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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海峡之痛-第21部分

小说: 海峡之痛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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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也许是在梦中。他觉得那是女儿的声音,她在叫爸爸。
  后来他才知道,那些日子,女儿杜山果然找过他。杜山并不知道父亲此刻呆在山沟中一间土坯房里,身下旧竹床在吱呀发响,以为他是在某一家兵工厂里忙碌工作。杜荣林停职审查是军内的决定,不对外公布,家人并不知情。杜荣林离开守备团后一直未能获准返家,只留了封信让有关方面转交家人,信里说自己奉调闽西一家保密单位工作,留了一个通讯地址,称“35信箱”。该信箱为杜荣林未到任的兵工厂的通讯代号。杜荣林特别交代说,由于保密工作要求,一段时间里不要联系。什么时候可以联系他会告知。但是杜山等不及了,有一天她守在邮电局打了一整天电话,通过长途总机一站站接转,一次次询问,千辛万苦找到所谓的“35信箱”,该信箱的电话员对杜山说:“这里没有杜荣林。”
  杜山只得放弃电话联络。她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寄往“35信箱”,这封信用了几年时间才送达杜荣林之手。
  事后杜荣林总想,当时杜山要是能跟他联系上,事情可能就会是另一个样子。
  但是没有办法,这是劫数。
  那几天里,杜荣林浑然不觉中,他的家庭在数百公里外遭受一场冲击:秦之川的名字突然出现在大字报上,被公诸于众。时地方上开展“清理阶级队伍”,沿海一带,凡与海外、台湾有关联的人与事无不受到高度警惕和特别关注,人们互相揭发,无数家庭和个人的隐秘被一一曝光。杜家难以幸免。
  杜山受到了莫大冲击。有一天她在学校召集红卫兵组织头头开会,一位特别激进的高中女生突然发难,说杜山没有资格继续代表本组织出头露面,因为她的家庭有问题。杜山总说自己的父亲是军人,却从不说起自己的母亲、外婆和外公。为什么?因为她外公秦之川是国民党军官,1949年畏罪潜逃去了台湾,去台后还经常跟大陆家人秘密联系。杜山的父亲杜荣林也有问题,因为保护国民党特务,镇压群众运动,已经被撤职审查。
  杜山整个儿懵了。她从来不知道世上有个什么秦之川,从来不知道这人跟自己还有关系。杜山跟外婆和妈妈一向格格不入,文革以来总住在学校里,很少回家,特别是父亲调闽西后,她就再没回过家,因此外头大字报沸沸扬扬,她是一概不知。
  她去看了那些大字报,回家追问妈妈。秦秀珍承认了秦之川的存在,却一口否认互有联系。她说:“这些事你们孩子还不懂。”杜山跑到邮电局,打了一天长途,试图找到父亲,跟他说说这里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未能联系上。末了她给父亲写了封信。杜山在信中说,她从来都相信爸爸,不管大字报怎么骂,她都绝对相信爸爸。但是她不信任妈妈,不是因为妈妈偏心或者其他什么,那都不要紧,关键是她从来都认为妈妈虚伪,包括妈妈给她做好吃的,说是关心,其实也有引诱,让她意志不能坚定。她也一直对外婆有看法,早就觉得外婆不对劲,就像童话里会读诗,会说假话的狼外婆。以前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现在才有些明白了。杜山问爸爸为什么早不把家里的事情告诉她,那回学校宣传队到部队慰问演出,她曾经告诉爸爸外婆不正常,爸爸仍然什么都不说。也许爸爸有爸爸的道理,但是她还是觉得不管怎么说应当让她知道。她非常想跟爸爸谈心里的想法,这种想法她跟任何人都没法说,可是爸爸不在,她只能自己思考,自己做出决定。她要把事情彻底搞清楚,不让它像根鱼刺似的梗在心头。如果她错了请爸爸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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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逢劫难(8)
她把信寄往“35信箱”,回头带着她的“前线红卫兵团”采取了行动。
  她抄了自己的家。行动时间挑选在上午,这个时间秦秀珍在医院上班,可以避开彼此打照面的尴尬。行动之前,杜山把大弟弟杜海找来,要弟弟跟她一起造外婆和妈妈的反。杜海是初一年学生,知道造反怎么回事,他瞪圆双眼,一言不发。杜山一挥手不再勉强他,只吩咐道:“你把小路带到外边转,中午以前不要回家。”
  他们从王碧丽的匣子里搜出了一些旧照片,其中有张旧日全家福,照片正中立着一个身着国民党上校军服,威风凛凛的中年男子,身边站着穿旗袍花枝招展的王碧丽,还有一个是中学生模样的秦秀珍。照片中的军官无疑就是所传的秦之川。照片背面录有一首词,词句悽婉:“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王碧丽的笔迹,录的是唐人林逋的《长相思》。
  这张旧照片对杜家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
  三天后,杜荣林被带离部队农场,坐上一辆军用吉普,从闽西奔往东南。
  同车有两位军官,他们奉命护送杜荣林即返回闽南。
  “上级命令给你四天时间,回家把事情处理清楚。你要沉住气。”他们告诉杜荣林,“你妻子死了。”
  “不可能!”
  “是畏罪自杀。”
  震惊之余,杜荣林无法相信。
  他认为妻子不可能自杀。他们这个家庭最大的麻烦就是跑到海峡那一侧的秦之川,秦秀珍碰上的灾祸只可能与秦之川有关。但是这麻烦再大也不会致她于死地,因为这是一个老麻烦,十多年来他们不断为之所困,早已心中有数,思想准备充足,再怎么折腾也不会让秦秀珍精神崩溃去一死了之。秦秀珍是个很好的儿科医生,工作认真,医术上乘,心眼好,为人低调,无论在医院还是在街坊中都很有人缘。她在家里有个自备药箱,三更半夜里,邻人孩子突发急病,连夜上门求助秦医生,她衣服一披就出门,菩萨般有求必应,从不推辞。她这样的人不会树敌,她不是引人注目的当权派,充其量就是有一个把家人丢弃跑到台湾去的父亲,在最激进的造反派眼中,抓她这样的人也不会有太大意义。他们会斗她,却不会也不必把她往死里整。
  是什么天大的理由要让她抛夫弃子,选择离去?
  杜荣林满心痛切,一路东去一句话都没有,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当年,当年他在昏迷中,耳畔有一声轻柔的声响:“轻点,他会痛。”
  此刻他已经整个儿麻木了。感觉不到痛,只有一种直入骨髓,寒彻心肺的悲伤。
  第八章  东南流窜
  1.
  罗进服刑的地点在江西南部深山里,那里有一些劳改农场,聚集着各类被判了罪的人。罗进在劳改农场常有一种做梦之感,因为此地山水和语言他相当熟悉,百无聊赖十分亲切。赣州离此不远,罗进曾在那里生活过,十多年前他带刘小凤和女儿随败军溃逃时,曾一起乘车穿过这一带山水。
  罗进没有表露任何一点异常,没有谁知道他鸡零狗碎跟本地有许多私人关联。在被捕后的审讯中,罗进只说自己是台湾高雄人,光复后进入国民党军队,派到大陆参加内战,以后撤回台湾。他自己不说,就没有谁知道他的底细,包括他那些“###挺进军特别支队”的队员。这些队员里,除上尉副支队长和另一个士兵因拒捕被击毙外都捡了条命,几个家在大陆的士兵在审讯程序完成后很快获释,几个军官被判了刑。罗进是支队长,本次窜犯骚扰的主犯,尽管被包围后没有抵抗,非常麻利地率部缴枪投降,审讯后却予重判,处十年徒刑,审讯人员说他不老实。罗进在受审时只说给他的任务是进入闽南山区相机行事,建立秘密据点,没有具体目标,没有潜伏在大陆的接应人,让人觉得他的这一次窜犯就像小孩游戏似的随心所欲。审讯人员认为罗进隐瞒了一些重要东西,却也没办法彻底搞清。特别支队里只有罗进一个人知道任务和目的,他不说,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
  罗进在劳改农场里做大田劳工,成天跟一队犯人在看守人员监视下扛着锄头下地劳动。罗进干活非常卖力,说话很少,时常木着个脸,从不给看守和管理人员找麻烦,也不跟其他犯人生事,从一开始就是个超级模范囚徒。没有谁注意到他劳作之余总在观察周围情况,木纳的眼睛里时而会闪出一种阴阴沉沉的光芒。
  罗进在寻找缝隙。他认为只要有心,任何地方甚至石头蛋里都可以找到缝隙,罗进所呆的这个劳改农场在防卫方面更不可能无懈可击。作为一个为囚徒提供劳动场所的农场,必须拥有大片无法用铁丝网尽揽的水田、山林和道路,防护水平远不能像面积相对狭小的监狱那般严密,且非常容易受到自然因素的侵扰。一个关在牢子里的犯人最多指望老天来一场大地震,如果侥幸没被压死,他就有可能越残壁而出,逃之夭夭。而一个在劳改农场干活的犯人则可以指望各种天气,无论是暴日、风雨还是雷鸣,都可以为别有所图的犯人创造机会,提供条件。
  罗进不动声色地准备潜逃。对他来说,十年的刑期太长了一些。罗进已经有过一次成功的潜逃经历,那一次他从九弯逃出包围圈,从闽西入粤东,再偷渡香港。他知道如今情况已经大变,共产党已经建立稳固的统治,军队和民兵在东南前线地带编织的防备网已经非常紧密,几至水泄不通之境,他的这一次潜逃绝不可能喝稀粥那么顺溜,罗进从自己率领的特别支队迅速覆没过程中十分刺骨地深切感受到这种状况。但是他还是打算冒一次大险。他决定离开台湾,离开吴淑玲潜回大陆,不是为了到劳改农场帮共产党种地来的。
   。。

第七章  逢劫难(9)
罗进悄悄察看地形,他认为本农场北部是薄弱环节。这个农场南部山间有一条公路,是通往外界的便捷通道,但无疑也是防范最严密的方向。农场北部有一片断崖,崖下有一条小河,罗进估计小河穿越群山后将汇入赣江的某一条支流。由于断崖难以攀越,不是一个适宜逃跑的好去处,农场警卫的注意力并不放在那里,这就给了罗进可乘之机。只要突破那面断崖,崖下的小河反是逃脱的有利帮手,农场警卫部门养有猎犬,这些猎犬是潜在逃犯最危险的大敌,河水能洗刷和冲淡气味,帮助罗进避开这些猎犬。罗进设定在夏天逃走,因为本地夏日时有雷阵雨,大雨倾盆,雷鸣电闪之际,犯人和警卫四散避雨,那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正可一走了之。夏日里山间有各种野果可以充饥,借以补充体力,夏日里还不需要太多衣服,不至被冻死于逃亡之旅。因此罗进选择夏天,他精心策划,一声不吭地耐心等待机会。
  初夏,罗进悄悄行动。他像个上吊物品收藏癖患者般利用各种机会搜集废弃绳索,藏匿于矮树丛里,还偷偷带出一双胶鞋藏在一块石头下边。为了确保脱逃成功,罗进在上山砍草时,偷窃了同队一个犯人的割刀,把它丢在一棵小树的枝杈上。丢刀的犯人被看守押着到山上找了两天,连根刀柄都没找到,为此被关了禁闭。罗进装聋作哑,做得比木头还木。那些天农场警卫如临大敌,唯恐犯人出事,半个月后什么事都没有,警卫们认为割刀看来确是无意丢失,渐渐松懈下来,罗进意识到时机已经成熟。
  那时大田早稻的收获时节到了,满山金黄。数日炎阳,气温陡然升高,天上开始有雷阵雨轰隆轰隆的亲切吼叫,机会如期到来。
  这一天早晨,犯人们吃完早饭,列队集合于操场,队长宣布今天到后山收割稻子。队长说,在本季收成之后,将对表现优良者进行奖励,包括减刑。罗进把腰带用力扎好,无比向往一般。罗进为自己选择的日子就在这几天了:昨日中午本地下过一场雷阵雨,本地夏日里雷阵雨常连下三四天,时间每日后推几刻,今天一早就十分闷热,雷阵雨肯定会于午后如约而至,明天肯定亦是,老天爷与罗进早有密谋一般。
  队伍出发,走出大门,队长突然一指:“502号,留下。”
  罗进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502,你。”
  罗进知道确切无误,队长是在叫他。那一刻罗进就如被当场抓住的贼一样浑身发凉,手脚发颤。他想怎么会呢?他们不可能知道那些绳子,还有割刀。
  罗进被带回囚室。队长意味深长地没有马上找他谈话,罗进断定自己凶多吉少。他感到极其懊恼。他认定事情出在那把割刀上,不弄那把刀本来也是可以的,为了它让警卫警觉起来,使自己的计划毁于一旦,这实在太不上算。罗进不知道农场警卫怎么会确切地怀疑到他头上,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灵感?
  那天下午,警卫打开罗进囚室的门,用警车把他送到数公里外的总场场部,带到一个负责官员的办公室里。
  “知道是什么事找你吗?”官员问。
  罗进差点脱口说出那把割刀,这是他的最后机会。按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原则,如果他自己承认了,他们不一定会加重对他的处置,如果在这时他还不主动说,就是吊死鬼吐舌头没得救了。
  但是他死死把牙根咬住。
  “不知道。”罗进慢吞吞做好犯人状,“我要去割稻子。”
  官员说:“先不去。”
  罗进问:“做啥?”
  官员脸容严肃地看着罗进,从桌上拿出一张纸,对着罗进读了起来。
  罗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好长一段时间,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官员和他的声音都梦幻一般捉摸不定,极不真实。
  但是一切都是真的。根据形势发展,政府在前些时候决定对被判罪羁押的一些原国民党军政人员实施特别赦免,特赦名单已在报纸上公布。罗进因一些具体情况不属特赦人员,但是有关方面认真审查了他的情况,包括他曾提出的上诉申请,决定宽大为怀,对他进行改判。加上已批准的减刑,罗进可望于不久后获释。官员找罗进,是要了解、核对与此相关的一些具体事项。
  这时酝酿多时的雷阵雨终于如期光临,雨点噼噼啪啪扫过劳改农场,场部平房上的瓦片被打出一片乱枪扫荡般的声响,远处有闪电和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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