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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陈香梅传奇:她在东西方的奋斗-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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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意地抹去“东方”“西方”这类字眼。
  ·36·
  1947年12月21日星期天,陈纳德与陈香梅的婚礼,在上海虹桥路美华村陈纳德的寓所中举行。
  宽大的起居室正中墙壁上仍挂着陈纳德将军身着戎装的巨幅油画像,只是所有的壁灯都点缀着青翠的松柏枝叶,醒目的是由一千朵白色菊花装饰的大花钟,垂悬于天花板下,清新又繁茂,好个“秋菊有佳色”!厅堂和走廊,则摆满了亲友们送的艳丽的花篮花束,除了这铺天盖地的花海,婚礼不见一丝奢华。
  他们原本就只想在简朴的仪式中完婚,简朴是出身农家的陈纳德的本性;那横亘在东西方之间的无形的冷硬的古墙,也使陈氏和廖氏两大家族力主不铺张喧闹,他们没邀请盘根错节数以千汁的亲戚们;而动荡不安的时局中,即便天长地久的事,也有匆匆忙忙的急促感。况且,陈纳德是这样地忙!
  他甚至忘了给她买结婚戒指!
  直到结婚前一天,他才急急地带着她上珠宝店选戒指。然而,他竟不知珠宝店在何处!她娇嗔地说:“你也太将军了!若是没有我,看你怎么办!”在别的女人看来是极扫兴的事,她却觉得乐在其中。”她早已在珠宝店里悄悄逛过几回,为自己选定了一枚戒指。所以一进店,她不掩饰不磨蹭就指定了这一枚,倒又乐得将军呵呵大笑。戒指价值1500美金,可我们的将军眼前只付得出1000美金,并非叫穷,他所有的积蓄,一部分用于离婚,剩下的全投入民航公司了。这在别的女人即便不拂袖而去,也是很伤心的事,可她哧哧地笑着,她说她很乐意借给他500美金。陈纳德深情地看着她,她跟别的女人是不一样,她像是从不畏惧大大小小的艰难尴尬,多出枝枝节节,在她会多开出几路鲜花,她有一种生的鲜活烂漫。转眼看放在宝蓝色金丝绒上的那枚钻戒,闪闪烁烁,像是夜蓝的星空。那钻戒,是纤细的白金箍上嵌满蓝色白色的碎钻,美得叫人心碎。陈香梅未曾深想,其实,这一枚与母亲钟爱的那枚钻戒一样,都是泪钻戒指!
  婚纱也是陈香梅独自去“绿屋夫人”处定做的。“绿屋夫人”是法国服装师格林豪丝夫人在上海霞飞路开的一家时装店。她与聂兄相识后,聂兄曾领着她上此处定做过时装,因此这位小个子蓝眼睛的法国女人对她很是殷勤。33米白色锦缎是外婆送的,上在缀满了缠枝穿心莲图案。做成的式样是敞领、窄腰身,狭长袖、波浪叠波浪的阔摆裙;胸前又用半通花的瑞士缎半松半紧缝成一个心形,后面则是一排密集集的珍珠钮子从头到脚。试婚礼服时,格林豪丝夫人得意得声音都颤抖了:“哦,好婚纱还得配好身段,你将是最美的新娘。祝贺你,陈小姐,哦,可以称聂夫人吧。”妯怔住了,浓浓淡淡的身世之感漫过心际。聂兄说得对,嫁给一个英雄,会失去普通女人的许多幸福。她不无感伤地回到外公家,她分外追念母亲,她还只有22岁,要是母亲健在,母亲会代她操办一切的。外婆像是知道她的心事,外婆说,依西方人的习俗,结婚前新郎是不能看见新娘的婚纱的,否则不吉利,所以,陈纳德不闻不问是大吉大利。照中国人的风俗,新娘子的服饰总要有一两件旧的才好,就像小孩子要穿百衲衣才贱贱旺旺一样,于是,外婆翻出了压在箱子底几十年的累丝头纱,母亲和几个姨妈都曾用过的,居然没有发黄。她轻轻散开,像月光下银白色的小溪,流淌出廖家上一代女人的青春与憧憬;又像在岁月的河中无数次捕捞过的鱼网,留住了什么呢?她冲动地搂住外婆:“外婆,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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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选择(13)
她的少女的最后的梦便失落在这幢·堂房子的二楼里。陈纳德和金特里大夫脚步咚咚上楼来接新娘了,外公外婆、父亲继母和静宜簇拥着陈香梅出房门,他们没有按中国的老民俗热闹地刁难新郎,因为这位年过半百的新郎在长达两年的求婚马拉松中,已被折腾得晕头转向了,他自嘲说:“我已经搞不清我到底在向谁求婚!要娶到一个真正的中国妻子,难于上青天!”苦尽甜来,新娘正缓缓向他走来,银色的头纱银色的礼服将她裹在云里雾里;光洁玉润的颈脖上,金项链的翡翠坠子绿得晶莹剔透;耳朵上吊着的一对寸许长的扇形银坠,颤悠悠地晃动着;纤巧的脚上是一双镂花的白高跟鞋;她对于他熟稔的一切,此刻都变得渺茫起来,她是西方的白雪公主?还是东方的坐莲观音?她是他前世的梦!
  百感交集的老外公却盯定了外孙女婿———毕竟没有辜负新郎这美称,笔挺的军服上佩戴着几枚耀眼的勋章,军服内是条粉红的领带,这大胆的细节,衬得他年轻又潇洒。老外公颔首,也许,允诺外孙女的选择没做错?起初,外公外婆坚拒这位老外孙女婿,外婆甚至酸酸地说:“怪不得聂先生不再登门了,是因为这位威名赫赫的将军啊。”香梅说:“外婆,将军在聂先生之前嘛。”可是,爱能讲先来后到么?毕尔、罗明扬,不都比陈纳德先到么?外公对陈纳德的功绩是景仰的,对陈纳德的人品是敬重的,可这跟做外孙女婿是两码事。嫁给一个美国人!他依稀记起子自己的女儿伊萨贝娜与一位英国青年的罗曼史,而今他又该对外孙女快刀斩乱麻?他下不了手。日理万机的陈纳德抽空频频上门,处处小心翼翼地献殷勤,这让外公外婆感到温柔的牵痛:这个已过中年的男子是为了香梅而低眉顺眼,他真正爱着香梅!有一夜,香梅独自对着母亲的照片垂泪,被外婆撞见,外婆喊来了外公,外公轻声说:“宝宝,你爱哪片天空就往哪飞吧。”香梅狂喜地抹去泪水,外婆喃喃道:“你跟你母亲长得一个样,只是你母亲太柔弱,你呢,又太倔强。”外公这才明白,原来几十年其实一直对女儿有着深深的歉疚,他在女儿的抉择上做了桩错事?外婆已照南方嫁女的习俗,将一把茶叶拌米撒向外孙女:“茶叶拌米当头撒,下回来就是客———”陈纳德向新娘伸出了双手,白发皤皤的老外公不由得颤巍巍喊道:“宝宝———”陈香梅一惊,这一声唤回了所有的童年的记忆,她扑向外公哭出了声:“我不愿离开你们———”
  是真是假,是实是幻?是糊涂是清晰?是女性心理积淀是古老的墙的难以逾越?谁知道呢。出嫁总伴着哭嫁,无论雅俗,不分贵贱。
  陈纳德稍微有点着慌,真是咫尺天涯。但不用慌,双亲在劝慰着女儿,静宜急急跑进跑出,取出脂粉给二妹补妆,又将插在双鬓的绣球花扶正,虽然她自己眼圈也是红红的。于是,老外公又郑重地说:“克莱尔,我们把宝宝交托给你了。”于是,将军第二次伸出了双手,可是老外婆又叫板了:“等等———外面天冷,穿上这龙凤袍!”
  好一件龙凤袍!正红的宽袍大袖对襟夹袄,襟上袖口三镶二滚,有镂空的福寿字样;大襟下摆缀满水钻盘出的梅花图,前胸和上袖则是用金线银线七彩丝线绣出的腾龙飞风!这是一件古色古香又鲜艳华贵的中国贵族婚礼时的新娘袍!陈纳德看呆了:中国新娘!我的中国妻子!他弯下腰,第三次伸出双手,却将新娘轻轻地抱起。
  他捧着一匹中国名贵的织锦缎,他捧着一件中国景德镇的薄胎瓷瓶,他捧着一首唐诗宋词元曲,他的双眼濡湿了,他缓缓地下了楼。香梅已轻阖双眼,沉浸在幸福的晕眩中,恍若腾云驾雾的飞行,但是,在最会飞的男子汉的怀抱里,一切稳妥静好。
  他们进了那辆老式的顺风牌破轿车,开车的仍是老汪,车后座上的小猎狗乔可爱地向他们摇着尾巴,倏忽间,昆明的岁月又回来了。将军很看重友情,厨师仍是胖老王,空运队的多是飞虎队的老队员,助理和翻译仍是舒伯炎,副官仍是艾尔索普,他常说:朋友是旧的好。
  金特里大夫自是将军的老朋友,他充当男傧相,与女傧相静宜也坐这部车。他用美国南方口音慢条斯理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没说“白头偕老”,医生的眼光总是冷峻客观的,这一对是白发青丝,何能白头偕老?刚从美国回来的静宜着一袭淡黄的长袖衫宽摆裙,好像给这霜严露白的冬季带来了一大蓬早春的迎春花,她也是学医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说句大老实话,称年过半百德高望重的将军为妹夫,她怕是今生今世都张不了口的。
  后一部轿车比前一部气派多了,这是政务委员、外交部次长叶公超先生的车,叶先生既是廖公的后辈,又是陈先生的好友,从小就被香梅姊妹围叫“叶叔叔”,这回专程从南京赶来参加陈二小姐的婚礼。陈应荣先生和妻子张碧茜坐在这部车上。张碧茜是个职业妇女,还是奥克兰一带颇享盛誉的内科大夫。七年前,陈应荣在妻去世不久,即续娶了她,这在六姊妹、尤其在香梅的心间便投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不过,平心而论,久居美国的碧茜,气质却仍是贤良敦厚的中国女人模式,梳着爱司头,身着锦缎旗袍,一派夫唱妇随的娴淑样。她与陈香梅,这是第一次见面,也早已闻二小姐个性倔强,所以决不想火上添油,和为贵,皆大欢喜才好。看来,目的基本达到,只是身旁的夫君却仍是气不顺。是的,陈应荣仍觉得窝心,他是屈从!22天前,他与碧茜、静宜匆匆飞到上海,在他就是要阻拦香梅的婚恋。只是这一回,父亲与女儿都不约而同地改换了战术———采用“柔道”。他告诉女儿,他即由旧金山的领事改派沙捞越的古晋任总领事,他许诺女儿,只要同他去古晋住一年,如果一年后她仍对陈纳德情感不变,那末,他将为她祝福,即送她回陈纳德身旁。这自是缓兵之计,女儿却恳求说:我们已经相识相爱了整整四年,不能再等一年了!他愁眉不展,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请女儿去杭州西子湖畔静思两个礼拜再作理论,这是香梅无法拒绝的请求。冬的西湖,游人寥落。但陈应荣兴致勃勃,领着妻子和两个女儿游西湖十景:苏堤春晓、平湖秋月、花港观鱼、柳浪闻莺、双峰插云、三潭印月、雷峰夕照,南屏晚钟、曲院风荷和断桥残雪。他叹道:“可惜呀,冬天只有这断桥残雪尚有韵致,雷峰塔嘛早在1924年就倒塌了,隔年春天,我再领你来游。”他是说给碧茜听的。闷闷不乐的香梅却接了话:“这两景最刻骨铭心嘛。断桥是白娘子和许仙相会之地,所以世世代代景色清幽;雷峰塔是法海和尚镇压白娘子之处,能不倒掉吗?”静宜在一旁掩口葫芦,陈应荣好生恼怒:难道吾家是法海?窗前灯下,香梅信手抄写的诗竟是冯小青的:“冷雨敲窗不忍听,挑灯夜读牡丹亭,世间也有痴如我,岂独伤心是小青?”陈应荣后悔不迭,真不该将热恋中的女儿带到此地!此地镌刻着太多古老又新鲜的爱情故事。这里,陈香梅度日如年;那里,陈纳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天天长途电话催,挨到第五天,将军军令到。让她即归。做父亲的能怎样呢?他只有无可奈何地对妻子说:“碧茜,她生来就是个叛逆,谁也无法改变她。”碧茜说:“那就纵容她。”然而,将军得寸进尺,决定立即结婚!做父亲的就只有硬着头皮好事做到底了,真正纵容她与他了!
  

艰难的选择(14)
陈纳德的决断来自与端纳的邂逅。十年前他来到上海见到的脸色红润、头发棕赤、火一般热情又神奇的澳洲人,眼下却已县垂死者!太平洋战争爆发时,端纳在菲律宾被关进俘虏营整整三年,饥饿和虐待毁坏了他的健康,幸而日本人未发觉他的真实身分。战争结束后,他又折返中国,他辛勤地写回忆录,仍旧乐观开朗,但是死神已在向他招手了!陈纳德感慨万千,生命是坚韧的,却又是极其脆弱的。人生苦短,什么都得抓紧,要不,来不及了。
  当外公外婆岳父岳母允诺了他们的婚事后,他立即飞往南京告知蒋介石夫妇。蒋介石乐呵呵地说:“什么时候带新娘子来看看哦。”宋美龄说:“相信你的选择定会给你带来幸福。”他们送的贺礼是:一对景德镇的薄胎瓷皮灯和两双象牙筷子。看到礼物,陈香梅直乐。瓷是china,精致的瓷就像珍贵的感情,而她总把生命比喻成一盏灯。筷子呢,则是民俗中的讨口彩:筷子快子。她觉得蒋介石夫妇蛮有人情味。
  两部车直接驶向陈纳德寓所,而不是去教堂。这在陈应荣,曾是胸中之块垒。他们家信奉天主教,六姊妹孩提时就已受洗;陈纳德信奉的是新教浸信会,浸信会主张各个教堂独立自主,反对给儿童行洗礼,主张教徒成年后才可受洗,这些姑且不论,也不说礼拜天时一个望弥撒一个做礼拜,问题是天主教义不许可离婚,陈纳德与二女的婚礼便决不可在教堂举行。这种教堂外的婚礼,岂不违背天主教义的箴言告诫而为越轨之举呢?他的心不安,相信二女的心亦不安,因为二女做什么都认真执著。然而女婿回答说:“我也深信宗教、崇拜神祗。但是我信宗教为善的力量,而不信宗教是伪善的。我爱香梅香梅爱我,我们的良知是清澈无邪的。我们将要在人的面前,结为合法的夫妇;在神的面前,结为精神的夫妇。这是一件正常而正确的事,神祗必会由衷地赞可。天主圣堂的门不会向香梅关闭,浸信会圣殿也不会不允许我祈祷。否则,宗教何能净化人的灵魂?何以造福人们?”做了二十几年外交官的陈应荣也不得不为陈纳德的擅于辞令和富有感召力所折服,他感到眼前的将军仍燃烧着年轻人的激情,于是并无恶意地问道:“你比香梅年长———”陈纳德很洒脱地回答:“我跟你同年,也许这是叫人发噱的事。”这一来,陈纳德的出生年月比以往的说法减去了三岁,也许的确如此,他对香梅说,因为个头特大,他父亲为他虚报了年龄,15岁写成18岁,考上了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的师范学院;也许他撒了回谎,善意地回避掉比岳丈还长三岁的尴尬。
  寓所举行婚礼,虽简朴但不乏隆重。外交部次长叶公超先生与美国驻沪领事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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