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骨-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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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粉珍却再也不吭声了,两眼轻轻一闭,就兀自躺下睡着了。
赵凤年叹口气,问:“二小,你看你大嫂得的是什么怪病呢?”
赵凤章一边开药方,一边安慰道:“没什么,只是受了惊吓,气滞血淤,神经紊乱而已。喝上两服中药调理调理也就该没事了。”
说话间,药方已经开好,却是:
柏子仁4钱远志5钱炙黄芪5钱川芎4钱
朱砂2钱当归5钱茯苓6钱酸枣仁4钱
五味子7钱煅龙骨7钱
赵凤章将药方从中间一折,交给赵凤年说:“大哥,我一会儿要动身进城,估计三四天才能回来,这药我就不能给大嫂亲自抓了。你带上药方,赶紧到庙岭镇上去跑一趟,抓回来下午就给大嫂熬上喝。记住,熬药时先放两个红枣。”
赵凤章又跟爹娘打了声招呼,就匆匆忙忙出门下了凤凰圪嘴。走着走着,却忽然想起,从昨天到现在,自己竟是还没有顾得上去老龙圪塔看月娥哩。
一想到王月娥,他的心里就涌上一股暖流,脸颊也有了一种热辣辣的感觉。
“二哥!”
赵凤章正一边甜甜地想着心事一边往前走着,猛不防从小石桥东边的老核桃树后就冒出一声喝喊。
“鬼丫头,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他妹妹凤娇。
他正要走开,却见那核桃树后又慢慢转出一人——是他的未婚妻王月娥!
“月娥……”
“二哥。”王月娥轻声地答应着,两腮燃着处女美丽而娇羞的红晕。这“二哥”的称呼她叫了已快二十年了,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改掉。
两人本是青梅竹马,一块玩大的至亲伙伴,就是在赵凤章到县城念书时,每次他一回来,她也还是经常到他家去找他说话,找他玩。她虽然没念过书,可她觉得她这个二哥就是一本书,他可以告诉她许多闻所未闻的事情,可以讲给她许多从未听说过的道理。有时候,他也会教她写一些简单的字。两人彼此都觉得无拘无束,反而是两家父母的一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多余好意,早早为他们把婚事说定,使得两人都变得有点生分了。许多时候,也实在让人矛盾,因为一想到两人已被一条红线明白无误地系在了一起,要想像从前那样公明大量地见面说话,反而感到会难为情,可不见面,不说一句话,心里更是空荡荡地不好受。唉,好心的爹娘啊,你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月娥,我可是真没工夫过你家去。现在我还得赶紧进县城,那里,还有要紧事情哩。”面对多日未见的心上人,赵凤章不知怎么,连说话也显得有点语无伦次了。
。。
大龙骨 第八章(2)
“我知道你有正事要忙,要不是凤娇妹子来叫我帮她剪鞋样子,我还碰不上你哩。”王月娥一边说着话,一边紧紧地拽着赵凤娇的胳膊,生怕她挣脱一跑,就把她一个人扔给赵凤章了。
赵凤章已猜出这一出一定又是妹妹的鬼点子,却不但没责怪,反而向她投去了充满感激和疼爱的一瞥。他还想再说点什么,王月娥却已经催他上路了:“到县城还有六七十里路呢,你赶紧走吧。”言罢,从怀里掏出一双不知是什么时候打好的毛袜子,往赵凤章手里一塞,就拉上赵凤娇跑了。
“我……”赵凤章欲言又止,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转身赶忙匆匆上路。
是啊,此时此刻,他该有多少话想对她说啊。他想,她将是她亲爱的妻子,也更应该是他亲密的战友和志同道合的同志。不,她首先应该先成为他的战友,他的同志,而后才是妻子。许多次,他已将这些话准备好要对她说,可一想到自己要做的都是提着脑袋走夜路的事情,他就又犹豫了。他实在是不想让他最亲爱的人也踏上这危险的征程啊。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一次又一次地找了借口推诿父母,不让他们急着为自己操办婚事……
二
赵凤章这次回凤凰圪嘴,只是顺路回家看望父母。他的真正目的地是漳源县城。而这次县城之行,则是受在漳源县秘密开展地下工作的中共山西省工委特派员贺玉庭指派,进漳源县城与另一位地下共产党员秘密接头。在此之后,将有一件意义更为深远重大的事情在等着他们。
赵凤章一路急行,赶到县城已是吃晌午饭时分。他在街边找了一间小饭铺,问饭铺掌柜讨了一大碗面汤,又把随身带着的两个玉茭子面饼子放到火上烤了烤,就着面汤一吃,就算是把一顿晌午饭给交代了。然后向掌柜的道声谢谢,便出门顺着东街,向东门上的大寺圪塔而来。
漳源县地处太行山西麓东段的丘陵山壑间,奔腾不息的浊漳河横贯县境南北。早在殷商,漳源就是商纣王叔父、太师箕子的采邑,故漳源素有箕城之称;春秋时,这里又成为古榆州国的所在地。榆州国的前身则是炎帝八世烈山帝榆罔所建的邦邑。史料有载,烈山帝榆罔时期,邑内除种植稷、麦、粟、豆、麻五谷之外,还广植榆树,引领着邦邑内原始农业开始向生态农业转型。榆树木质坚硬而富有韧性,是建筑和生活用品中的常用木材;榆叶、榆钱、榆皮、皆可食用。时至今日,枝繁叶茂,树干粗壮的榆树,在漳源境内仍然随处可见。
早期原始农业生产的发展,为部落首领榆罔的领地扩充提供了实力,并相继在北至山西榆次南端,中连上党,南到历山、舜王坪、王莽岭的整个晋东南地界,东至河南、河北、山东部分地方,西至整个汾河谷地的东段边沿的大片领土内建立了邦邑,初步形成了早期的国家雏形,到春秋时期终发展成为古榆州国。榆州国的历史溯源和文化繁衍,是炎帝文化形成和发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且,一直在中华民族文化长河里占据着主流位置。
榆州国后为曲沃国所灭,并为春秋之晋国所辖。
在此之后的历朝历代,常于地处榆州中心地带的箕城古地设州置县。春秋末“三分晋国”时,这里初属韩,后归赵;至隋开皇十六年置县名曰漳源;到唐、宋(金)、元、明、清各代,县名县置迭易,终因地处浊漳之北源,故漳源县名延续至今。
赵凤章穿过东街钟鼓楼窄窄的门洞,沿着鼓楼坡缓缓而上,不大工夫已上了县城的最高处大寺圪塔。由鼓楼街延伸至此的小东街,将大寺圪塔一分为二,街北庭院森严、翠柏幽深处是取代旧县衙的国民党县政府和县防共团驻地。由此而东,是著名的山西省立第八中学。为防不测,赵凤章从一条小巷绕过充满肃杀之气的县政府门前,径直来到省立八中的校门。
省立八中建于一九一九年,是当时太行山上唯一的一座公立初级中学。
这里曾经寄放着他两年之久的寒窗苦读,每逢至此,他的心里总会涌上一种复杂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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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骨 第八章(3)
吾校校址襟山带河雄踞太行巅,
筚路蓝缕启山林肇始己未年。
校风敦厚校规严,
道义为之先,
信勤公毅,
校训宜谨守勿失焉。
不为邪说迁,
看侪侪多士蝉联出如日向中天……
此时,悠扬悦耳的校歌正从校园里飘扬而出。赵凤章非常喜欢这首校歌优美的曲调,但对歌词中的有些内容却不敢恭维,甚至嗤之以鼻。歌词打满了时代烙印,里面除了教育学生要讲“信勤公毅”之外,还别有用心地将共产党人宣扬的真理和主义诬为“邪说”,生怕青年学生们心为之“迁”,节为之“变”。由此可见当局为达到“防共”之目的而不择手段,鄙劣毕现。但不管怎么说,仅凭一首校歌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追求与信仰,由此而投向革命怀抱的青年学生多不胜数,省立八中还是为古老的太行山,培养出了一大批利国利民的栋梁之材。
校门一侧青砖垒砌的高大立柱上,镶嵌着一块长方形的石条,上面镌刻着的是阎锡山亲笔手书的“山西省立第八中学”字样。在赵凤章看来,阎锡山的这几笔字,虽无龙飞凤舞的磅礴大势,但也不失一种深沉内敛的书家之气。不过,由此也可推断,所谓文如其人或字如其人的说法,都是一种不甚准确的片面之词,否则的话,也就很难解释这个狡狯的独夫何以会如蒋介石一般,专以快刀利刃面对共产党人和其他仁人志士!
赵凤章在省立八中门口徘徊良久,思潮涌动,看看已经快到他接头的时间了,这才转身朝中学对面的大同寺走来。
三
槐林和松柏掩映下的大同寺,正静静地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之中。赵凤章沿着赭红的院墙,一直走到寺院的正南。
这里是大同寺的入口,高大的门楼之上,斗拱相连,飞檐展翅,红砖碧瓦,呈祥泻瑞。楼檐正中的蓝底巨匾上,清康熙皇帝御书“大同寺”三个楷体大字金碧辉煌,端庄肃穆。寺门两侧的腥红大柱上,则是一副专道佛学禅意的楹联:
大壮河山广纳众生登彼岸
道通天地宏开法界渡慈航
赵凤章站在寺门前将对联仔细揣度一番,又谨慎地看一眼四周,见没有什么可疑情况这才装作游览寺庙的样子,抬腿往里走去。
大同寺始建于隋,寺内的舍利塔在佛界有“天下第十八塔”之称,是以朝者甚众,香火旺盛。这座寺院是先有塔而后有寺,寺因塔建。
据传,在佛教发源地古印度的阿育王时代,曾将佛祖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子”分成八万八千四百份,夜役鬼神送到世界各地建塔供奉,弘扬佛法,世界各地也由此而有了八万余座佛舍利塔。传入中国境内的舍利子有十九枚。唐代西明寺高僧释道世(俗名韩玄恽)历十年艰辛,撰成佛学巨著《法苑珠林》,其第三十八卷《敬塔篇》对国中所建十九座舍利塔作了详尽记载:
西晋会稽鄮县(今浙江鄞县)塔
东晋金陵长干塔
石赵青州东城塔
姚秦河东蒲阪塔
周岐州岐山南塔
周瓜州城东古塔
周沙州城内大乘寺塔
周洛州故都西塔
周凉州姑臧故塔
周甘州删丹县故塔
周晋霍山南塔
齐代州城东古塔
隋益州福感寺塔
隋益州晋源县塔
隋郑州超化寺塔
隋怀州妙乐寺塔
隋并州净明寺塔
隋并州榆社县塔
隋魏州临黄县塔
榆社县塔,即此大同寺舍利塔。
漳源古代在历史上一直是由中原之地北上山西和京都的必由之路,这枚舍利子在历尽万千颠簸之旅后,终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传奇方式羁留在了太行山峦的这方钟灵毓秀之地,并以“天下第十八塔”而名播佛界。
走过前院的大雄宝殿,便行至苍松掩映下的舍利塔前。塔高十三层,分内外两层,通体青砖叠砌,白灰勾缝,造形玲珑典雅。每层四面都有券门,檐下有砖砌斗拱,塔心为八角形立柱,内外层之间留有通道,可由下拾阶而上至第九层;九层后塔身逐渐缩小,到十一层为木柱塔刹;塔心立柱一至七层和九层留有一方室,为置佛像而设。若登至顶层,便可俯瞰整个漳源城郭。只是因塔内供有佛祖舍利,除过寺院住持大和尚进香朝佛时可以入内,寻常之人是不得入内的。
大龙骨 第八章(4)
时值下午,大同寺里除过几个和尚在懒散地打扫着院子之外,是很少有香客的。赵凤章在塔前的高大的铜鼎香炉前敬罢香,略停片刻,便朝塔东院墙根的一株大槐树下走去。
这株古槐据说与寺院同龄,至今亦已栉风沐雨走过了千年沧桑。但此时,老槐下仍空无一人,只有冷飕飕的寒风在陪伴着它的孤寂。
赵凤章走到离古槐丈许之遥的一处石阶上,一边散漫地看着远处的景物,一边静静等待着要与他接头的人。
由此凭栏东望,可见城外的龟背岭上文峰宝塔一柱擎天,笔走云端;回身西眺,正可将依城而过的浊漳河尽收眼底。由浊漳河而西,则是一片萧瑟荒凉的沙滩野岭。虽然此时的滔滔浊漳已冰冻成了一川素净的琼玉,可每逢盛夏洪流突涌,河患成祸,灾害殃民的那种惨状,却又无比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唉,天灾不解民苦,更哪堪为政者又如此昏庸,常令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险境,真是民不聊生!
万叠峰岚斗大城,下车环顾为逡巡。
枌榆零落商封旧,里社萧条劫后民。
空负陈平天下志,聊为元亮宰官身。
私心身切求雏牧,富庶何时转瘠贫。
他想起清代一个名叫葛士达的知县在到任漳源时写的一首诗。是啊,连封建社会的一个七品小官都懂得体恤民本,可如今,近半个世纪过去了,面对如此破败的漳源之地、华北之地、中华之地,我们的所谓政府却视而不见,见而不痛!真是是可忍,熟不可忍!这样的政府既然不为国家民族所想,不为黎民百姓所思,那我们就只好让它滚蛋,让它灭亡!
一股凛然之气如熊熊烈火,陡然间在赵凤章的胸间燃烧起来。想着想着,不由就抬起脚猛地一跺,却不防,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
“这位大哥,你是来进香的还是来观光的?”
赵凤章急忙回头,只见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男子已站在他跟前,正朝他微微地笑着。男子中等身材,脸色黝黑,长得敦实憨厚。特别是两道浓眉,又黑又粗,就像是专门用墨汁描了一般。那神情,颇有几分古书里描写的猛张飞或是蔚迟恭的样子,只是比起那两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勇将来,要显得年轻英俊许多。
赵凤章看着他有点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对方仍在微笑着看着他。赵凤章一回神,看看四周,忙回答道:“我只进香,不观光。”
“进香何求?”
“普度众生。”
“赵先生,赵凤章同志。”对方已是掩饰不住地满脸惊喜,说话的声音却压得很低。
赵凤章惊疑道:“你……”预定的接头暗号是对上了,可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叫上自己的名字。对方又低声道:“我叫李梦楼,南乡金藏武术会的。你忘了?去年秋天,在我们会馆,你还给我们作过一次国内形势的报告呢。”
“哦——”赵凤章一拍脑门,“原来是你,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