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骨-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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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赶忙让大哥领上去看他挖到的那只被叫作“二老黑”的大龙骨。
赵家的“二老黑”就藏在房山墙东侧的窑洞里。这是一眼没安门窗的敞口窑洞,夏天是用来堆放柴草的,冬天则用作牛圈。“二老黑”就放在窑掌里特意为它新挖的一个土坎里,而且,龙骨外面,还裹着一块大红布,再上来则是压着两捆玉茭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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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骨 第七章(2)
那红布还是赵周氏出嫁时娘家陪嫁的被面子,都二十多年了一直舍不得的用,没想到今天给这“二老黑”做了“衣裳”了。
赵凤年小心翼翼地把玉茭秆搬过,使劲着“二老黑”的尖角把它竖了起来。但窑洞里一片昏暗,很难让人看清它的庐山真容。赵凤年喊上王宝龙,干脆把它抬到了明明亮亮的院当中。
此时,那大龙骨上,还黏附着一些斑驳的泥土,泥土之下方是黝黑而坚硬的龙骨表层,而被王宝龙一镢砸开的那个晶莹剔透的茬面,则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动着深沉圆润的色泽。
赵凤章一看,心中也不由暗暗称奇,忍不住就脱口而出:“真乃奇物也!”左看右看,终是爱不释手,看着看着,忽一声高喊:“拿笔来!”大家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赵凤娇却手快脚快,立马就去把赵凤章放在家里的毛笔和砚台、墨块都拿来了。又是一阵忙乱,墨汁已经磨好,却见赵凤章提起笔来,饱蘸浓墨,略一凝神,便轻舒猿臂,笔走龙蛇,将手中之笔在铺在地上的那块大红被面子的左上角上“刷刷”几下,就写定八个大字:
美如璞玉,坚如磐石
赵凤年看着赵凤章兴致勃勃的样子,就问道:“二小,你是读书人,你说咱这‘二老黑’还真是个宝贝疙瘩?”还没等赵凤章回答,王宝龙就插话道:“刚才在老龙圪塔那边听那洋人说,咱们这龙骨都是化石。可我就弄不清,不管是什么石吧,还不都是一疙瘩石头,怎就那么值钱呢?”
赵凤章沉吟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洋人说的对,这东西是该叫化石,龙骨是咱老百姓的叫法。要说这化石呢,却是很早很早以前那些动物的遗体被埋在地下变成的,它可不光是能入药治病,更重要的是从它上面还可以研究出生物的进化和地质的变迁。你们看咱这‘二老黑’,就像是一具象牙。哦,说不来,它还真就是一只象牙化石呢。”但随之,又疑疑惑惑地摇摇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象牙啊?”
赵凤年却不管他疑惑,一听说‘二老黑’不是龙牙,就对王宝龙笑道:“宝龙哥,你看我说对了吧?我说不是龙牙,你还总说是。”
王宝龙自然也信赵凤章说的话,便也不好意思地一笑,说:“管它是什么牙呢,反正叫它龙骨是不会错的。”
大家正说着,就听街门外有人声。随之,门搭子已被拍得“哗哗”响开了。
“赵老先生在家吗?”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街门外是刚才大家摆弄“二老黑”的时候关上的。王宝龙听门上那声音,觉得有点像刚才那个收龙骨的洋人,就使了个眼色,赶忙和赵凤年搬了两捆干草先把院子里的“二老黑”盖上,然后才让赵凤娇去开门。
街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那个洋人德瑞尔。他身后,还跟着那个塌鼻子的胡德利。
大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还是赵凤章镇定,指指正房朝洋人礼貌地做了个请的动作,先把德瑞尔让到家里。不管怎么说,人家找上门来,总归是客人;是客人,就当以礼相待。
德瑞尔一进门,赵凤年就在后边一把将赵凤章拉住,悄声道:“二小,这洋人刚才已经走了,可现在怎么又返回来了?我看咱们可得小心。”
赵凤章轻轻一笑:“大哥你放心,没事的。”
德瑞尔看到赵凤章进来了,就先作了一番自我介绍,然后就十分客气地问道:“赵先生在哪里高就?”他已经看出了赵凤章的与众不同,所以一进门就很自然地把对话的主要目标对准他了。
赵凤章仍是轻轻一笑:“我们老百姓常说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儿王,区区一教书匠,哪里还敢说什么高就?倒是想问先生,披寒逆风,迢迢百里,到寒舍有何贵干?”
德瑞尔瞅瞅门外,又看看赵凤章,踌躇片刻,方开口说道:“你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开门见山。噢,还有一句叫明人不做暗事。你看,为了我们谈话方便,我把那个胡德利都留在院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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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骨 第七章(3)
赵凤章忍不住笑了:“这就是你说的明人不做暗事?”
德瑞尔尴尬道:“不不不,我是为了化石。噢,对了,就是你们说的龙骨,很大很大的龙骨。我,愿出高价,高价买走。”
赵凤年在一旁赶忙就说:“我们家别说很大很大的龙骨,就是很小很小的龙骨也没有。你可别听那些烂舌头根子的人胡日哄你。”
德瑞尔却狡黠地一笑:“赵先生,恕我直言,你们家的院门太陈旧了。”
赵凤年还要说什么,赵凤章却一摆手止住了。很显然,这个德瑞尔刚才在街门外肯定已经窥见“二老黑”了,现在再跟他说没有,反而不妥,便又换了个话题问道:“德瑞尔先生,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你高价买这龙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德瑞尔见赵凤章一脸郑重,反倒有点迟疑:“我是……是为了收藏。”
赵凤章故作恍然大悟状:“哦,我明白了,凡是我们中国土地上有价值的东西,你们就都要收藏。”
德瑞尔愈加尴尬:“这、这……其实赵先生有所不知,收藏有时并不完全是为了钱。比如今天此行,我的目的就是为了科学。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们国家,还有英国、美国已经有许多科学家在研究这种东西了。在你们的北平,也开始有研究者对此感兴趣了。”
赵凤章说:“你讲的也许是事实。不过,今天我们老赵家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你也看见了,我们家是很穷,很缺钱,但我们不会什么都出卖的。当今之华夏,虽然国运多舛,民不聊生,但我们也一样会对科学的追求保留一份至诚之心。而且,我敢说,我们的这种心情,在某种程度上讲,要比你们更迫切,更强烈。你刚才不是说,我们的北平,也有研究者开始对它感兴趣了吗?那我们就留着让我们自己国家的人来‘收藏’它吧。”
赵凤章说完,缓缓起身,兀自看着门外蓝蓝的天,脸上竟浮上一种无比神往的表情。
德瑞尔也赶忙站了起来。赵凤章的一席话,让他肃然起敬。他知道,今天这桩生意是说什么也不会做成的了。凭他的感觉,眼前这个赵凤章,实在不是一个等闲之辈。这可是他来漳源县这三四年里见识的第一个“厉害”人。唉,只可惜偌大的一个中国,这样的人太少了。
德瑞尔把手伸向赵凤章,诚恳地说:“赵先生,今天能够认识你,比我做成一桩生意收获都大。临走之前,我想提个小小要求。我这一去,用不了几天,也就要离开你们漳源县,回到天津,再由天津转道赴上海了。你是个教书先生,你肯定也已经知道,日本人已经占了你们的东北三省,今后的中国,说不来会是个什么样子。为了个人安全,我暂时是不会来漳源了。所以,我恳请赵先生和你的家人,在我临走之时,让我也见识一下你们中国的大龙骨,让我拍一张照片,留一个纪念,也算我不虚此行。”
赵凤章听了,愈加心事沉沉,脸色凝重,很久,才长叹一声:“好吧,我们答应你的要求。”言罢,就一起走到院里。
赵凤年和王宝龙把盖着“二老黑”的干草搬掉,按德瑞尔的意思,把它抬到了有阳光的地方。
德瑞尔拍完大龙骨的相片,又要给赵磨锁等人拍照,但赵周氏却说什么也不让拍。她已经听人说过,这照相能把人的魂勾去,特别是女人家,魂弱,更吃不住这洋玩艺折腾。家里已经有一个丢了魂的病人了,她可不想也成了大媳妇那样子。
但赵凤娇却不管这些,别人还没说照不照,她就将小辫子一甩,站到院当中的一棵小枣树前让德瑞尔给她先照了一张。
赵凤娇的这张照片,成为生活在老龙岭上乡民们有史以来照的第一张照片。但在当时大家都没有想到,时隔半个多世纪后,赵凤娇的后人将这张照片以“老相片背后的故事”为题,在国内某大报予以刊发后,引起轰动,并由此引发了老照片题材的文学创作热。此为题外之话。
三
大龙骨 第七章(4)
送走德瑞尔和塌鼻二,王拴纣父子和赵凤章又说了一阵话,也就都告辞走了。此时,天色渐渐向晚,一家人开始融入了赵凤章归来的融融之乐。
晚饭后,一家人围着小狗蛋又是一阵逗乐开心。几句话后,赵磨锁和赵周氏很自然地就把话题扯到了赵凤章和王月娥的婚事上了。赵周氏说,不管怎么样,今年是一定要把月娥给娶过凤凰圪嘴来的。赵凤娇听了,首先拍手欢呼。赵凤章却面有难色,可又不知如何跟父母解释。
“爹、娘,等再过一半年再说吧。你们看咱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赵磨锁没等儿子把话说完,就把眼一瞪:“日子紧怕啥?人家闺女又不嫌咱穷。再说,你爹也还没穷到给你娶不起媳妇的地步呢。”在嘴上,老汉是最不愿承认自家穷的。
赵周氏的理由更充足:“你是个大男人你能等,别说一二年,就是三五年也不怕什么。可人家闺女能等吗?一过年就十八了,再等还不成老闺女了?再说呢,还有你三弟,你要早娶过,家里才好张罗给他找啊。”
“我……”赵凤章嗫嚅着,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他想,等见了月娥,再好好给她解释吧。现在看来,也只有得到她的理解和支持才行。
看着赵凤章没什么可说的了,一家这才又高兴起来。但工夫不大,赵磨锁说着说着就又扯到了别的愁苦事上了。他说,今年年景不好,收成差,自家那几亩薄地打下的粮食根本不够吃,租种的张富山家那几亩弯地,一交租地就所剩无几了。可公家不管这些,区上三天两头派那些“黑狗子”来催粮要税,而且,今年县上和区里又成立个什么防共团,凡是村里年满十八岁的年轻人就都要抽去做团丁,听说村里将来也要成立呢。幸亏三小是给张家放羊,要不也早给防共团拉去了。唉,人是没去,可丁税一分少不了。这庄稼人可真是没活了……
赵周氏发愁的则是另外一件事,她一直在为大媳妇的病长吁短叹。
一家人围着赵凤章拉话一直拉到后半夜,这才拖着困倦的身子收拾铺盖睡觉。平日里,赵凤娇总是靠墙跟挨着她娘睡,但今日,赵周氏却让凤章占了闺女的位置。赵凤娇睡到靠窗台她爹这边,嘴里却故意嗔怪她娘见了儿子就不和闺女亲了。赵周氏便说:“你二哥自从教了书,就从没在家里挨着当娘的睡过一个囫囵觉,每次回来,不是东家串,就是西家坐。唉,都三四年了,娘连他的一个打呼噜声音都没听见过。等以后啊,你二嫂一过门,娘就是想把他留在这正房里也不行了。”
赵周氏说着说着,竟有点伤感,话音里不由就带出了哭腔。炕那边赵磨锁就训斥她:“咱二小不是好好的在这守着你吗?你这哭哭啼啼的是做啥哩?”
赵凤章和赵凤娇也你一句我一句地劝母亲不要伤心,一家人都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
爹娘和妹妹渐渐都睡着了,赵凤章却没有了睡意。他又想到白天那个德瑞尔说的日本人已占了东北三省的事,心里忽然就又是一阵刀割似的难过。其实,日本人觊觎的岂止是东三省!据他所知,就是在今年,华北五省也相继以“自治”的鬼花样,落入了日本人的控制之下!祖国的河山,祖国的儿女,正一步步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所有的这些本来已经使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心焦如焚,可国民党政府对此却视而不见,直将刀刃对准了共产党的头颅。特别是在山西,“土皇帝”阎锡山更是别出心裁,在许多县成立了防共保卫团,大搞白色恐怖,肆意搜捕杀害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漳源县的防共团更为猖獗,动辄借“防共”之名,滥捕滥杀欺男霸女,鱼肉乡民……
看着昏暗的窗户上渐渐映出一片青灰色的亮光,赵凤章忽然在心里焦急地盼着天赶快亮起来。明天对他来说,又将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一个崭新的日子。
大龙骨 第八章(1)
一
赵凤章头一天回家,一直没有过去看望病中的大嫂,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忙过了小西房。今天的太阳很好,他想给大嫂把把脉,开几服中药。
白粉珍自从那个黄昏在小石桥上跌了一跤后,就一直病在床上没起来。算算时间也快一个月了,魂也唤了,药也吃过,可病情还是不见好转,每日里只是一副昏昏沉沉睡不醒的样子。但奇怪的是,这种病却不影响她的食欲,一到饭时,照吃不误,等吃饱喝足,偶尔还会冲给她端饭的赵周氏或是赵凤年,得意洋洋地用她那大嗓门喊一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黑脸汉李胖大”。也许,找见这个李胖大,就能治了白粉珍这怪病,可方八邻近不知道问了多少人了,竟是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这“黑脸汉李胖大”是何许人也。
赵凤章让大哥把白粉珍起来,将枕头垫在她的一只手腕下,就认认真真地把起脉来。把完脉,又让白粉珍把舌头伸出来,看毕,又问白粉珍,却是两眼发怔,一声不吭。赵凤年只好一一代言。
赵凤章开始取了笔墨开药方,谁知,药方还没开好,白粉珍却忽然说:“老二。”声音尽管怯怯的,可还是把赵凤章和赵凤年都吓了一大跳。
“二小,你听,你大嫂叫你哩,叫你哩。”越凤年一阵惊喜,自从得了这怪病,她可是谁都不认的了,更别说会开口叫人。
赵凤章赶忙应道:“大嫂,我是凤章,你再跟我说句话好吗?”
白粉珍却再也不吭声了,两眼轻轻一闭,就兀自躺下睡着了。
赵凤年叹口气,问:“二小,你看你大嫂得的是什么怪病呢?”
赵凤章一边开药方,一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