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锦回文传-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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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城下搦战,竟要赚守亮到柳公营中就擒。”茂贞道:“怎生赚他?”梁生附耳道:“须恁般恁般。”茂贞欣喜道:“如此,真不费力。”两个审谋已定。当晚,梁生就在茂贞营里歇了。过了一日,忽有一差官飞马至营前,对守营军士道:“我乃柳老爷的差官,赍捧公文在此,快请你主将出来迎接。”军士快报入营中。茂贞怒道:“柳丞相的差官不是天使,柳丞相的公文不是诏书,如何要我出营迎接?好生无礼。”分付军士阻住差官在营外,不许放进,只将他公文取进来看。军士领命,取进公文呈上。茂贞拆开看时,上写道:
敕命总督征西军马赐尚方剑左丞相兼太仆卿兵部尚书柳,缴谕征西都督李茂贞知悉:照得兴元积寇未平,皆因该都督逗留不进之故。今本阁部奉旨前来视师督战,乃犹置若罔闻,其平日怠玩可知。为此,差官传檄,仰该都督速赴军前自行回话。如敢迟延,定按军法治罪,决不姑且。
茂贞看罢,勃然大怒,将公文扯破,喝令军士拿那差官进来。众军士得令,便把差官横拖到拽拿至面前。差官嚷道:“我是柳老爷的差官,如何敢拿我?”茂贞大喝道:“柳老爷便怎么?量他不过是个文官,怎敢如此小觑我?我今先把你这厮砍了,看他怎地。”便喝刀斧手将他绑出辕门,斩讫报来。差官着了急,大叫道:“这是柳老爷之命,须不干我差官之事。”茂贞道:“既如此,且把你这厮监禁在此,待我明日先砍了那柳老爷,然后砍你未迟。”于是,将差官软禁后营,随即密修降书一封,差一的当军官,星夜赍往兴元城中杨守亮军前纳款。原来守亮常与杨复恭密书往来已久,欲诱降茂贞,时时使细作刺探。忽一日报说茂贞营中有个长安来的书生献甚计策,守亮便猜是复恭所使,乃接得茂贞降书,书中备言不甘受柳公侮慢,因愿投降,并述毁书缚使之事。守亮半疑半信。正在踌躇,忽守城军士来报,城外有一书生模样的人骑着匹马来叫门,口称是参军杨栋,有机密事特来求见。守亮虽不曾与杨栋识面,然已闻杨栋是复恭新收的义儿,现为参军,原系秀才出身。今听说有书生自称参军杨栋,便认做复恭遣他改妆来面议军情的,遂亲自骑马上城来看。只见那书生人物轩昂,仪表非俗,又且匹马而来,别无从骑,一发不疑。便开城放进,同至府中以弟兄之礼相见,揖让而坐。守亮道:“久闻大名,今日幸会。不识内相老叔近履若何?有书见寄否?”那书生道:“前屡书奉寄,想俱入览,今更有密书一封,不敢托外人传达,特遣小弟亲赍至此。”说罢,便取出这封反书来。守亮接来细细看了,认得是复恭亲笔,如何不信?那晓得书便是真,人却是假。这书生并非杨栋,却就是梁生冒名来赚他的。正是:
贤名每为奸冒,奸名何妨贤窃。杨栋曾冒梁生,只用复恭一帖;梁生今冒杨栋,也用复恭一札。彼此互相脱骗,可谓礼无不等。虽然连我机谋,只算抄他文法。
当下,守亮误认梁生是杨栋,置酒相待,极其欢怡,说道:“老叔书中之意,教我作速诱降李茂贞,近闻茂贞营中,有长安书生来献计,不知是何书生?所献何计?今茂贞忽地使人来献降书?因未卜其中真伪,不敢便信。”梁生笑道:“献计书生不是别人,即小弟也。小弟奉内相大人之命,劝说李茂贞,使纳款麾下耳。”守亮抚手道:“我猜想这献计的必系内相老叔所使,果不出吾所料,但不想那书生就是贤弟,如此说时,茂贞请降是真情了。”梁生佯问道:“他降书上如何说?”守亮便将降书取出与梁生看。梁生道:“小弟前日说他,他已首肯。今又被柳丞相侮慢,一时忿怒,毁书缚使,事已成骑虎之势,不得不归命于我,其请降的系真情。若兄长未敢轻信只须与他相约,勿带部卒,但单骑来投便了。”守亮闻言,点头称善。即唤过那献书的军官,依着梁生言语,遣发去讫。
次日,李茂贞果然一人一骑,身边不带寸铁,手中执着降旗,直来兴元城下,大叫开门。军士报入府中,守亮同着梁生登城审看明白,然后开门放入。茂贞见了守亮,下马拜伏于地,说道:“末将进退维谷,愿投麾下,荷蒙不弃,铭感无任。”守亮慌忙扶起。茂贞见了梁生,假意道:“原来杨参军又早在此了。”当下三人并马入府。守亮请茂贞坐了。茂贞细诉柳公侮慢之故,取出那角扯毁的公文来与守亮观看。守亮看了,对茂贞道:“你和我都是武臣,也只为受不得文官的气,故兴动干戈。昨家叔内相,特命舍弟参军,赍密书至此,教我结连都督,合兵诣阙,他便为内应。今既得都督相助,即日合兵前去,先斩了柳玭、梁栋材,然后大驱士马,直指长安,何患大事不成?”茂贞佯唯唯听命,梁生却假意沉吟不语。守亮问道:“贤弟为何沉吟?”梁生道:“柳、梁二人虽系文臣,颇知韬略,不可力敌,只可智取。愚有一计,不费分毫之力,可使二人之头旦晚悬于帐下。”守亮忙问:“有何妙计?”梁生道:“昨李都督毁书缚使,柳、梁二人尚在未知,兄长可即统领城中精锐,打了李都督旗号,径到他营前,只说李都督亲来迎接,彼必不疑。那时兄长突入其营,取二人首级,岂不易如反掌?”守亮大喜道:“妙计!妙计!”梁生又背着茂贞,私对守亮道:“茂贞新降,其心未定,若兄长假扮了他,去赚了柳、梁二人,也不得不死心塌地投顺,更无反覆矣。”守亮听说,愈加欢喜,只道杨参军是一家人,故作此肝膈之言,一发倾心相信,便将城中兵符印信都付与梁生,教他代守城池。一面到教李茂贞星夜回营,把所部兵将尽收入兴元城中,帮梁生守城,自己却假扮做李茂贞,领精兵三千,打着征西都督的旗号。
是夜初更时分,潜地开城而出,连夜趱行。至次日午牌以后,早望见柳公大寨。到得寨前,见寨门大开,守亮先令人通报,说都督李茂贞特来迎候。少顷,闻寨内传呼道:“着李茂贞入营参见。”守亮便率众一齐鼓噪而入,却见帐前并没一人,只有柳丞相纱帽、红袍端坐帐上,巍然不动。守亮赶上前,挺枪直刺,应手而到。看时,却是一个草人,吃了一惊,叫道:“不好了,中了计了。”忙回身出寨,只听得寨后一声炮响,寨门左右一齐呐喊,弓弩乱发,箭如飞蝗。守亮躲避不迭,身上早中了两箭,几乎坠马,舍命夺路而走。随行军士大半中箭着伤。行不上十余里,只见前面左右,两路尘头乱起,喊杀连天,鼓角齐鸣,旌旗杂举,正不知有多少伏兵杀来。后面,柳公又亲自统军追赶。守亮惊慌无措,落荒而奔,军士自相践踏,死者甚众。正慌急间,忽探马飞报道:“兴元城已失陷了。”守亮大惊问:“怎生失陷?”探子道:“那杨参军原来不是杨栋,却就是梁状元假扮的。如今占了城池,城上都插了大唐旗号,使李茂贞领大兵杀出城来也。”守亮闻报,寻思四面受敌,进退无路,仰天长叹道:“吾命休矣!”遂拔剑自刎而亡。柳公随后追至,见守亮已死,即下令招安余众。那些败军蛇无头而不行,尽都降顺。
看官,听说这都是梁生与柳公预先定下的计策,梁生先扮了杨栋去赚守亮,却教守亮扮了茂贞来赚柳丞相。柳公却束草为人,假坐帐上,自己先伏寨后将二百兵分作两队,各带弓弩伏于寨门两旁。只听炮响,一齐放箭。又将五百兵亦分作两队,多带金鼓旗幡,离寨十里之外左右埋伏,只等守亮奔回时,一齐摇旗擂鼓,追杀败兵。随后,又亲统精兵三百,呐喊追赶,合来止一千军马,却像有数万甲兵之势,所谓用多不如用少也。从来将在谋而不在勇,兵贵精而不贵多。柳公此番用少取胜,全赖梁生用谋之巧。正是:
本是我赚他,反教他赚我。教他来赚我,便是我赚他。到得他赚我,我又去赚他。始终我赚他,他何尝赚我。
当下,柳公枭了杨守亮首级,部领众军望兴元而来,早有李茂贞领兵前来接应。原来,梁生在兴元城中,自守亮去后,等李茂贞领兵入城,便传下号令,教茂贞军士分守各门,将守亮帐下头目杀了一半,降了一半。围住守亮私第,把他全家老幼尽俱诛杀。一面出榜安民,一面使茂贞领大兵前来接应柳公。柳公见了茂贞,用好言抚慰,及到兴元,百姓俱执香迎拜马前,梁生亦出城迎谒。柳公拱手称谢道:“若非贤婿良谋,安能成功如此之速?”梁生逡巡逊让。当日,官府中大排庆功筵席,军中齐唱凯歌。彼时,军中有几句口号道:
一纸真公文,一个假书生。一封真反书,一个假参军。一面真旗号,一个假茂贞。一座真营寨,一个假大臣。柳家兵杀人如草,杨家将认草为人。柳丞相忽然有假,李都督到底无真。不但寨前迎帅的茂贞,固是假扮,即城下叫门的茂贞,岂是真情?若非状元郎一番用计,安得兴元郡一路太平?
说话的,梁生这场功绩,纯用诈谋骗局而成。这样诈谋骗局,唯赖本初最用得惯,看他骗成亲、骗入泮、骗馆、骗银、骗锦,无所不用其骗,亦无所不用其诈。梁生是正人君子,如何也去学他?不知兵不厌诈,从来兵行诡道,孙吴兵法,良平妙算,往往用此。只要把这诈谋骗局,正用之人用之,便可上为国家去害,下为百姓除凶。那赖本初却把这术数去欺亲戚、谤师友,青天白日之下,更无一句实话,可惜孙吴兵法,良平妙算,被他邪用了,小用了。所以,君子之智误用,即为小人;小人之谋善用,即为君子。
话休絮烦,且说柳公入城之后,尽发府库钱粮,犒赏军士,赈济小民,又籍没守亮所藏资财,及一应违禁之物,检得杨复恭与他往来的书柬不止一封,都是同谋造反的。柳公便与梁生计议,要将这些书柬并前日这封反书与告捷表文,一同奏闻天子。梁生道:“岳父未可造次,贼在君侧,除之甚难,倘彼自知谋泄,忽生他变,便将忧及至尊。以小婿愚见,可修密札一封,将捷表与逆书都寄与薛尚武,托他善觑方便,先设法拿下杨复恭,然后把捷表逆书奏闻,方是万全之策。”柳公点头道:“贤婿此言真老谋深计。”便密密修书遣使寄往长安。正是:
灼蠧恐株焚,熏鼠惧社坏。
外寇甫能平,又须防内害。
不说柳公一面寄书与薛尚武,且说杨复恭自遣赛空儿去行刺之后,即与杨栋、杨梓商议了,亲笔写下反书,差人寄往兴元。因久不见回报,放心不下,又遣一心腹家丁到彼探访,并打听柳、梁二人军中消息。那家丁去不多时便回来禀覆道:“近日柳丞相传下檄文,一路关津城堡都要加意盘诘奸细,凡兴元人到长安来的,或长安人往兴元去的,更难行动。小人恐有差失,不敢前往,只得走回,于路到打听得一件奇事,正要报知老爷。”复恭道:“有甚奇事?”家丁道:“小人前日偶从凤翔府经过,见府门前一簇轿马甚是热闹,小人问时,都说道:‘本府的太守今日备酒,请两个过往的京官,一个是参军杨爷,一个是马监杨爷,因奉内相杨老爷之命出京采办,路过此处,特来拜望太守说情,故此请他。’小人听了暗想:‘我出京时,不闻两位大爷有奉命采办之事。’心中疑惑,走入府里探看,见后堂排着三桌酒筵,太守坐了主席,上面客位坐着两个峨冠博带的人,却是面生人,并不是两位大爷。小人情知是光棍假冒,等太守起身更衣,便把这话密密禀知。那太守点头道:‘我近闻你家两位大爷缘事免官,今他两个公然冠带来见我。我原有些疑惑,及诘问他,他说:正为免官之后,在京无聊,故奉内相之命出来采办。我因看内相面上优礼待他,不想竟是两个光棍。’便喝令衙役登时捉下拷问起来,招出真名姓。一个叫做空心头发贾二,一个叫做三只手魏七,其余随从的都招出姓名。这两个光棍已不知在外假名冒姓做过了多少偷天换日的事。现今,太守把他监禁在本府狱里。”复恭听说,大怒道:“什么光棍,直恁大胆。”当时杨栋在旁听了,也怒道:“这厮们冒着孩儿辈名色在外招摇,不特坏了孩儿辈的体面,并损了爹爹的身名,十分可恶,可令那太守把这干人犯解到这里来严审。”复恭依言,便行文到凤翔府,提这一干人犯。
太守遂把众犯解到长安内相府中。复恭即委杨栋勘问。杨栋领命坐了前厅,左右将贾二、魏七押到阶前。杨栋不看犹可,看时吃了一惊。原来那两个不是别人,这贾二就是当年卖科场关节的聂二爷,这魏七就是当日来捉科场情弊的缉事军官。杨栋认得分明,猛然醒悟,大骂道:“你这班光棍,今日扮假官的是你们,前日扮聂二爷与缉事军官的也是你们,你骗了我三千二百两银子去,今须追还来。”原来,贾二、魏七一向只晓得杨栋、杨梓是杨复恭的认义子、侄,那知即栾云、赖本初改名改姓的?今日,跪伏阶下,听得提起前因,方才抬头,把杨栋仔细一看,认得就是栾云,两个面面厮觑,做声不得。杨栋喝令左右将二人拖翻,先打一顿毒棒,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二人哀告道:“当初哄骗大爷,不干我二人之事,实是大爷家里的门客时伯喜并馆宾赖本初,约我们来的,所骗三千二百金原分作三分均分,小人们止得一分,伯喜、本初到得了两分去。”杨栋听说,大怒道:“不信有这等事。”便教拿时伯喜来对质。原来,伯喜此时正为前番出外采办之日,干没了复恭的银子,近被复恭查出,打了一顿,锁在府里。当下就在府里牵将过来,一见了贾二、魏七,吓得面如土色。贾、魏二人齐指着伯喜叫道:“时伯喜,当初哄骗大爷,可是你与赖本初造谋的?你两个分了大半银子去,今日独累我们受苦。”伯喜虽勉强抵赖,到底口中支吾不来,被杨栋翻转面皮,用严刑拷讯,只得招出实情,把赖本初当日同谋分赃的情由,尽都说了。杨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