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記-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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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瑶是不可能出来的。潘云腾既然信你,你去与他说吧。他可能还不知道徐瑶受罚的事情,你记住务必讲清利害,如果他仍存妄念,你告知老夫。”文老爷子隔着书案竖起食指,“记住,此事不可让陶玉拓知道。”
第二卷 龙之卷 第十八章 状元
我答应文老爷子不将此事告知陶玉拓,实际上自己心里也觉办事欠妥,对其愧疚,自然是不会还说这一出令她难过。文老爷子见我打蔫了,又笑起来说:“还不至于,这事徐府自会处理,你只管那潘云腾就好,徐府不愿再与他接触。”
我点点耷拉的脑袋。文老爷子便从书案后头走过来,把一个信封在我眼前扬了扬,我立刻抬起头来。“拿去吧,文禾的信。回屋去看吧,也想想对潘云腾的说辞。”他双目暖意,以安慰的口吻说道。
我接过信,行了礼出书房。文禾的信捏在手里,居然激动得有点发抖。他走了数日,发生一系列事情,我心疲累,竟恍惚觉得有数年之久。一路回到自己房里,关上门,挑亮桌灯,拆开信封细细读了起来。
他说他已经知道了我被遣回尚仪局的事情,没有提我受伤之事,却旁边用朱砂小字写了一句“若需去疤寻齐之洋可”。我听红珊说过一次,这齐之洋的表兄弟家是三代开药铺的,想来也许有什么秘方也未可知。不过我倒是不在乎留疤不留,只叹文禾心思也真细得可以。他必然是安插了人时时通络消息,就像他曾说过的,也许连我每日吃了什么他都晓得。他文字里淡淡描述南都繁花,城乡风物,自嘲有了闲职可以一时清静,几日后便会与到南京的文秉文乘相见。后面还似不经意般来了一句“或将得见八艳之一二,如柳如是状”云云。我大笑出声:他此去有情有趣,这就要入了靡华声色之所,让文老爷子知道还不气炸了?可是我也看得出来,他很无奈。文禾去南都依然是翰林院侍读之职,但实际上,不仅品级降了,也完全没有什么职权可言,每日都要煎熬在日出日落的时光流逝中。而我并不认为他会任玉壶空流转,他有镜,必然要继续他向前或者往后的旅程。只是,我心疼他仍然是孤身一个人。
我并不知道潘云腾住在京师哪里,但是我可以找人帮忙。邱总管从人脉上到考生中去问,而宁超夫妇帮我往市井间去问。二日后,当我再次休息的时候,已经晓得潘云腾住在聊馆。这聊馆是一间普通的小客栈,位置又在锦绣庄隔一条街,与徐府和陶府相距不远。邱总管说,其实潘云腾在京中完全可以住在他叔父家,他叔父开着一间镖行,让侄儿住几日也是容易的,只不过,那镖行距离徐府可就远多了。我让邱总管安排家丁送了帖子给他,相约见面,仍是在美馔居。可是回来的信是“今日不能相见,愿待再三日后宋姑娘得空时”。我纳闷地问邱总管,他却一脸理所当然,说:“宋姑娘你忘了,明日是武举考试的日子,潘公子可忙着呢!”
我这才一拍脑门想起来,他来京师是来考试的。邱总管看见我拍自己脑门,忍着笑退去了。我便让回信的家丁再回了他口信,说就定在再三日后我休息的日子。
第二天我又去尚仪局上工了。徐瑶自从那日事件后,连着两日都没有出现。因此今日我去取钥匙,看到她端坐在局里,有几分意外,但更多的是内疚。徐瑶看见我,只微微笑笑,她脸色灰暗,眼光黯淡,一直坐着没有动地方,恐怕是因为罚跪一天后膝盖的伤。在潮湿的天井石头地上跪一整天,不落下风湿才怪。而这都是让我害的,我握着钥匙,想跟她说话,却见她摆摆手,指指内室里。估计两位司籍在里头,不方便说话,我闭了口。徐瑶笑着摇摇头,做了一个“我没事”的动作,然后扬扬手让我去忙。我只好行了礼,先放下她这边,去库里工作了。
今日宫女、太监和女官们谈论的都是武举考试的事情,据说这考试向来猫腻多多,很多时候形式大于内容。他们说起来都是谁家可能送了多少金银,谁的腿其实是瘸的但肯定入三甲,谁又胖又蠢但后台很硬等等。我听着觉得简直是笑话。不料到了傍晚,他们又炸了锅,说今年的一甲状元是真材实料的,吹得神乎其神:其人英武过人,骑射技艺压迫全场,百发百中;布阵考试灵活诡异,让考官目瞪口呆;辩才亦是鹤立鸡群,不卑不亢,无人能难倒。一堆人小声说话,后来越来越激动,几乎都嚷嚷起来,直到被一名女官过来喝退:“聚众嚼舌,成何体统!”这几个人方才灰溜溜散了。
我听得那女官声音耳熟,好像是徐瑶,便放下纸笔走出库门,正见她朝着我慢慢走过来。我赶紧上去扶住她:“徐典籍,你找我的话叫我过去就是了。”
她苦笑着没有说话,进了书库,在椅子上坐了,说:“那里人多,不便说话。我也不碍事,来寻你聊聊。”
我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被裙布遮着的膝盖,说:“这事原都怪我,徐典籍。”
“别说这些了,璎珞,”她叹一声,“我身如此,一辈子也原该这样了。只念你不比他人,可以说个话儿,你也不要跟我讲谁对谁错,我不曾怪你,没有你,他也会想别的办法吧。”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不忍心看她哀伤的眼睛,只能起身为她倒一杯茶,来掩过自己的表情。她接过茶,说:“我只为你想一句话:能早走便走吧。你是可以出宫的,陛下答应过,你可让文府再想想办法,或者你也打点一下王公公,他是说得上话,陛下肯听的人。”
“我记住了。”我哑着嗓子回答。
徐瑶握着茶杯,杯里袅袅水气蒸腾,迷蒙了她眼神。她梦呓一般说道:“他考上了状元。”
“嗯?状元?你是说今年武举的状元是他?”我想起刚才宫女太监们的议论,心下略惊。
“他终于当了状元。而我是内宫女官。此乃彼岸花叶,注定生生相错,却相错相生。”徐瑶笑着端起茶杯饮下一口,任凭眼角一滴泪珠落入杯中。
三天后的傍晚,我见到了潘云腾。他显然是抽出百忙之空来见我的,一身风尘仆仆之态。我仍坐在那间雅座,同样位置,但是这次我是文府代徐府的言客。我先恭喜了潘云腾一番,把邱总管安排准备的贺礼送上。他倒并没怎么喜形于色,谢了我把礼叫人收下,然后把其他人都遣了出去。
“姑娘今日不是来贺我的。”他望着我,眼里有一抹心知肚明,“姑娘可是为徐典籍而来?”
“你既然知道,我便直说了。”我也不客气,对视道,“潘状元,徐典籍是内宫女官,此生务于宫中,已是定事。如若再与她来往不清,不但于你无益,甚至可为她招来杀身之祸。前几日她已经受了责罚,因为我替你送了那东西给她。”
“她是为了那东西犯了过错,还是那东西本身就是过错呢?”潘云腾好像对我的话并不十分在意,反问道。
“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是否了解其中利害?”我很不满他的态度。
“那也都是徐府自己造成的。”他淡淡说,“六年前如若徐府未拒绝我家提亲,徐瑶也不必走到今日。”
“当务之急是,她已然走到今日,你若还存关怀,切勿再令她为难,做出不可挽回之事。”我说。
“宋姑娘,你误会了。”他嘴角一扬,微笑,“潘某并未想让徐瑶出宫,潘某只是将此事主动了断。那玉簪是当年徐瑶送我的信物,那书信是我对当年之事来龙去脉的叙述和对她来日之祝福。无他。”
“果真如此?”我想起徐瑶激烈的反应,仍然疑惑。
“潘某虽不是什么圣人,倒也明白人之信,用不着编造谎话,何况那信还在吧,你可以问她。如今连年战事,生死都在一瞬,明日还有几何都难以预测,潘某已无心儿女情长,只愿忠君报国,杀灭流寇鞑虏。”他正色而平静地说,“但潘某毕竟用过真心,总要有一个明白的了断,让她知道真相。当年不是我弃她,也不是她断我,而是徐府长辈的手段罢了。都已是前尘往事,潘某不再追念,到此为止吧。”
一个淡泊认命,另一个抛却私情。这两人,注定就如此了么?我望着潘云腾镇定的眼睛,觉得那里面仿佛映着徐瑶晶莹的泪珠儿。
第二卷 龙之卷 第十九章 宴请
街上到处弥漫着一种喜气,那是人们在议论今次科举武试的八卦。那个状元郎尤其被嚼得厉害,一天之内就把其祖宗八代都传得神乎其神。而各大门大户也把目光聚焦到了看似前途无量的头名身上,据说光一日内他所接到的请帖就有数十。这些商贾大户或者官宦人家大都瞄准了一个事实:状元正值壮年,但居然还无妻也无妾。因此但凡家里有适龄女孩儿的,都愿将这香饽饽请到家里套套近乎,如果看对眼能攀亲是最好,就算不成,也没准还可借别的关系添添交情。
我含着一丝苦笑,边临摹字帖边听红珊讲这些关于潘云腾的八卦。我的字终于慢慢不再像苍蝇爬了,也不爱结墨疙瘩了,这几个月来,我写字写到抓狂,谁说穿越是优越感大集合?我就觉得自己处处都不如人。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潘状元几乎拒绝了所有的请帖,只除了其中的一张。”红珊把桌灯给我挪近些,说。
“哦?他接受了谁家的帖子?”我好奇地问。
她的表情在纱笼灯光下十分深沉,轻轻吐出两个字:“徐府。”
徐府?怎么可能呢,文老爷子说徐府不愿意跟潘云腾接触,所以才让我出面说了那么一通,结果我还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过几日,他们就邀请潘云腾入府为客了,这舵也转得太快了吧?
结果第二天,我从库里回来交钥匙时,徐瑶对我说:“你明日先歇了吧,陶府捎信来说玉拓明日找你有事。”我心里不大明白,应了声出宫。回到文府的时候,天还没黑,刚进门就听齐之洋说陶家小姐来了,在前厅等着。我便先去见她。
陶玉拓仍然绫罗绸缎地穿着,看着有点热。她见我回来,便从文府最大号的圈椅上站起来,笑着说:“可等到你回来了,我这里是有一件事想要你帮忙,千万别回绝我!”
“玉拓的忙当然要帮,但你还是且先说说什么事吧。”我拉着她又坐下。
“我已经借故捎信给表姐让她明日给你放假,你可知道了?”她先问。
“是,她告诉我是你找我有事。”我看着她脸上泛起的粉色,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是这样。明日徐府有客,也请了陶府人,我想请璎珞姐姐一同去。横竖咱们跟徐府也都算亲戚,你就是我未过门的表嫂嘛。”她拉着我的手央求,“你可答应我?”
表嫂?这中间可绕大了呢,陶夫人和文老爷子的原配陆氏是表姐妹,徐府的夫人跟陶夫人又是非嫡亲的姐妹,乱的厉害。不过,这陶玉拓让我去徐府,恐怕不是为了吃饭吧?我轻抿一笑,问:“徐府请的是什么客?”
她倒不扭捏,仍是大大方方地说:“新科武状元潘云腾。”
我见她眉梢眼角的幸福,却觉得心里抓挠得紧,十分不舒服。
“你还没见过他吧,陪我去,我想到时有你在场。”她盯着我的眼,一脸坚定。
“到时?玉拓,你有什么打算?”我的不祥感觉更浓了。
“没什么。璎珞姐姐,你会跟我去,对吧?”她再次恳求道。
说实话,我已经不想趟这浑水了。欣赏和同情都不能当饭吃,那潘云腾既然喜欢徐瑶那样的女子,又怎么可能转爱玉拓呢?如果玉拓受了辱,我面对那场景一定非常难过。可是此时我对着她澄澈信任的眼睛,憋了半天,硬是说不出一个“不”字,最后仍是无奈地点点头:“我答应你就是了。”
她欢喜地脚不离地地蹦起来抱抱我——差点把我弄窒息了,——然后高高兴兴地行礼辞别,一阵香风出门去了。
徐府的宴席设在中午。我先去陶府找玉拓,等着跟陶府母女俩一起到徐府去。徐府与陶府相隔并不很远,中间正好各自跟潘云腾住的聊馆成四十五度角。我们坐轿到了徐府门口时,正赶上徐府老爷太常寺少卿徐致远回府。他戴网巾乌纱,着红色官服,一把美髯,两眼精明。见了陶夫人,立刻笑容满面地上前说话。我与玉拓则对他行过礼,跟在二人后头入了大门。
宴席正在花厅里紧锣密鼓地准备。徐致远道了失陪去换衣服,徐夫人则从后院出来,高髻凸额,杏眼法令纹,华衣金饰精心装扮过,也是笑吟吟地。
“恭喜表姐表姐夫,满京师只徐府能请动新科状元,实在是有光,让人羡慕啊。”陶姨妈上来客套。
“你也不是外人,就别来这些话糟践我们了吧。”徐夫人偷偷对陶姨妈使了个眼色,意在玉拓。陶姨妈当然明白,只是笑,不再说话。
陶玉拓很不安。坐在旁边,一会拉拉我:“我的发钗没有歪?没有勾住头发丝?”一会又扯扯衣角:“衣裳可皱了?没有蹭到什么吧?”
我这胸口一时间酸楚和好笑并存,不断安抚她:都好得很,都没问题,放心吧。她这才稍稍镇定,不好意思地瞅瞅我。
过不久,管事来报:客到。
徐老爷便带了徐夫人去迎。陶姨妈、玉拓和我去往花厅等着。花厅里中间一张梨木大圆桌足可坐下十五六人,不过只摆了八九张椅子。旁边还有两张小桌,统共有二三十座位。这时花厅另一侧的偏厅里进来一群华衣男女,看起来都是身份不凡的陪客。把偌大空间也盈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新科武状元到——”管事一声喊,厅内顿时恭喜迎贺之声四起。
潘云腾今日穿得十分耀眼:大红袍子配玉带,崭新乌纱,布靴,也许是刚从宫中回来。那脸色平静无波,可眼里却仿佛有一抹嘲弄。许多人把目光聚焦在他眉边至脸颊的那道伤痕上面,嘴里却说状元郎天生英气,勇武过人。潘云腾算不得什么大帅哥,不过这道伤疤却很提男子气,我在人群缝隙里触到他投来的目光,报以微微一笑。
一番漫长的虚伪寒暄之后,各位主人客人和陪客都落座。徐夫人、陶姨妈、玉拓和我坐在右下的小桌上,与另外几名女眷一起。大桌中间正东坐徐老爷,旁边挨着新科状元郎,其他男宾依次列座。徐老爷不愧混官场的,脸上丝毫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