必时刻防备着宁远,西征之意不决,一旦侦知锦州、蓟镇两城兵变,乘乱来攻,此事甚为棘手。”
“何必遣李喇嘛出使呢?”
袁崇焕苦笑道:“迫于无奈,为教那些言官们不再借口搬弄是非。天启皇爷时,魏忠贤等人不知款和乃是权宜之计,责我通敌。如今新主登基不久,尚无款和的旨意,不得不遣方外之人,以免授人以柄,予人口实。”
谢尚政心下豁然,转言道:“前次款和不成,那李喇嘛暗生悔意,明言跳出三界,躲在一间破庙里不再出来,倒也真是痴心的人。”
袁崇焕笑道:“痴和尚,竟不怕犯了嗔戒呢!走,带我去见他。”
宁远南城有一处梵刹,名为灵山禅寺,原本是座颇有规模的庙宇,梵呗声声,香烟缭绕,长年住着僧人。自万历年间,辽东战乱不止,僧人们都南逃入关,香火日渐衰落,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正殿坍塌,神像毁坏,偌大的庙宇只剩下东边的一间偏殿,殿前一株高大虬曲的古松,张开树冠好似无边的伞盖将半个偏殿罩住,竟也有几分出尘离世的气象。袁崇焕带了谢尚政、韩润昌二人便服而来,才到树下,便听到殿内鼾声如雷,谢尚政笑道:“人倒是还在。”
三人轻步进殿,但见蛛网结丝,尘土遍地,四面的墙壁上多有雨水冲刷的痕迹,殿中空空如也,并无什么佛陀世尊的金身法相,居中铺着一张破烂的草席,一个黑胖的和尚在上面仰卧酣睡,身上一口钟的僧袍半披半遮,赤足穿一双破旧的僧鞋,身边放个黑瓷大钵。谢尚政上前要将他摇醒,袁崇焕伸手拦道:“他若知我来自会醒的,何必要人来唤?”
谢尚政、韩润昌正觉心疑,却见那和尚翻了一下身,口中喃喃道:“阿弥陀佛,听此言语大有禅意,极似我佛门中人。”说着睁眼坐起,合掌道:“三位施主远来,老衲未能出迎,失礼了。”
“岂敢,不告而入,叨扰大师清修了。”袁崇焕含笑施礼。谢尚政、韩润昌二人都是武举出身,见这老僧竟似身怀地听之术的绝技,闻音知人,心下骇然,当下不敢大意,手按剑柄,护在袁崇焕左右。
“故人来访,何谈叨扰?”那老僧斜眼微睨,见谢尚政、韩润昌二人满脸戒备之色,微笑道:“两位勿疑,老衲在扎什伦布寺出家之前,每日清晨既起来磕着三步等身长的头到寺礼佛,路上人多,害怕卧地时被别人撞到,便用耳朵细听,练就了这般地听的本领。老衲一生参研佛理,武功未曾究心,甚是不济,只会些粗浅的防身功夫。”
袁崇焕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是方外高僧,哪里会稀罕那些杀人斗狠的本事。你们且退下,我与大师细谈。”
老僧垂眉道:“和老衲谈何用,不如和该谈的人谈。”
袁崇焕见他一语道破玄机,也不遮掩,回道:“与大师谈了才可与那人谈。”
老僧挪一下身子,让出些草席道:“若你俩都坐得这草席,有什么谈不得的?何劳他人?”
“大师还为上次远赴盛京的旧事耿耿于怀?”
“前尘往事,老衲记不得了。”
“那如何放言不再沾惹红尘?”
“见得红尘众生相,却救不得,奈何?今日和谈,明日攻城略地,杀人盈野,涂炭生灵,若难放下屠刀,何必费神地装什么和谈的样子。”
袁崇焕见他低眉顺目,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劝道:“大师,身后荣辱,花开花落,想他作甚!且移蒲团到盛京,顾得一时是一时,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