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床的故事-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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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夫人招我的,说要报答我顾问之力。”马昭昭信口说着。
两个男人说着笑。薛凤来听着觉得不怎么舒服,她并不喜欢平时涂志栋见人总是赔着小心,但看到他说笑马昭昭时咧着大嘴的样子,也觉得心中有点异样。她便进厨房去弄菜,房间里两个男人的笑语声还传过来,偶尔能听到一两句男人间粗俗的话。
薛凤来端菜的时候,一只盘子被袖子带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很清脆的响声。涂志栋过来看了看。薛凤来把碎盘子往垃圾盆里拣,听着走回头的涂志栋的声音:“我猜就打碎了盘子,她每次做饭,总要碎些什么东西。”
“女人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再加点碎东西的伴奏,更好听。”
“你没有女人,听女人砸碎人家东西的声音当然好听。”
“让你女人到我家去,我搬一盆碗盘给她砸。”
“我怀疑你家里有没有一盆的碗盘。”
两个男人在笑,厨房里突然传出薛凤来的一段京剧唱腔,他们停下来听着。突然声音又戛然而止了。薛凤来进房间对涂志栋说:“你去买点熟菜吧。”
涂志栋起身时问马昭昭:“你喝不喝酒?”
“当然。你喝多少,我都陪着你。”
涂志栋出了门,马昭昭走到厨房门口,靠着门框,看着薛凤来。
薛凤来在炒菜,炒两下,停下锅铲说:“我真弄不懂你,你有时干什么要吹?就为了哄那些年轻女演员?”
马昭昭说:“我吹了么?”
薛凤来静静地看着他。马昭昭伸出一只手,抬空着像托着了什么,转而他又做了个戏耍般的动作把手缩回来。
“你的意思是我不分场合地说话?”
薛凤来说:“你给毛主席演奏过么?”
马昭昭说:“是的啊,乐队进中南海演奏,我是首胡。”
“你在写大元帅的剧本?”
“是的啊,集体创作,这段时间由我弄。
要不我哪来这么多空?”
薛凤来哼了一声。
马昭昭涎脸一般的笑着:“你不相信?”
“就因为我相信。”
“那么就因为我在说真话。男人喜欢说真话,女人喜欢听假话。你们团的那些女演员就以为我说的全是假话,逗着她们发笑的。我也乐于投其所好。我说你这个人怪,就是说你不喜欢和人交流。我这个怪人呢,又是太喜欢打破与别人之间的隔膜,打破得越彻底越好。不管那人的城墙筑得有多厚。”
“那么,你是居心想着要打破我的城墙?”
马昭昭笑起来,他笑出声时,嗓子里象抽搐般地咯咯着。
“当然当然。我没见着你时,就研究过你。我知道你是好话、捧话、奉承话听多了,于是我反其道而行之,点一下你的重穴道,不是吗,效果很好。”
薛凤来没作声,在锅里猛炒了几下。
“怎么样?我的真话不中听吧?我还要告诉你一句真话。我在京城是因为男女关系问题,吃了官司,递解回乡,才到县里去的。你想到么?……哎,菜不能炒了,都冒焦烟了。”
薛凤来“啪”地关了煤气开关,转过脸盯着马昭昭。马昭昭依然那般地笑着:“就因为你是个怪人,我也是投其所好,才告诉你这些。一个搞腐化的坏分子,刑满释放分子。我想,别人会在乎,你不会在乎的。……喔,忘了你也是个女人了。对这一桩罪过,女人的态度都一样。”
幻色(9)
薛凤来说:“我自然也在乎。”她转过身去把肉丝倒在锅里,开了煤气开关,才想起来点火,一股淡淡的煤气溢在小厨房里。
门响了一下,涂志栋回来了。马昭昭没动身子,说着:“开煤气和点火应该是同时的。要能一手划圆圈,一手划直线,这一点我是能手。”
涂志栋说:“你又在吹。”
两个男人又笑起来。
两个男人对坐在小客厅的方桌前,涂志栋摆下酒杯,说:“不用等她,我们喝。”
他们就喝起来,从厅隔厨房的玻璃能看到烧菜的薛凤来,热气裹着她。
薛凤来出出进进地端着菜。
涂志栋端着酒杯问:“菜的味道怎么样?”
马昭昭说:“我从北吃到南,八大菜谱的菜都尝过了。尊夫人烧的菜味呢,是别具一格。”
涂志栋说:“她是从不看菜谱,自己想着烧的。烧得好的时候,那味道确实高级厨师也烧不出来。烧得不好时,就比普通家庭妇女烧的还难吃。”
马昭昭说:“每一道菜端上来,先猜一个谜,实在是独特。”
涂志栋说:“我不喜欢猜谜。是每样菜端上来,都担着心。”
马昭昭说:“不管是好是坏,我倒是只要独特。大好大坏都对味儿。”
涂志栋喝了一点酒,话明显多起来:“这一点,看出你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的。不是我说你,你的才智用错了地方,一下子把自己弄糟了。要是你一直用对了头,也许就是一个大艺术家了。”
马昭昭说:“我现在不也是真正的艺术家么?我们鉴赏对象不同。”
涂志栋说:“你鉴赏什么?”
马昭昭把头伸到涂志栋面前,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声:“女人。”
两个男人笑起来。涂志栋说:“你这副落拓的样子,还能有什么吸引力?把自己弄干净,这对女人来说,是起码的。”
马昭昭说:“这一点,你连艺术家的边都沾不到。你不懂,很难和你谈得拢。”
涂志栋说:“我有一个就够了,也不需要你说的鉴赏力。”
马昭昭说:“就这一个你也不懂得鉴赏。”
薛凤来正端菜走过来,马昭昭又重复说了这么一句,带着他习惯的笑。涂志栋脸色变了一变,朝薛凤来举着杯子说:“凤来,你也来一杯。”
薛凤来解下腰间的围兜,坐了下来。端菜解围兜的薛凤来,自不同于往时舞台上的她,也不同于一般的家庭妇女。举动上总含着一点戏剧上的味儿。
薛凤来对马昭昭说:“能不能说说你在京城里的事?我也在那呆过。”
涂志栋说:“凤来在那儿念过书。谁会想到她是数学科班。在家里却是从来不会计算的,要算的话,准错……你说,老马,还是你说。”
马昭昭抬起一只手来,象劈刀一样,幅度很小地劈了一下:“要说我在京城啊……”他看看薛凤来,眼睛眯了一点,说开了,“……我那时,正是青春年华。要讲京剧艺术,那时没人在我眼里。乐队上场红包,我的份是最高的。现今不兴这个了。当初的大角儿老板都是亲自来请我。我说我是野鹤仙踪啊,想去则去,不想去,板门大的帖子也请不动我。图什么?图个自由。那时候并不以进中南海为荣。哪样的场子没上过?哪样的人物没见过?那次薛师傅的师傅进中南海演出,硬邀着我去。我想他是心里慌着,要我这把京胡,帮他安心。我的京胡在关键的戏眼上,能帮着往上吊嗓子。我还没见过这位鼎鼎大名的老板也有发虚的时候。我上场从来没虚的。那时只有一件事让我发虚:就是见了漂亮的姑娘。想着要有一个女人和我过一辈子,也不知这个女人是谁?反正是个漂亮姑娘吧,怎么不叫我发虚。那时我有了女朋友,我叫她小燕子。只有她,我会和她谈点结婚之类的梦话。要说小燕子漂亮,那没说的。就像燕子一样,轻盈如水。就那一份轻盈,成了她的独特处。那时候,我见的女人就不少了。演艺界的,凡能上台,都有三分姿色。唯独小燕子有那份独特。有一阵我想着真和她结了婚了事。只是一谈到结婚,她那种平常女人的味道就出来了。争风吃醋,时时表现在外,不由叫我倒抽一口冷气。她的醋劲那么大,我是实在没有想到的。那时我另有一个姑娘。那姑娘是个国家干部。我与她相交,并没管她是什么身份。但她那副庄重样子,走起路来真可谓一步一个脚印,目不斜视,耳不邪闻,让我想着她的干部身份。我就是冲着她的那个份儿去的。单想看看那庄重的后面是什么……看到了,也就一个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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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色(10)
涂志栋说:“当然一个份儿。女人嘛都一个份儿。”
马昭昭笑着点点头。薛凤来注意到他笑着瞟过来的眼光。
马昭昭说得高兴,酒喝多了,眼中越发的红。眼边渗出一线白白的眼屎来,他用手背去擦擦,又抹抹嘴,嘴里啧啧着:“原说是一个轻盈,一个庄重。用李玉和的话说,是两股道上跑的车。没想到最后两个人不怎么串联起来,告了我一下。法庭判了我一个玩弄女性的流氓罪。要轮到现在,思想解放,也许就算了。那时我说我没罪,我说我是谈恋爱,可没人会听我的……”
涂志栋说:“这种两厢情愿的事,你又是在谈恋爱,你不承认,又当如何?”
马昭昭说:“你还算是从那年代看过来的。那时候,社会一片干净,我自然是脏了,社会一片清纯,我自然显混了……坐牢是该的。中国的牢房你是没坐过,自有对付你让你低头的办法。关在拘留所里,面对四壁,没有厕所,得用饭盒当便盆,倒完了,洗了,再盛饭吃……不过到了那里,也就什么都想穿了。饭和大便本来就是一回事,女人和女人也都是一回事。说什么都承认下来,就盼早点判下来。关在里面想来想去,想是那个干部姑娘坏的事。因为我根本没想到和她结婚。后来才知道是小燕子的事。是她串了干部姑娘,当然还串了别的姑娘。别的人的证词只说的是事实,最狠的也是小燕子。也没想到小燕子后面站着的人……恋爱一年,我只见她在面前轻轻盈盈地飞来飞去,竟不知她哥是个不小的头儿……那时只管她是个姑娘,哪管问她什么。也正是这个看上去没有分量的女人,内心里这么狠,非要把我判了不可……进了牢房,判了两年,出来戴了个坏分子帽子,帽子脱了,文革中又挂上了。只要遇上个当官的,哪怕是个芝麻绿豆官,也心里发虚。”
马昭昭拿筷子的手,朝前点了一下,他的表情中带着一点平时和女演员说话时的表情,脸上依然是习惯的让人难以相信的笑,乘着酒劲,像是在说一桩很稀奇很荒唐的故事,嘴里不住地啧着。
涂志栋也露着听故事的神情,或笑或叹。薛凤来只是一声不响地吃着饭。
马昭昭对她说:“薛师傅,你对我有什么评价?”
涂志栋说:“你别问女人。她们都会腻歪透了,你这个人的毛病就是在嘴上。我夫人我了解。平时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类蝇营狗苟的事……你说说,你进了牢房,那些姑娘就没有一个来看你的吗?”
“总算你是戏班子里出来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你没见着,也听着了吧。再说新社会坐牢的都是人民公敌,对人心理上的压力有多大?说实在的,现在你听到我是个劳改犯,起码要看轻我几分吧?更不用说那些都以为是受骗上当的女人了。”
涂志栋说:“你那点事,我早听闻了。当你什么事了么?你问问凤来,当初我和她好时,她不正蹲着牛棚么?”
马昭昭说:“男子汉!是个男子汉!应该再敬你一杯的。说真的,换了我,我不敢。就这一点,薛师傅会记你一辈子的。”
涂志栋说:“现在不同罗,她是名角,我是跑龙套的。”
“志栋……”薛凤来叫了一声,“你是不是喝多了。”她又对马昭昭说,“老马,今天我敬你的是你的戏才,说这些虚假的话做什么?”
“我说的不是虚假的话,句句是实。真人面前不敢说假。”马昭昭嘴里强调着,他那涎着脸的笑模样,又显着他只是在说故事一般。
涂志栋说:“老马,你也不用谦虚,你有一种本事,就是把真事掺着假事一起说的本事。也弄不清你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马昭昭说:“天地良心,我说的都是真话。我马昭昭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从不和人说假话。”
马昭昭还带着他习惯的笑,看了看薛凤来。
涂志栋说:“你那些话,吹给姑娘们听,或者吹给头脑简单的女人听还行。我虽然不是个复杂的人,但我是个男人。明白你哪儿是吹了。不过说句老实话,你的戏剧艺术是有一套的。你能让凤来这么相信你,愿意接受你这个顾问,实在是不简单。我能看出来,但没法说出你的道道来。我一直想凤来能再进一步,这点用心,凤来大概都不会明白的……今天我酒喝多了,才说那么的话。老马,你的心思真要全用在艺术上,你还是很行的,起码要比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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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色(11)
马昭昭说:“什么是吹?艺术和吹离得也不远。我天生就讨厌做正正经经的事。”
薛凤来自去盛了一碗饭,吃着,听着两个男人的说话。脸红红的含着一点笑。马昭昭的话,还有涂志栋的话,她都听进去了。那些过去男女之事属于男人间的话题,她都听进去了。有一种印象鲜明的色彩。不知是不是酒的缘故,那些话仿佛引动了一点遥远的记忆中的感觉。
“来喝。”马昭昭这才发现薛凤来端了饭碗。他醉态可掬地端着酒杯碰过来,脸上笑圆了,黑红的色彩变深变亮了。“你怎么吃了?”
薛凤来说:“你们喝。酒够不够?”
涂志栋说:“你就别管她。她平素讨厌酒。连酒气都讨厌。她能不干涉我们喝,你就别劝她的酒了。”
马昭昭说:“剧团的人都说薛凤来对你好得没说。其实你盯着她的戏,盯着她的嗓子,比她自己还认真。”
涂志栋突然不作声了,看看薛凤来。
薛凤来笑嘻嘻地,只管望着他们。
京剧《敫桂英》重新演出了。舞台中间的一片光明的色彩,薛凤来站在天幕后面,她穿着一件宋朝女人装束的戏装。她用手按按头上的发髻,再整整下衣裙,这些动作都是下意识的。当她生出意识来时,便让自己走到一个死角上,偏开后台上来来去去的做准备工作的人,管道具的脚步声,乐队的调音声,调度的轻吆,都在耳边浮动,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吐出去,心缓缓地静下来。隔着幕布舞台上的色彩透亮着,一片安静。静到极处时,正是门外观众要进场的开始。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