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記-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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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她其实……”
“其实按照习惯,最后她大约是要做妾侍的,如果我愿意。但我毕竟还是要有一个家族承认的妻子,她可以来自他乡,只要我父亲认可,但是她不能是贱民。这里世界便是如此。”他从我手上接过茶壶去,给我倒茶,又给自己倒茶。
我心里还有一个关于他和她的问题,可是我没有立场来问。我只是来完成一场交易,做他让我做的,换取自由和回家的权利。然而数日过来,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慢慢还是起了好奇之心,沉沦之心。我想回家过原本的生活,同时我却也想看这不一样的世间,甚至,了解这不一样的男子。
他啜了一口茶,自顾接着说:“我没有嫁娶之心。之前是父亲为了一些缘故,劝我迟些再打算。我本来就没有那些考虑所以也不碍事,后来,反倒又是他开始着急。我不想要娶妻,所以我找了许多借口。可是后来我想到一件事——璎珞,你知道,如今崇祯七年,也就是说,我父亲只剩下两年光阴了,他不清楚我清楚。我不能让他怀抱遗憾而终。既然这时签文果真被人抽中,我便认了我的签文。也许你觉得我行为粗暴,但我没有时间等你了解,况且,谁能保证最后你就能够了解?我自己都是用了很久才适应的。”
“那你就不怕我即便被你带来此地,还是会把你生活搞得一团糟么?”我于是问。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这可是第二个问题咯。”
狡猾啊狡猾。我咬咬嘴唇。
“其实并不是非要望月才可往来。只是相对更加保险,因为我们是两个人。而待在清光院的几日,也是我了解你的过程,我赌你不会乱来,我赌你会对此事本身感兴趣。我赌你正是这世上最好的人选,”他目光专注异常,“……宋璎珞,你是吗?”
我看着他半晌。然后伸出一根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的第一个问题。”
他微微一笑。
我叹口气,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我很烦恼。”
他点点头,说:“这本来就是没有答案的问题。现在你可以问第三个了。”
我握着茶杯,想了一会,问:“七个知道透光魔镜的人,除了目前我知道的几个以外,还有谁?”
他想了想,回答说:“让我从后往前排序吧,”于是掰着手指头给我看,“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是你,往前是赤真道长,接着就是我,父亲,徐叔父——他也就是给我透光魔镜的人。再往前,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追溯到汉初,是韩信,徐叔父是从韩信墓意外得到的这镜。而再往前,最早的一位,也就是制造者——偃师。”
我呆了一分钟才回过神。我并不是怀疑它的可信性,而是沉没在这件奇器的历史中。这魔镜穿越古今,大概就像是制造者偃师抛向历史河流中的一颗石子——他拿它打了水漂,而它就开始在河水面上敏捷轻盈地跳跃、跳跃、跳跃……
“而它,最后又会沉没于哪儿呢。”我自言自语道。
“这也是我一度想解开的秘密。”他喝完了杯中茶,“后天你便要搬到新房中住了。有什么要求么?”
“你打地铺还是我打地铺?”这不算超额问题吧。
他目光闪烁,狡黠地一笑。
不会吧,难道还要假戏真做不成?我惊叫:“文禾……”
“三个问题回答完毕。戌时早过了,你要习惯早睡早起,晚安。”
他立刻打断了我的叫唤,又看了我一眼,站起身,径自开门走了出去。
不会吧,这个家伙肯定又是在吓唬我。虽然我是二十一世纪新新女青年,可还是洁身自好,觉得自己对自己要重视的。完成交易是一回事,可是假戏真做是另外一回事!我不认为,他有这么……
我泄气地一个人坐在桌边。
真是滑稽。我天杀的大婚之日这么快就要到了。
第一卷 镜之卷 第十二章 婚变
米广良自有她的如意郎君。田美自有她的青梅竹马。而我,在三百多年前的崇祯七年,明日,甲戌三月十七,就要同一个认识数日的男人结婚了。虽然,总的来说,这只是一场主要演给老人家看的把戏。
文禾在婚礼前一天的下午到园子里找我。我正坐在假山旁边的小廊上发呆。他身后跟着两个女人,离我还有三十步左右的时候,他示意两人停下,他独自走到我身旁。
我看了他一眼,并不起身,仍然往池水里投馒头渣,看群鲤翻争。
他在我对面坐下,压低嗓音:“璎珞,商量个事情。”
“说。”
“找个人在婚礼上代表一下你母亲,高堂全空不好看。”他回头看了看那俩人。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那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见我看她,脸起微笑。这是来时那间饭馆为我们开门带路的女子,蔻儿。旁边那位与她眉眼几分相似的老妇,应该是她母亲吧。我转头看着他:“你这是商量?”
他紧了紧唇,说:“一并看了,定下也方便。宁蔻儿是我的朋友,她的母亲应允,我也觉得比较合适。你若觉得不喜欢,我让她们回了。”说罢站起来。
“不必了。就照你说的吧,反正你也知道,我没什么可选的。”我把最后一撮馒头渣抛进水里。
他沉默三秒,又恢复以往冷淡口气:“那就这么定了,我去安排。”说罢起身走向二人,头也不回地带着她们离开。宁蔻儿回头看了我一眼,仍然是饶有兴味的目光。
“这是老爷吩咐请来的陶夫人,姑娘以后称陶姨妈就好,”红珊对我说,“她会仔细教授姑娘明日婚礼仪程。”
我知道汉式传统婚礼的繁琐,估计那几位要面子的男同胞都很怕我露怯,还特意请了舞台指导,不可说是不心细的。
红珊后来告诉我,陶姨妈是文震孟妻陆氏的远亲,久居京师,七品命妇,礼仪上面是十分通晓的,不过三年前已丧夫,是一个寡妇。她花了两个时辰,又讲又演,天都黑了,才讲到同牢之礼。见我实在是饿的没精神了,她便匆匆结尾,告诉我,明日会有人时刻在旁提点不用害怕。我谢了她,送她出了我这的院门。之后红珊立刻安排上饭。
我吃过饭,想起下午他们把婚服也送过来放在隔壁了,就生了好奇之心,想让红珊拿了我看看。凤冠霞帔,到底是什么样儿?
红珊收拾了盘碟出去,迟迟不归。我出了门口看,初浓夜色里仍然半天不见人影。
唉!没有手机,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我心想着高科技的种种好处,突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姑娘!”红珊冲我快步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公子跟老爷一起去了宫中,刚才小厮来知会,说明日婚礼暂缓!”
难道新郎要落跑?或者……他弟弟突然来了兴趣,决定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他当个驸马啥的?我胡思乱想着,问红珊:“可说了到底什么缘故?”
她仍是微喘地说:“并未仔细说。不过听人说大公子在殿试深得皇上赏识,所以今日点名让他随老爷觐见,有人说他被点为榜眼,明日放榜,皇上这就想用他了。”
“小传胪?那也不会影响婚礼啊,后日才放榜,即便有了官职,顶多换了婚服不是?”我问。
她摇头,“听说出事了,流寇洗劫了湖北的郧阳六县。许多大臣都被召见进宫商议,明日要派人安抚去的。”
“可文禾即便任职,也属文官的吧。况且总是要先入了翰林院修撰,继续了解朝廷事务才可下一步吧。”我说。
红珊呼吸终于平复下来,又摇头:“红珊也不清楚了,如今大明动荡,京师尚且不安,何况地方。朝廷今日这样,明日那样,也都是不可期的。皇上的心思,谁又知道。小厮通报说,是老爷让告诉的——‘婚期暂缓,知会各府上’。府中家丁都出去了,实在忙不过,我刚才也去了一家,回来迟了些……姑娘无怪。”
这把玩大了,要通知多少人呀。我点点头:“我晓得了。红珊,你进来喝口水,嗓子都干哑了。”
“不用……谢姑娘,我房中有水。我去一并洗了汗再来。”她说罢欠身去了隔壁小间。
如果没记错,郧阳之乱的应对是,后天皇上会急调已升任右佥都御史的卢象升抚治郧阳。但是,那只是我已经知道的历史。而我所处的,却仿佛不完全是我知道的历史。我不知道,文禾,你到底在这条河流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惴惴不安地度过一晚,到了后半夜才昏昏睡了。
第二天早上,刚听见院里第一声鸟啼,我便醒了。梳洗之后,起身到了前院,看到两三个家丁正在拆昨日刚刚挂上的灯笼。这时我碰到了另外一位管事齐之洋。他刚匆匆从外面进来,差点撞在我身上。
“宋姑娘,对不住!对不住!”他赶紧道歉。
我顾不得这,问他:“老爷和大公子可回来了?”
他欠身答:“昨晚戌时一过老爷和大公子便从宫中出来,但是没有回府,现在老爷在与徐公叙话,大公子还未回府。”
夜不归宿,跑哪儿去了?我抬头看着家丁在梯子上伸手摘灯笼,灯笼晃晃悠悠,被轻轻擎到了地上。
“齐管事,到底发生何事?”我问。
他为难地回答:“回姑娘,小的也不是十分清楚的,这个还是由老爷或者大公子跟姑娘解释比较好。”
我于是往回走。
齐管事说文秉文乘二兄弟也出去了。这一家老少,都突然忙的不可开交,而且我完全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这事大概与皇上有关,与战事有关,可是没人能让我证实。是,这是——“男人的事”。我转来转去大家都当我是透明人,干脆出去溜达好了,没准还能听到什么消息。
我到小间叫了红珊,告诉她我要出去。她见我脸色难看,倒也未加劝阻,只说告诉邱管事一声,然后收拾一下要陪我出去。
说实话我身上半文钱没有,带来的包里有几十块二十一世纪钞票,全无用处,我也不知道出去能干吗。
红珊带我走了偏门,到了街上。
京师我尚未逛过,看到满街明人,清晨里商贩往来,店铺林立各自拆卸门板,风景古色古香却也繁华,心里十分受用,把刚才的郁闷也抛了一半去。只是我仍然不解目的,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第一卷 镜之卷 第十三章 丹墨
在街上走走看看,大约不到一里,我看到路口一间三层酒肆也正在撤门板。酒肆牌匾上三个瘦金体绿沉大字——“桃花渡”。
这三个字写的十分漂亮,俊逸有气。让街上其他店铺牌匾都失色三分。我正想走进看看落款,却听见一声女子呵斥:“再让我见到你偷烟吃,就不是打手心板子了,当下撵出去!”
这声音十分耳熟。我定睛一看,却是宁蔻儿。她怎么会在这间酒肆?她的饭馆不是在京郊么?看来她在城里也有店面?
宁蔻儿呵斥完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转身也看到我站在酒肆不远。她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脸上笑容漾开:“哟,这大早上的,瞧瞧竟然是谁在门口!宋姑娘,蔻儿有礼了。”
我走近回了礼,也微笑:“蔻儿姑娘在京城里面还有生意,我之前还真是不知道,今日第一次出来逛逛,居然一下子就到这儿,也是巧了。”
“快进来,别在门口了,这泼街开门的,别蹭了姑娘。”她拉着我进了店门。店面一层跟京郊的那间差不多大,只是桌椅更精致簇新,地面布设更干净整齐。她推开一小雅间的门,让我进去,“宋姑娘坐吧。——福喜!”
刚才挨训的男孩进来,乖顺地对我行礼。宁蔻儿道:“去,拿我哥哥放在松木架子的那罐茶叶,沏了来给贵客尝。”
“不必麻烦,我稍坐一下就走的,不耽误姑娘招呼生意。”我说。
“不忙不忙。”她仍是让福喜去了,转头对我讶然问,“姑娘不是来寻文公子的么?”
“他在这里?”轮到我惊讶。
“昨晚在这里跟另外几位公子议事,不过天一亮已经离开了。”她坐在我身旁,“他去哪儿倒是没有说,姑娘出来多久了?”
“不到两柱香。”
“那他怕是还没有回府吧,因为走了也有将近一个时辰了。”她看着我,“今日放榜,许是跟进士老爷们同去了。虽然昨日大事已定,场还是要走的。”
“大事已定?什么大事?”说实话,事事要问,搞得我实在很被动。
“入翰林院修撰呀。”
还是入翰林院修撰啊,那还用搞得跟打仗一样,满是反常气味?
这时福喜端了茶来,她接过,递上一杯给我。
茶色翠绿,汤水青黄澄澈,十分诱人,嗅之清香四溢。我啜了一口,夸赞好绿茶,又问:“昨日几贡士觐见,姑娘可知道?”
“就是刘理顺、文公子、杨昌祚三人吧。文大人和另外几位大人也去了。好像商议到入夜。后来文家三位公子,严栻公子和另外几位公子到了桃花渡,开了单间来议事。”她回答。
严栻,文禾的大舅哥也是今年考上的,我想起来了。此人以《春秋》出群,混的也比较拉风。这些事情,估计我今天一时半会也闹不清楚,罢了。
我又喝了口茶,笑道:“还是宁姑娘能干,这酒楼开得有声有色。”
她摇摇头微笑说:“哪里,这京城里的桃花渡是我哥哥开的,我照管的仍是京郊的美馔居。我和我娘住那边,清净些。这不,我娘答应文公子婚礼给姑娘代母之位,所以我陪她先在城里住下了。估计过几天文府还是要举行婚礼的,正好多留几日。”
“实在劳烦令堂,璎珞十分感激。”我说,“看来这两间店铺竟是兄妹事业了。敢问令兄尊姓大名?”
“姑娘客气,哥哥叫宁超,字越然。他跟嫂嫂住这里,嫂嫂名兰绛,字轻黛。他们一早去了集市办事,改日再面见姑娘吧。生意上也多亏各位老爷公子照应才比较顺利,哥哥嫂嫂和我也尽力回报,所以各位公子也信得过小店,大小事情愿意来此聚会。”她一直笑吟吟,语气又十分的认真,“如蒙不弃,姑娘以后若有空闲,也可来这里或者美馔居找蔻儿啊。”
“那敢情好,我在这里也没有几个熟识,蔻儿姑娘愿意让我叨扰,我真是不虚此行了。”妈妈呀,礼貌是一种体力活。这客套话说的我可累死了。
这时有人来解了围。
一个男人进了雅间来。他目若温玉,皮肤白皙,嘴角含笑,走路又十分轻快。头戴四方巾,身着圆领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