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碧成朱江薇-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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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近处,她笑盈盈地说:“恭喜五妹妹有情人终成眷属。”
“多谢姐姐。”阮碧嘴角勾起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反唇相讽,“也祝姐姐早日觅得有情人,别等到黄花凋谢,豆蔻结成豆。”
二姑娘表情一滞,还没有来得及反驳。
只听阮碧轻笑一声,脚步不停地走了。这一路上,遇到的仆妇再没有前些日子的殷勤,看到她远远躲开了,实在躲不开的也只是曲膝一礼,再不会上前套近乎。回到蓼园东厢,一进里屋,秀芝也急急忙忙地跟了进来,低声说:“姑娘,可不得了。方才我大哥到后门,托人带口信给我,说是刘嬷嬷和冬哥儿出城时,被人扣下了。”
“被谁扣下了?”
“我哥说,领头那人自称罗有德……”
阮碧缓缓坐到榻上,无语地笑了起来。忘记了,他是沙场百战历练出来的将军,熟读兵法,自己这点计谋在他面前根本不算什么。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自己的退路,要求自己永往直前,即使悬崖,也要跳下去。因为那不是他的悬崖,是她一个人的悬崖。闭了闭眼睛,说:“秀芝,等我离开,你就赎身回家吧。”
秀芝的眼睛里迅速地含了一眶热泪。“姑娘,我舍不得你,让我跟你一起走吧。”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早晚也是各分东西的。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明年你十六了,都该嫁人了。”顿了顿,阮碧取笑地说,“总不能让我跟着你一起嫁过去?”
秀芝顿时眼泪如注,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阮碧满心不是滋味,想要安慰,又不知道怎么说。
屋外一阵大风过,刮得窗子毕毕剥剥地响个不停。挂着窗子前的鹦鹉受了惊吓,振动着翅膀,叫嚷着:“祝五姑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它自打到蓼园东厢,因为没有人刻意调教,只会讲些没有难度的话。 陡然又来这么一句,阮碧心弦微动,脑海里思绪纷飞。想起定国公府菊会那日顾小白递过钗子时眼睛里闪闪发亮的秋阳,想起阮府后花园他怒不可遏地一脚踢倒假山,想起晋王府门口他勒转马头时懵懂不解的眼神,想起上巳节他分开垂柳走了出来眼高过顶口气嚣张……
“秀芝,这只鹦鹉你也带出府吧。等我走后,你记着送还给顾小白。”
秀芝抹抹眼睛点点头。
阮碧又看着案头只剩下虬枝的春水绿波,想起它曾经枝叶婆娑,花开朵朵,娇嫩如同春水涟漪。想起延平侯府他追忆白果树王,想起万妙居前生死一瞬间,想想玉虚观路上暴雨如注与他同困城隍庙,想起月色下他斩铁截钉地说——我平生最讨厌临阵脱逃的人……深深叹口气说:“等我走后,这盆花送还给云英吧。”
第111章 风雪欲来
一宿辗转难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朦朦胧胧,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鸡鸣,秀芝顿时清醒了。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看了看,只见窗外黑沉沉的一片,想来时辰还早。又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奈何心里有事,实在睡不着,翻了几个身后,一骨碌坐了起来。
下人房里没有火盆,身子一离开热烘烘的被窝,便象被千万个冰冷的小口啮咬着,冷到骨髓深处,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秀芝忙将夹袄穿上,低低骂了一声︰“鬼天气。”穿好外衣下床,趿着鞋子,掣着烛台走出去。鞋子敲打着地面,吧哒吧哒,更衬托出黎明的安静。
茶妹、寒星、桔子的房间既无声响,也无灯光,想来都还睡着。倒是阮碧的卧室门缝里已有灯光渗出,秀芝知道她向来没有点着油灯睡觉的习惯,愣了愣,忙上前轻轻敲门,低声问︰“姑娘可是起来了?”
“起来了,你进来了吧。”
秀芝推开门进去,只见阮碧已经穿好衣服,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发。看交叠的衣领,里面的夹袄正是缝了珍珠的那件。外面则套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纱绿地绣花锦袄,刺绣虽精致,用料却一般。看到这身衣着,别人只会把她当成一般富贵人家的女儿,绝对不会想到她出身世家名门。
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阮碧回眸粲然一笑说︰“作什么盯着我看,快来帮我梳头吧。”
幽暗的烛火下,她的笑容特别明艳,象是灯花忽然爆开,整个房间都随之恍惚了一下。但是秀芝心里却一酸,慌忙撂下烛台,走到她身后,接过梳子,慢慢地梳理着头发。心里千言万语翻滚,临到嘴边,只化为一句︰“今日天色不太好,姑娘还要去玉虚观?”
“要去的。”阮碧拨弄着妆奁,挑出一对不大不小的珍珠簪子。昨日跟老夫人请求过,今日要去玉虚观看望紫英真人。老夫人哪里想到她别有肚肠,二话不说地同意了。
见她语气肯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秀芝手里的梳子顿时变成千钧之重。
阮碧感觉到了,在镜子里看她一眼,见她神情凄然,动作越来越慢,心里也不好受,夺过她手里的梳子说︰“算了,还是我自己来梳吧,你去把她们叫起来,让寒星跑马厩一趟,让车夫备好马车。”
秀芝脚步不动,泫然欲泣地看着阮碧。
“秀芝。”阮碧放下梳子,拉过她的手说,“你别再难过了,我昨晚就跟你说的清清楚楚,将来指定会再见面的。”
秀芝眨巴着眼睛,将泪水逼了回去,哽咽地说︰“我知道,我等着,姑娘你可记着,将来一定要来找我。”说罢,怕控制不住情绪,扭头就走了出去。到外间,平息了情绪,才去把茶妹、寒星、桔子都叫了起来。
她们一看都快辰时了,又听说五姑娘已经起床,顿时都红了脸,埋怨地秀芝怎么不早点叫她们。看她们手慌脚乱地穿着衣服,看她们毫无心事地埋怨着,秀芝异常羡慕。阮碧怕事情泄露,除了她,没有告诉过其他人她的打算。
寒星去前院马厩通知车夫备马,桔子去厨房里取了早膳。
用完早膳,已是辰时四刻了。
阮碧扫视房间,该销毁的都销毁了,该收拾的都收拾了,该物归原主的也都交待给秀芝了。走出这间屋子,从此海阔天空,鱼跃鸢飞,自由自地,她心里并无惶恐,反而只有兴奋。
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取出昨晚写好的信递给秀芝说︰“到时候你把这封信跟春水绿波一起交给云英。”
秀芝接过信,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吧哒吧哒。
阮碧无言地拍拍她的肩,到衣架边,取下白色滚毛披风,再次回头环顾住了将近九个多月的东厢房——繁琐明艳的雕花窗棂,微微褪色的黛青暖帐,黑色的檀木书案,以及案上整整齐齐放着的笔砚纸墨,心里居然也生出一丝依依不舍之情。
深吸口气,转身走到外间。茶妹正在抹桌子,桔子在喂鹦鹉,寒星双手大概刚浸过冷水,象萝卜一样红通通的,她搓着手直嚷嚷着太热了。
看到她出来,她们都抬头朝她笑着,纷纷说︰“姑娘还要去玉虚观吗?外头可冷了,许是要下雪,还是改日再去吧。”
“无碍,我很快就回来。。”阮碧口气平静地说着,心里有淡淡的歉意弥漫。朝夕相处,已经对她们有感情了,但怕她们控制不住情绪外露,又怕将来老夫人追究她们知情不报,所以什么都没有跟她们说。一度也想过将她们全带走,但知道那是不现实的。
“那姑娘早去早回吧。”寒星边说边走到门边,帮她挑起帘子。
阮碧又点点头,走了出去。
外头刮着风,虽然不大,但钻到脖子里,跟冰凌子一样,嗖嗖地直往毛孔里钻。呵出的气在嘴边即刻化作一团白雾,然后慢慢消散。再看天空,墨云层层叠叠压了下来,将坠未坠。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偶而有一两人,也都缩着脖子夹着胳膊走得飞快。官道上,春秋两季络绎不绝的马车、骡车、牛车也消失了,老半天才会擦肩而过一辆。官道两旁麦苗刚刚一掌高,青葱欲滴,被风一吹,青浪绵绵,给萧瑟黯淡的冬日增添一点生机。
到玉虚观,阮碧谢绝了知客的引路,说自己可以去紫英真人的精舍。天气寒冷,知客也不愿意离开烧着炭火的房间陪她走一遭,听她说的诚挚,也就不管了。穿过重重的殿门,阮碧没有到扶疏精舍,而是直奔万妙居。
到万妙居的墙边,捡起一块石头扔出去。片刻,外面扔进一条绳子。攀着绳子,阮碧吃力地翻出高墙。
守在外头鼻子冻得红通通的冬雪一把抱住她,欣喜地叫了一声︰“姑娘。”
阮碧不是多情的人,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是心里开心,紧紧地抱着她。但是到底不叙旧的地方,只一会儿她就松开手。看看一旁神情紧张的周柱子,说︰“辛苦你们了。”
冬雪白她一眼,不悦地说︰“姑娘说的什么话!”
阮碧拉着她的手笑了笑,又瞅着周柱子。虽然一直想方设法地拢络他,但是因为她身在内院不方便,平时跟他打交道的都是刘嬷嬷,连周柱子的卖身契都还在刘嬷嬷那里,如今她不在,他还会听自己的吗?
周柱子也是个心思活络,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明白在等自己表态,赶紧作揖说︰“姑娘请放心,刘嬷嬷早跟我说过了,姑娘才是我的主子。只是姑娘,刘嬷嬷他们怎么昨天没有出城呢?”
“她们有些事耽误了,晚点会过来跟我们汇合的。”阮碧神情自若地说了谎。不过。刘嬷嬷的安危她并不担心,晋王并不是滥杀之人,何况她留了信件,相信他会酌情考虑的。
周柱子放下心来,说︰“那姑娘咱们赶紧走吧,天气不太好,许是要下雪。万一下了大雪,马车就不好走了。”
阮碧点点头。
马车就停在后山脚下的泥路边,这一片都是农田,放眼看过去青浪连绵不绝。阮碧见附近没有人家,心里大定。和冬雪上了马车,周柱子赶车。泥路不好赶车,跌跌撞撞小半个时辰,终于上了平饬如镜的官道。往北行了约摸半个时辰,风势渐渐地大了,天色越发地阴沉,黑黢黢的云层就好象压在头顶,触手可及。
冬雪挑起帘子看了一眼,忧心重重地说︰“姑娘,我看是要下雪了。”
真是诸事不顺,阮碧无奈地叹口气说︰“且不管它,能赶多远就赶多远吧。”
话音刚落,听到风里传来奇怪的声响。
阮碧心里一震,连忙侧耳仔细听了听,声音渐渐逼近,象是雷声轰鸣。她赶紧挑起帘子,探头往后面张望,只见黑鸦鸦的十来骑排列整齐气势汹汹地奔来,快如流星,身后是翻滚的墨云。虽然隔着太远,虽然天光太暗,看不清楚来者相貌衣饰,但是光凭奔走中整齐一致的阵列,也知道他们是训练有素,非比寻常。
除了晋王的侍卫,阮碧不作第二种想法。心里一沉,原本以来晋王发现自己跑了至少得到傍晚,天冷地冻,又是深夜,他不可能派人来追自己,便是追也追不上。那自己至少可以奔出二百里外,然后乔妆打扮成贫苦百姓返回京城,再到泗州乘船南下,经广州到妙香国(大理)。妙香国不是大周的属国,也不受大周的管辖,且女子的地位不低。
但是,他的手下来得比想象中的快。
思绪起伏间,那十来骑已经奔到面前,将马车团团围住,当先一人正是余庆。他双腿夹马,到马车边,面无表情地说︰“五姑娘,王爷说了,今日天气不好,要下大雪,你赶紧回府吧。若是想去涿州玩,等明年春暖花开,他会带你去的。”
第112章 雪满京都
冬雪抓住阮碧的手,紧张地问:“姑娘,怎么办?”
阮碧还在纳闷,究竟晋王是怎么发现自己要跑的?这一回逃跑是她临时起意的,刘嬷嬷并不知情。一开始她的打算是让刘嬷嬷先去泗州打听广州船只之类的事宜,而后,她借祈福之名到玉虚观住上两天,趁机逃跑,和周柱子冬雪一起南下到泗州,与刘嬷嬷汇合。昨日晌午得知刘嬷嬷被扣,她叫秀芝大哥送信给冬雪,让她与周柱子今日凌晨出城,在玉虚观后山等着自己。
这事情只有冬雪知道,她与原主说是主仆,实属姐妹,情感很深,应该不会出卖自己。那究竟是谁呢?
车外,余庆又朗声说:“五姑娘,属下送你回京城。”
阮碧回过神来,说:“多谢你的美意,只是我不会回去,所有的事情我都在信里跟王爷交待过了,他看过后自然明白。”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姑娘有什么话还是亲自跟王爷说吧。”顿了顿,余庆说,“王爷也在路上。”
怔了怔,阮碧低声问:“他过来了?”
“是。”余庆别有深意地说,“五姑娘,王爷的内伤才刚好八成。”
言下之意,阮碧自然是懂得,想到上回他咳出鲜血,心里一软。略作思忖,说:“周柱子,咱们回京城。”
“多谢姑娘。”余庆说着,拍马跑到一侧,又指挥手下分成两列。
一伙人重新上路,余庆带着四骑领先走在前面,然后是阮碧的马车,其他侍卫押后。跑出十来里,风渐渐停了,天地一片静寂,唯有车轱辘声辚辚不绝,单调而枯燥。阮碧倚着窗子,继续猜测晋王怎么知道自己要跑?
她哪里想到,是自己的仁善出卖了自己。她怕带着秀芝到玉虚观,而后自己逃走,她会被处以知情不报之罪,所以将她留在阮府。晋王接到云英来信,知道她去玉虚观没有带秀芝,马上就想到她的用意。
过了玉虚观,又过了宜春河,京城近在咫尺。
忽然听到余庆说:“停下。”
跟着赶车的周柱子吁了一声,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马车一停,车轱辘的辚辚声跟着停了。便听到不急不缓的马蹄声传来,声音整齐响亮,一听就知道来了很多人。阮碧揭起帘子,站在车辕上看过去,只见一列黑压压的队伍逶迤而来,各色锦旗招展,旗帜上绣着青天飞龙,又绣着米斗大小的织金描红的“晋”字,在黯淡的天光下闪闪发光,特别醒目。
这是晋王的仪仗。
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回见识他的仪仗,果然是气势非凡,比韩王的仪仗有过之而无之及。只是他一向崇尚轻车简骑,为什么今日要大张旗鼓地列出仪仗来呢?心思微转,便明白过来了,他列出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