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床的故事-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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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凰迪氯ァ
秋芝说:“你对你原来的妻子感情还是蛮深的。”她的话带着老同学的口吻。
赵子勤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怎么也无法和你与金一地相比……”
秋芝脱口想说:我根本没有和他结婚。不过她没说,她听得出赵子勤话中对她有着一种真诚的钦佩。她不想失去这钦佩,再说,她很不想解释以后她这一段的生活。
桃红床的故事(17)
毕竟是老同学相见,秋芝觉得没有什么拘束,还有一点情感上的波动。回到家中,依然想着这次意想不到的会面。躺在床上好一会,还是没有睡着,想到“烧包”的绰号,想到居然会是和他走到一起,谈起终身来。不免又想到金一地,他们都是同班同学,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没有几个同学的影子了。当初是那样地对待他,对他有着那样的看法,似乎是恨之鄙之,现在想来,不免还觉得有一种心理上的隔阂。然而似乎在他那一边,却早已把这一切都淡化了,根本不当一回事了。
以后的日子里,秋芝和赵子勤常常约着,好几次都是秋芝主动去约。赵子勤有孩子,总也忙着,秋芝也理解他,并不计较他的被动。只有夜晚躺在床上,才有一点自怨自艾地想到:自己哪方面也不差到哪儿去,他还有了一个孩子,她现在居然和二十多年前相反,还是她去主动对他。想想又觉得自己奇怪,弄不清自己是怎么的了。倒是他不急不忙,淡淡的,似乎并不十分在意这一段交往。
这么约着想着,也就有了半年的时间,他的一切她都熟悉了,他的过去,他的孩子,他大部分的生活。她还从来没有对一个男人有这样的熟悉。她有时还去家里,帮他做一点家务事,有时也约他到她家里来。一天天之间,她有时想到,她是和他定下了,她已把他当作了她的人。只是他还从来没有结婚成家的表示,不免又使她有点怨艾。
到了一个春末初夏的时分,传来小巷人家要拆迁的消息,原说着要迁要迁的,都说疲了。突然一下子就定了时间,秋芝便邀来了赵子勤,说到了拆迁的情况。告诉他,她已分到了新村的公房。她准备就在搬到新房里去时,和他结婚。
赵子勤同意了,也说不上是勉强还是高兴。似乎一切也是顺理成章的,没有什么意外。
那天晚上,赵子勤就留住在了秋芝的家里。在秋芝心里,还是多少带有一点激动和羞怯,她觉察到和那上次不同的感受,赵子勤给了她一种沉静之感,一种沧桑之感。她很快就没有了羞怯,她多少有一点不满足,不免怀疑自己也许在多少时间内,把那第一次肉体的经历神化了。事后,两人躺在桃红床上,秋芝只顾拥着他,像怕他失去似的。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她和他说了许多的话,说着这间房子,说着这一条巷子,说着第一次搬到这间房子来的那种感觉。他说得不多,只是静静地听她。后来他睡着了。她依然拥着他,细细地看着他,她还没有认真地看过一个男人的身体。这是真正属于她的了。似乎她一直在期待着的。与他肉体的接触她还是有着一种醉迷。和他的这一段接触,秋芝老会感到自己的羞愧,她的心中老是有着这肉体的欲望。有时觉得自己根本不顾羞耻,什么也不顾似的。而二十多年前被称作“烧包”的他却显得很正常,很淡然。
早晨,她意识的第一个觉醒便是伸手去拥他,却是一个空。赵子勤已在房门外的厨厅做着事。秋芝觉得心情愉快,有一种真正家的感觉,她大声地和他说着话。赵子勤听两句把头伸进来应一下。秋芝不想起床,只是在被里躺着。他们说着结婚的日子,说着新房的布置,秋芝说许多旧的东西就不要再搬过去了,可以在那儿重新买,省得搬累。她有一种相隔多年重新布置新房的愿望。
赵子勤从房门口伸进头来说:“能用的还是用用吧。新房里添几件新的,只要换一张床和再买一个新的梳妆台就行。”
秋芝一时没有说话,她从被里半抬起身,默默地望着旧五斗柜上的镜子。镜子里映着她身后的桃红床的床架。她一直这么望着,镜子里的桃红床,显得没有多少光彩了。她想那应该是镜子的问题。在她换新的计划中,唯独没有这张桃红床。她一直把它保护得很好,罩着它,盖着它,不让它沾上了一点灰尘。然而它还是显旧了,开始她想到也许是它的式样过时了。后来她感到,它的漆彩也已褪去了。它显老了。
秋芝转过身来,旧五斗柜的镜子里正映着她半裸至肩下的身子,身后衬着刻有如云絮,如雨丝的桃红床架。
情之轮(1)
繁华故城的一个角落。一条弯曲的碎石街。插进去一条巷子。巷子边上一座过街楼。穿过过街楼是一条弄堂。窄窄的弄堂一直延伸到河边。弄堂两横里一排排的旧式瓦房。高高低低的带有老虎天窗两层瓦房。瓦房之间夹着一条条支弄。
支弄是青砖铺的地,后来逐渐都成了水泥地。铺水泥的时候,从各家门槛上搭出长木板,人象是走在独木浮桥上,从这家前门到那家后门,穿来穿去走着之形。
前门宽宽,两扇木门关起来用门闩插上。门开开来,墙隔板前摆着吃饭的桌子,围着两、三张长条凳。一个大大圆圆眼睛的少女,坐在房门口拣菜。一颗颗毛豆从她的手中滚到白磁盆里去。她穿着一条宽松的长裤,裤腿拉上去,她的双肘压在腿上,她露出的腿肚白净白净的。
我默默地看着她。我坐在后门口。风从弄堂里流过来,轻翻着我手中的书。我坐在后窗口,我的双腿在床上蜷着。我低头看书。她眼垂落着。我一直看着她。我看着她低着头。我想她知道我一直看着她。她的眼垂落在一点上,静静地垂落着,嘴抿着。偶尔她抬起脸来,看一眼支弄口上。她的侧面脸没有表情。她的表情也让我清楚,她知道我一直看着她。
她的眼朝向我的时候,我和她的眼神凝定了一下。很短。也很长。她的眼睛圆圆大大,眼珠黑黑亮亮。
我从记忆中看她的角度,也是斜着的角度。她静静地低着头。知道我看着她的神情。我看到她圆圆大大的眼睛,和略瘦显平的脸。
很长时间,我一直想写出我以往真实的情爱史。我用感觉的眼去看心里留下的记忆。我清楚,印象已在封存的记忆库里褪变。不管我是不是常去翻看,它总在褪变着。褪变的速度愈慢。印象四周的背景愈发模糊。单那一条支弄,对于我来说,在那个年代,在那时的社会,在远离市中心的下层地段,在那背景影响下的人的活动,以及照射它之上的光与色,都具有着特定的、浑然一体的自我。包括我能记得的支弄里的人所说的那特有的苏北口音的话。我是苏南人,我受那话的影响很深,以致我日后生活不定多次迁徙,依然夹着那口音,自然那口音也已变了调。
我清楚,记忆的印象无法确定下来。想到确定下来的并非是真实的印象,还要打些文字描绘的折扣和表现需要的折扣,我便迟迟动不了笔。同时,让我犹豫的是,同样我的记忆也还在流动着。我的一个朋友曾撰文说:艺术就是“凝现着”,表现出来的只能是一瞬间的印象。他说的是飞矢不动的道理。另外,随着我自身生活的变化,心境的改变,再去感觉记忆中的印象,那印象自然改变着。许多自传体的作品,都显现着一种夸耀。也许艺术正是一种夸耀。而我却希求着时光的一层层剥落,显现出那真实的感受和真实的印象。我明知那是徒然的。一切不可避免地要受落笔时心境的左右。在落笔以后的将来,再重新翻看记忆的心库,再读落笔时的表现,也许又会有大不同的感受。正因如此,
我越来越觉得落笔的困惑,同时也感到无可奈何的落笔的渴望。
在对那个叫英的少女的记忆之前,我曾对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关注过。那还是初中一年级。一群情欲将萌或初萌的中学生,都有同一的单纯可笑的假正经。男女界线划得泾渭分明。班上有一段时间悄悄地流传着我说的一句话:我将来肯定要找一个漂亮的女的结婚。流传面之广,大概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崐以致所有的女同学都对我侧目而视,所有的男同学经常对我起哄,而我却不知为了什么。我承受着一种瘟疫般的隔离,如同当时阶级划分的隔离。后来我还是想不起是否我说过这样的话。我想我应该会那么说的。正是隔绝使我对女性生出朦胧的情欲来。我默默地偷偷地老是心神不宁地用眼角去看那个女同学的身影。中午午休的时候,我伏在课桌上,从两手缝去看她。她坐下来时,用手拉一下裙子,裙子里忽闪露出她的肌肤,使我心跳得厉害。我回到家里,把我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并排写在纸上。我用火柴点着了纸,烧成了灰。我伸出手掌,
情之轮(2)
伸到窗外,让风把掌中的黑灰吹开去,吹得飘飘扬扬。窗下斜角的门口也许正有着一双大圆的眼睛注视着我。我记不清究竟那是不是我最早情欲的萌动。我甚至记不清那个女同学的名字了。我只记得她的个子矮矮小小的,她的颧角高高,眼鼻挤得很近。从后来记忆的印象来看,她长得一点也不漂亮。很长一段时间,我弄不明白女性美丑的区分。
我的中学生活实际上只有大半年,大的社会运动就来了。以后一年多的时间,我都在家里沉湎在书中。家的住房是租的。胖胖的房东老太太独身住在楼底下,墙板壁上糊着旧报纸。楼上板壁隔着两家租户。弧壁那一边住着一对老夫妻和他们的女儿。父亲说那女儿是领来的。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那姑娘不好看。她天天经过我家房间的门下楼梯去。我从来不注意她。我只记得她个头高。
她读的是高中。那时,对高一级的女生,我就不把她们当女性去注意了。
有几个有,我家从只有几个平方米的居室搬出去,搬到一间新楼的房里去,就是那种很常见的水泥楼房。那是“抢”住的。称之为公房的那些楼房正空着,搬进去的住户宣传自己的行动为抢房革命行动。抢房革命行动多了就形成了抢房革命运动。新公房里几乎每日都有抢房与反抢房的大辨论。那些日子也淡忘了。记得旧日隔板同住的姑娘,也抢搬到同一层楼上。就在楼门前过道上,进行过一次大辨论。人与人挤紧了,我被挤到了墙角。我身后是同一朝向的那个姑娘。我肩背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极柔极软的感觉。她一动不动。我听任自己被往后挤紧。她只是一动不动。人群散时,我回房间。我不敢去看她。似乎听到她在后面长长地一声喘息。我怕是我把她挤得太紧了。我也有所怀疑,那一声叹息是不是后来我加进记忆中的。
我和她同乘一辆车到区里去,参加抢房运动的大会。车也挤,这一次是她站在我身侧。她挤着我。我顶着座椅背。她伸手抓把手时抓着我的手背。从开始到下车一直抓着。我也有所怀疑,我那时的个子还未能够到车杆把手的。但我记得她抓着我的手。她的手比我的大。
抢房革命行动转化为抢房反革命行动。我家就搬回了旧居,依然向胖老太太交房租。姑娘家没有搬回。回到旧居里,我才开始许多带有情欲的回忆想象。从极柔极软的感受延化开来。每次想象,我都忽视她的脸和整个身体的形象,只留下那一份感觉。
英少女坐在后门斜角的形象,是若干年之后,可能是在我结婚后的记忆中凝定的。有关英少女形象的周围前后,都象在摄影光圈焦距之外一样显得模糊。
青少年时情感的外部记忆是紊乱的。看到一些把少年情感写得清晰动人的作品,
我就露出微笑。我清楚那些作品是如何虚构出来的。外部印象的紊乱正与我内心紊乱相同。前楼搬来一户眼睛有点斜睨的女人。她带着一个幼小的女儿。她在建筑队的男人经常外出。她下班回家就拉着小女儿串门。她经常用手捏捏我的脸,说我脸白得象牛奶。她的男人回家后,薄薄的板壁那边的动静便十分烦恼人。我脸上由此冒出许多青春痘来。我经常照着镜子去捏它们。我相信,它映着我内心中不堪的丑恶。
英少女形象凝定之前,那一个早晨,我在生煤炉,用扇子扇着炉门,青烟摇曳着散在巷子里。她从后门口进来,穿过板隔的壁弄,从我身边走过去。她倚在隔壁人家的门口,身子侧着朝向着我。隔壁人家住的是一个拉三轮车的老头,常和老太用浓重的苏北口音争闹。她在那儿站了好一会。我能感到她的眼光。一瞬间中,我突然想到:她是为了我。她站在那儿就是为了我。这一知觉令我兴奋。事后,我反复想着她的举动,她和拉三轮车老头家没有任何来往,崐拉三轮车家对她没有任何吸引力。那么,她站在他家的门口不是为了我,又是为了什么?这一发现,使我把眼光投向她。一旦知觉,她的形象入我心中。我“看”她的时候,她的形象就长久地凝定了。以后的经验往返重复,女性对我的倾慕,总在我无动于衷时。一旦我有动于衷,我很少有把握主动权的能力。用二十年以后的话说:我极力想得到呼应,一旦我投入,我就失去了主动。
情之轮(3)
当时,我的脸上正不断地冒着丑恶的青春痘。我自形惭秽。有好些日子,我遮着自己的脸去朝向她。有好些日子,我又躲着偷偷地看她。我想她是知道了我的主动。她不必穿过楼下的板巷,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她家的门口。
我都记不得和英少女说过什么话了。要说过什么,那也是一些简短的无聊的话。在小说中编出一些简单无聊的对话,能表现出少年爱情的单纯清新的美。
但我不想破坏真实。在我以后独身生活时,有一段时间,我曾怀疑那朦胧的爱,觉得那只是少男少女的的一种互相吸引。想到她那时可能还在读小学,最多是刚进中学吧。一切举动自然是幼稚的。我不相信那是爱。然而与女性具有了实质性的接触后,往往使我生出失望来。失望的时候,我又觉得朦胧单纯的爱才是真正的美。
英少女对我说的话都是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