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峡之痛-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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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
罗进眼中的杜山非常秀气,越大跟她的母亲越像,让罗进越发有种错觉,似乎久已消失的刘小凤确实重返人间。“文革”那场大变故对杜山显然影响巨大,几年前那个稚气未脱,得天独厚,在学校里呼风唤雨,神采飞扬的中学女生头头已经不存在了,此刻杜山穿一套农家姑娘衣裳,在土门村尘土飞扬的土路上独来独往,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脸上有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沉重,是经历过波折的人才可能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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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逢劫难(15)
罗进追寻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这么多年里,罗进费尽心血,经历无数磨难,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女儿,现在已经没有谁能够阻止他们相认。几年前杜家遭逢过一场灾难,对罗进来说,那却是一大福音,让他此刻不必极其费劲,令人生疑地去向杜山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杜山虽不清楚自己的生父是谁,却已经从大字报的披露里知道那是个败军军官,罗进跟她相认的前提已经铺就,不会有天塌地陷般的冲击。
罗进狠一狠心,拿镰刀在自己的左手背上割出一道口子。他用右手压住伤口,一路滴着血珠走进了村部旁边的医疗室。杜山正在屋里给一个老年农民拔火罐,看到罗进手上血淋淋的伤口,非常吃惊:“怎么搞成这样?”
她用一条橡皮带勒住罗进的左臂止血,用酒精为罗进清创消毒,说了句:“得缝几针。”即给罗进上麻药,为罗进缝合手上的伤口。罗进发觉她的动作准确而坚决,没有一丝发悚,做得干净利落,恐怕华陀祖师光临本室也不会比她做得出色多少。
“姑娘你这手艺在哪学的?”罗进问。
杜山管罗进叫“大叔”,说,“大叔你是怕我缝不好?”
罗进说他觉得杜山做得非常好,他只是觉得奇怪,小姑娘医生能给人缝伤口,还会给人拔火罐、抓药:“你是中医也来,西医也行?”
杜山说:“都还不行。我不管中医西医,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杜山给罗进缝合伤口,要罗进过两天再来换药,然后开了张处方签。她问罗进叫什么名字,罗进拾起桌上一支钢笔,在一旁一张报纸边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你这字写得可真好,练过书法?”杜山有点惊讶,“大叔一定读过书?”
罗进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时一旁有人。
杜山让罗进到药房去取药,问:“大叔不是土门村的。从哪来?”
罗进说他是土西农场的人,给场部积肥组拾猪粪牛粪,常拾到土门村这边。杜山点点头,说:“你们土西农场也有一个医疗室,你可以在那边换药,拆线。”
两天后罗进再去一次,杜山为他的伤口换药,说:“看起来还好,没有感染。”
罗进看着靠墙的一只柜子,那上边堆着一本本书,都是些医学书籍。他说:“你应当去上大学。你能当个好医生。”
杜山摇摇头,苦笑道:“轮不到我。”
那一天病人少,罗进一边换药一边跟杜山聊。罗进说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一些乡间土医生,他们用祖传偏方给人治病,有的病用他们的偏方还挺管用。杜山忽然问他有没有什么治腰痛的偏方?她说,不是她害腰痛,是另外有病人。
“治什么病的偏方都有。”罗进问,“病人害的什么腰痛?”
杜山说是一种旧伤,那人早年打过仗,腰间有几块手榴弹的弹片。
罗进心里一颤,想起了九弯,想起当年扔到杜荣林那条运粮船后边,炸起一片火光的那一排手榴弹。
他极其痛切地意识到老对头杜荣林不光呆在某个山沟农场里经受审查,这人就在这里,隔在他和这女孩的中间。
杜山对罗进说:“我怎么看你挺眼熟?大叔你以前就在土西农场?”
罗进含糊其辞,只说他走过很多地方。也许真是什么时候见过?
“真是的。”她说,“奇怪,好像在一个什么地方。”
罗进身子不禁打抖,一句话跳了出来,从心里一直涌到了嘴边。
“姑娘,我是,我。。。。”
“你等会。”
杜山站起身,给罗进找了条绷带。她用绷带为罗进细细包扎,说:“还得再换几次药。你们土西农场不方便的话,你还到这里找我吧。”
罗进不由自主咬住舌根,什么都没说。
后来他想,为什么那一天他会把话缩进嘴里?为什么没能一语揭开他们的血脉关联?似乎是因为话头被杜山无意打断,其实不是,是他自己不由自主地气短了。杜山询问腰痛偏方让他异常痛切地想起了杜荣林,连带着也意识到自己目前的景况。罗进现在是什么身份?受管制人员,“坏分子”,一个如此身份的人突然跑出来认杜山为女,她会接受吗?她承受得了吗?她的处境会不会因此更加复杂?
伤口换药拆线罗进没再找杜山,让农场的土医生帮着处理。后来几天经过土门时他都绕开村部医疗室,只是情不自禁要到村头大榕树那边坐下来,把扁担和粪筐丢在一旁,远远看杜山在医疗室进出。他心里有种莫名的紧迫,似乎再不赶紧,这个失而复见的女儿会再次消失不见如一缕轻烟。
但是他又犹豫不决,唯恐急而生变,把一切搞砸。
一天黄昏,杜山走出医疗室,忽然径直朝大榕树这边走来,一直走到他的面前。
“我注意你好几天了。”她说,“我想起来了。”
这姑娘的记性竟然那么好。她说:“那一年在我们家那边,在学校,我见过你。你原来不捡粪,你拾破烂。你被人家遣送过,跟乞丐和流浪汉一块,是不是?”
罗进不觉尴尬:“姑娘,有时人会走背运的。”
“我记得你是个特务,劳改释放。”
罗进点点头,说:“你都记住了。”
她挺认真地问:“你到这里干什么,还当特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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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逢劫难(16)
罗进笑笑道:“我早被政府宽大处理了,还能干那种事?”
她把眉头皱了皱:“怎么我会老是碰上你?”
“咱们有缘分。姑娘,是那种。。。。缘分。”
他在最后一秒钟自行放弃,什么都没有说。可能是杜山提到了特务,提到了拾破烂和遣送,提到了她的家,让罗进想起她身后的杜荣林,再次感觉气短。
他没想到自己一言不出,认女之机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两个公安人员来到罗进暂住的土西农场,把罗进带上一部车,直接拉进了县看守所。公安人员了解罗进的来历,盘查他的活动,命令他坦白交代自己的问题,他们警告说,不要心存侥幸,这里不是大车店,没有大事罗进想进也别想进来。
罗进从心里到身子全部凉透了。
一定是杜山举报。杜山当然不知道她举报的到底是什么人,但是按这种情形看,即使知道罗进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恐怕她也是照举报不误。她虽然是罗进和刘小凤生的,却姓杜,是解放军军官杜荣林养大的女孩。
罗进跟公安人员什么都没说,他经历多了,知道怎么步步为营对付审讯。第二次提审时他吃了一惊,公安人员话锋一转,不追问罗进眼下搞什么活动,竟转到罗进早先的经历上。他们问罗进1950年前后都在哪里,干过些什么。罗进一口咬定那个时候他已经去了台湾。他们突然拍起桌子:“胡说!你在大陆当土匪!”
罗进如巨雷轰顶。他大感蹊跷。杜山知道他曾为特务,却不可能知道他当过土匪,土匪杀人放火那一类童话故事她即使听说过,也没法跟罗进联系。是不是因为杜山的阿嬷?是不是罗进在无意中被那老婆子认出来了?不管是谁,罗进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真不该那么频繁地出入土门。是否当过土匪以及当土匪干过些什么实在攸关生死,罗进只能又臭又硬充粪坑的石头,死活不承认。于是公安人员叫来了一个证人,这是个农妇,却不是杜山的阿嬷,这人身子干瘦,衣裳拉塌,模样猥琐。
农妇对公安人员说就是这个人。当年这人带一群土匪进山跑到她家,盘问她一些事情。他用一支枪指着她,差点把她打死。
罗进的心里竟涌出一丝温暖:原来他的灾难跟杜山,还有她的阿嬷无关。他防了眼前,却不知道身后还有这么个故人在看着他。罗进入山为匪时,曾听说某个深山猎户捡了个老婆,是跟丈夫失散的国军军官太太。罗进担心是刘小凤,心急火燎赶到猎户家,发现不是才松了口气。当时罗进看着兵荒马乱中那妇人如此遭罪时曾想,也许一枪把她打死,对她可能更好一些。罗进没想到二十多年后猎户已迁到山外,定居在土门附近,他的老婆姿色褪尽,从军官太太彻底变成了一个农家糟糠。这女人居然还能认出罗进,并把他举报出来。如此看当年真该把她一枪打死才对。
罗进一口咬定不认识这妇人,不知道妇人说的那些事。在心里,他清楚自己大祸临头,赖不到最后。当年被歼灭于九弯的卢大目匪帮不可能全部死绝,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公安人员就能找出几个人来给罗进相面,辨别罗进的身份,直到证实他是匪帮小头目,外号“台湾仔”的刘四斤,那时罗进即使浑身是嘴,也无济于事。
罗进等着被拖上刑场。突然上天又对他挤了下眼睛,就像当年在台湾受困于“匪谍”案时一样。在审讯进行中,公安人员派员到罗进劳释后安置的邻县小镇调查他的背景,没料那边的人正紧紧张张四处寻找罗进。公安人员火速赶回,立刻提审人犯。
“吴淑玲是你什么人?”他们问。
罗进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罗进在潜入大陆被捕后,在所有供词中从未提到自己在台湾的生活情况,从未提及吴淑玲这个名字。他们怎么会知道并且突然问起她来?
“老实说,到底是你什么人?”
“我们在台中同居。”罗进的声音低落,“我走的时候,她怀孕了。”
三个月后,罗进手持一张前往香港的单程通行证离开大陆,不久又从香港前往台湾。在身陷大陆四处游荡近十年之后,罗进再次跨越了台湾海峡。
第九章 海流动(1)
1.
1976年春天,杜荣林回到阔别多年的海防军营,担任解放军闽南某部副参谋长。
这年夏天,杜荣林指挥一支特混舰队进行了一场海战。他的特混舰队摹拟自二十多年前解放厦门的渡海舰群,没有正规海军舰只,全都是各式民用船只,包括渡轮、渔船、帆船和舢板,数量共五、六十艘。杜荣林的旗舰为机帆船,木质船身,配有柴油机动力。兵员除数十海防军人外均为沿海渔民,武器包括渔叉、渔网、木棍,还有近百支木头枪。
杜荣林此次海战展开之前,福建南部前线野战部队组织了一场大规模军事演习。杜荣林所部配合演习部队,承担警戒任务。演习期间气候恶劣,风雨交加,杜荣林受命前往沿海突出部本部队一个主要防区。部队司令员孙保田交代任务,要求密切注视海上动静,防备敌军的突然动作,同时想办法牵制对方的注意力,侧应地面部队有关行动。孙保田说,部队演习开展后,金门及附近敌占岛上敌军活动异常,无线电信号倍增,调动频繁,敌海军舰艇和空军也格外活跃。
“注意点。”司令员说。
杜荣林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此刻两岸重兵隔海对峙,任何复杂的情况都可能发生。他赶到沿海部队驻地,这个驻地有本部队一营兵力,已做好战斗准备。附近几个渔村的民兵队长应召齐聚部队驻地开会,等候命令。
杜荣林在营部了解情况。一个民兵队长报告说,本村两条渔船于上午九时返回渔港,船老大称他们于近海碰到国民党军舰,有五六条船,做一队冒雨从北向南行驶。远远看去,船走得特别慢。除军舰外,空中也有敌机飞行的声响。
“跟咱们一样挺忙的。”杜荣林说。
杜荣林检查战备情况。营长报告,防区海岸各重要地点都被牢牢控制着,部队和民兵已经把渔港封锁起来,船只只进不出,一片破舢板都不会放上海去。
杜荣林问眼下渔港里停了多少条船?营长说,大大小小大约有五、六十条。杜荣林问海上风浪情况,营长说已经比昨天小多了。杜荣林即下令立刻召集上岸的渔民和各村民兵登船,每船配备几个战士,带上各自的近战武器和弹药。
营长大惊,说:“首长,要出击吗?”
“我带你们打台湾去。”杜荣林笑道,“一个冲锋上去。”
杜荣林查问装备,各民兵队除几根夜间照明的大手电筒,竟没有真正的武器。
“枪都上交了。”民兵队长们说。
这时已经不是当年杜荣林组织围剿武装特务时的景况。“文化革命”中不同派别的群众组织进行武斗之后,不少武器流散在社会上,待局势渐渐平稳,地方基层政权竭尽全力收缴武器,为稳定形势,防止失控,民兵武器也列入收缴范围,因此沿海各民兵队平时训练没有真家伙,武器库里存的只是些木头枪。
“背上你们的木头枪。”杜荣林说,“到时候当棍子用。”
中午时分,杜荣林带着队伍从渔港登船。上船之前,有一个电话从部队指挥部追到营部,找到了杜荣林。打电话的是本部政治处的干事小赵。
“查到人了?”杜荣林问他。
小赵说是的,在电话里报告,还是等副参谋长回来后报告?
“说。”杜荣林吩咐,“简要。”
他说了情况,杜荣林不觉一呆。
“这个人已经在1974年经特别批准出境,从香港回台湾去了。”
杜荣林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赵干事说:“当地公安部门有一份材料……”
“行了,等我回去再说。”杜荣林打断他。
小赵干事是奉命行事。杜荣林派他了解情况,要求有消息立刻报告,干事不敢怠慢,办完事情,回部队没碰上杜荣林,即打电话报告。杜荣林让赵干事查谁呢?罗进。杜荣林回到前线部队后,一边操劳军务,一边又着手了解这个旧日特务的情况。此刻已过十载,如果没有意外,罗进当已刑满释放。这人释放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