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記-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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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他轻轻说。
我方才发现自己看他看得呆了居然忘记行礼,便要跪拜。他皱了一下眉道:“免了,坐下吧。”
“是,陛下。”我便在旁边圈椅落座。
“你叫我什么?”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眼里却是警告。
“呃?”我突然想起彤戟方才报告时的称呼,赶紧道,“我是说,公子……”
“这才对。”他自顾端起茶盏啜饮。
即便穿了普通人的衣服,他也仍然透着那种威慑力,所有的举动都似有轨迹可循,有意味相随。这也许只是我地主观感受,却令我周身都不自在。他悠闲地喝茶,我却猛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如果在这里……那,文家俩男人正在干嘛?
“璎珞,你可品过这茶么?”说着,他起身拿起旁边茶盘里的紫砂茶海来给我斟了一盏茶,递过来,“这是清明才采的新茶,试一试?”
我起身接过茶盏,脑子里还一片疑惑,机械地把澄翠茶汤送入口中一轮。香是极香的,可是我注意力实在是没法集中在这上头。
“涌溪火青,初创不久的茶品。我以为这可算得绿茶之中的极品了,璎珞以为如何?”他看着我。
“嗯……香气扑鼻,唇齿清明。”我回答。
“这茶身后尚有一个稀奇的故事,你一定不知。”他嘴角挂起一丝丝笑意,“关于一条修炼得道的神蛇,和一个我朝落第秀才的孙女。”
“陛……公子,”我放下茶盏,“你出了宫城来到这偏僻酒肆,见民女就是为了讲这故事,品茶么?”
他再度缓缓坐入圈椅里,扬扬下巴,声音却是冷了:“你不知道今日我要发什么信给文侍郎么?”
“民女不知。”我想起昨晚文老爷子和姚希孟地对话,心里一动。
皇上久久地望着我,直到我们俩同时注意到他手里的茶盏被他捏得杯盖格格作响,他方才默然把茶盏搁到燕几上。“璎珞,”他嘴角的笑意不明。“我让文禾与你立即成亲。你可欢喜?”
这消息太过突然,我还反应不过来要不要欢喜。看着他那种低落而沉郁地神情,我也一时欢喜不起来。问:“公子……为何突然作此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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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姑娘倒是奇怪。”他摇摇头,眼底微光闪烁。“不让你嫁,你不高兴;让你嫁,你又疑惑。你是怀疑自己已经不想成亲了,还是怀疑我地诚意呢?”
“恕民女直言,”我咬咬唇。道,“公子是要派文禾出京地么?”是。出京前,会让你们成亲,你可放心。”他淡淡回答。
“那么,我不得不怀疑,公子此举,乃是为了捕获文禾地心,令他念公子体恤,并且放心将我留在京师。免了这些后患之后。他方才能好好地去卖命。”我盯着他,“文禾是无法用权力和金钱收买地人,所以公子用体恤恩情来收买他。不是么?“放肆!“他脸色一凛,喝道。“璎珞。你未免太能联而想之了吧!“
“那,公子请告诉我。我想地是错地。“我仍然紧紧地攫住他双眸,即便它们蓄起了火焰。
他直望着我,并不忌惮。但是,也没有说话。他胸口的起伏依然明显,却放松了脸上方才的震怒,抿着嘴唇,终是把头扭开了:“……你二人本就早该结为夫妻了,不是吗。又何必问那许多,只要结果是你们要的,不就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我们如何欢喜?“我说,“公子呢?公子可欢喜?”
“你在意我欢喜不欢喜么?”他看着窗外的城景,轻轻问道。
“我……”我难以找出一个说实话却又不会被他再度误会或者抓住话柄地回答。
“璎珞,”他的语速缓慢,“去年我解救你于验身事件的时候,是认为你与他已经有夫妻之实的。而即便如此,我依然控制不了想得到你的意愿。我不是一个普通人,我认为我可以要世上任何一个女子,但是我错了。我以为我多少有胜算与你走同一条路,可终究,我仍要承认,你我本该殊途。“可是……公子为何认为我与文禾已经……”
他停了一晌,说:“为何?因为你那里的人大多不守男女授受之礼,婚前便已行事者甚重。我如何能肯定你与他没有?”
“我那里的人?”我再度石化了。原来,他早就已经知道……
“我救你,也是救我自己。我不想你被迫留在宫中,成为妃嫔,那样你会更恨我。”他说。
“我未曾恨过你。”我摇头,“只是……此事不可强求。我已有承诺,已有相守,甘愿付诸一生,永不背弃。”
“……若是当年没有那稳婆魏氏之事,如今他会是我,而我是另一个人,我们是否就会不一样?我一直在愚蠢地做这种假设,用来缓解你跟他离开后的日日夜夜里我的痛楚。”他转回脸来,眼中隐隐莹光,“只是,世上并无那种情形。即便他是我,我是另外一个人,我也无法先与你相遇。我十分明白,璎珞,我与你此生注定殊途。”
“公子……”我望着他,眼圈热得发疼,“璎珞承你错爱,此生无以为报。可是,璎珞想求公子一事……将来,无论发生何事,不要放弃希望,不要放弃自己,活着,活下去,才有将来。一时退却,换得他日卷土重来……可否?”
他笑了,眼底波光流动,低低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这样说。从此刻到未来,他们都会问:你为何不迁都?你为何不放过袁崇焕?你为何不出内帑?你为何不定下内阁?……那些浩如烟海地问题,会压得你喘不过起来。璎珞啊,你认为呢?”
“反正你只是一个人,百年之后,他们什么样的屎盆子不可以扣在你头上?昏君也好,暴君也罢,那些乌烟瘴气的论战与你何干?我只认得我面前地这一个人,这个人他绝不是一个抠索不出,不识大局的庸君,更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中什么反间计地傻瓜!”我看着他地笑脸越来越温暖,心中却越来越惶然,“所以,所以,为什么要让他们那样说?为什么不改变这一切?让建虏滚回努尔干都司去,让汉人不要受那炼狱之苦,让满清不能篡改历史让后人受千古蒙蔽……不好吗?不好吗?”
“好。当然好。”他起身走到我面前,蹙眉抬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一刻,仍是缓缓落在我头上,“不要这样……我还好好的在这里,不是吗?璎珞,不要哭,不要哭……”
我用力擦掉脸上地泪水,说:“我不管你是如何知道我来历的,我也不管你如何认为我,我只告诉你:我不离开大明,也不离开文禾。我会尽我一切所能,以我所知助此历史更改,即便最后我这一脉消失也在所不惜!我不要我所看过的那些事情再出现了,我也不要你做一个被人用那些字眼形容的君“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事情如果能这么简单,我也不必郁如困兽了。”他冷静地说,“我此番让文禾与你回来,便是为了此事。”
“那你为何到如今才说……又为何在此地出现?”
“傻丫头。你就要是文夫人了,我不可当人与你单独见面。市井之人虽不认识我,却也会损害你声誉,所以在此偏僻之地见你。……而且,”他拿开了轻轻覆在我头上的手,“这会是你大婚之前,我与你最后一次单独见面了。”
我抬头望着他穆然的表情。
他的嘴唇轻扬,身上衣服弥散着梅花被雪水淋湿践踏过的清落香味。
“从今往后,璎珞,你是文府夫人,命妇之列。也是……我私底下真正的嫂嫂。”
第四卷 终之卷 第四章 赐婚
时间倏忽过去,转眼午时将到了。
他慢慢地退步,坐回椅子里,垂着眼睫,把玩手里茶盏,半晌,头也不抬,懒洋洋道:“回去吧,路上要花半个时辰呢。”
方才在他身上流露的寥落和伤感一瞬间又匿迹了。也许,从此再也不会出现。是。”还陷在微微的怔忡里,我不得不起身作拜,“请公子保重,璎珞告退。”
他不再有回答。
告别皇上,我下楼坐上马车离开酒肆。
彤戟看到我刚擦掉泪珠的眼睛,自一路无言,直到了文府门外,方才在我下车之时道:“宋姑娘,请勿与他人提及此事。”
“我明白。”我对他点头,“只是,你难道没有疑问么?对于……公子“有。”他很干脆地回答,“但我没有提问的资格。姑娘,我是他的手脚,手脚是不管主身为什么的,它只管做什么。”
“……彤戟。”我叹气。皇上手下拥有的死忠之士,不仅仅是胡黾勉而已。
“但我很明白,公子是值得我如此的人。”他又轻扬笑容,“彤戟告辞了。”“一路小心。”我欠身道,目送他驾车离开。
彤戟前脚走,后脚文禾的轿子就落在了我身后。我听得声音转身,见他正撩开轿帘儿出来。
文禾今日穿得非常正式,一身朝服耀眼:五梁冠,青缘赤罗裳,金革带,云鹤花锦四色丝大绶下结青丝网。金绶环,白底云头黑履,玉佩象牙笏。他见我立在门旁。便走过来问:“珞儿你在此做什么?”
我被他一身衣冠弄得眼睛晃晃然,眯着问他:“今日什么大事。居然着朝服?”
“圣上颁诏……”他哑然失笑地看看我的眼睛,又看看自己身上,“哪里奇怪么?”
“不,不奇怪。那一定是很严重的诏书咯。”我耷拉下眼睛,“你们一直都跟陛下在一起么?”
“是。【全本小说下载】}。。朝会后也在御书房议事,午时陛下用膳,我们便回来了。”他回答。
果然。我便笑笑:“文禾,我们进去吧。我有话对你说。”
“我也有话对你说。”他却不笑,携了我的手进门。
径直去他房间里,他回身便关上门,先是去内室不知道鼓捣什么,然后走到桌旁,摘下梁冠。解开革带大绶换衣服。我走到衣架前取他的常服。文禾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琢磨怎么开口。三秒后,我们俩异口同声道:
“他已经知道了。”
“珞儿……你怎么晓得?”文禾惊讶。
“我机智勇猛聪明过人地进行了推断。”我笑道。“你呢,你如何知道?”
“我是因为……”他拉着我到内室。指着锁门打开地木柜里。“因为这个。”
那梨花木柜里面所放的是一只一尺见方的木匣子。匣子地正面凸有横条,两侧带锯齿。锯齿卡住横条,而横条上的凹槽里则立着那面透光魔镜。
“原来你不带它时候是放在这里,可是你为何因此知道陛下已经……”我看向他。
“这匣子里是机关,木横条承重有限,而锯齿是斜面不可往复地设计,因此如果魔镜曾消失过,这锯齿一松,横条会往上走一格,当镜再度回来,锯齿却是得下坠里不会松动,所以横条回不到原来的位置。你看,”他挪开镜,“这横条现在上面一格,说明,有人携镜到来过。”那个人……”我盯着那松开的横条。
“那个人恐怕不是偃师吧,珞儿。”文禾把镜放回去,“虽然这事情恐怕与偃师脱不开干系。”
“但是,一个人怎可以去往过去自己生活的时候?那样的话,不是有一个人会消失吗?”我问。
“地确。但是前提是,我们只知道韩信那半张图鉴的内容。那内容中有半数都是忌讳,剩下一半是基本的操作方法。可另半张图鉴呢?那半张偃师为何不给韩信?”他噙着不明意味看我。
“难道说……那半张图鉴上是破解忌讳之法,并且……它在陛下手中?”我愕然脱口,“可是,会是谁把镜给了他的呢?偃师不可能给他的,因为他还要回去还你啊。”
“呵……”他伸出一根食指,抚摩镜沿上凹凸的刻文,“我想,恐怕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把这面镜给他的。”
他眉眼平和,落在镜上的目光竟是轻柔。我问:“文禾,你所决定的事情,就是这个么?”
“是地。这是不用珞儿血祭魔镜,又能跟历史搏上一搏的最好办法:让本就是人君的人来用它,把震荡减到最小。而我,听从他地调遣。”
“……你准备何时同他说?”
“我相信他此刻对此事就并非一无所知。偃师见过他,你是目击者。他按兵不动,大约是因为从未见过实物,仍存疑虑。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现实证明来作为契机,因为其他地都已然了解。我准备下次入宫时带着镜去同他说。”文禾回答。“那就是明日早朝时候了吧。”我说。
他闻言,却歪过头来,笑得诡谲:“文夫人,你就不愿为夫多陪你一些时候么?这么着急就想让我入朝?”
“哎?”我突然想起皇上在酒肆地话,他要我与文禾成亲,难不成就是现在?
“今日圣上下了旨意让我即日迎娶未婚妻。这说到底并不算赐婚,因为你我本就要成亲的。但是又承了圣上赐婚地名义,必须马上就办。我正求之不得。其实……明日就是个好日子。”他的笑容从未如此耀眼,在我不觉之时就搂过我身子去,“珞儿……嫁给我。”
“这是祈使句,疑问句还是陈述句?”我心头一暖,把脸埋进他怀里。
“都可以。除非你说你不愿意。”他把温暖的唇贴进我颈窝,鼻息暧昧,笑声低回,“除非你不是同我一样期盼着这一日。”
他身上撒兰香馥郁味道流连不去,双臂有力不移,肌肤相会厮磨。我闭着眼,感受他的温存亲昵。
我怎会不愿意呢,文禾。得夫如此,哪怕舍身以往,又何所惧?
“只是,你要去见一次田美。”我突然冒出一句,“娘家人有话要说。”
“田美?”
“她说你们在淮阴侯墓见过一面。”
他回忆了一会,恍然道:“是有那么一个女子。她自称是学考古的,我与她交谈了半晌,她的确懂得很多,不过大都是书本之物。你们是朋友?”
“是,是很好的朋友。她已经知道我在此地,想要作为娘家代表,见你。”我半开玩笑道。
文禾松开我,扬眉笑道:“我用镜一次元气有损,岂是别人要我去我便去的?”
“你就是不去咯?”
“这个嘛……”他暗声笑着倾身把额头抵住我的,“如果我夫人肯好好帮我补元气,我可以考虑答应。”
“啊,”我眨眨眼,“我会每日给你熬大补汤,直补得你五脏六腑都火旺滋润为止。”
“你还有一日可以装蒜。”他直起身,“而我要去安排明日婚事了。我们此前准备的器物种种仍存在库里,拿出来就可以用。其他的要重新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