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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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低低的哭泣,现在,她完全像个软弱的、受了委屈的孩子。跟著她的儿子,他们开始向山下走去。狄君璞也跑到心虹面前,用手挽住了她,安慰的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没事了,梁小姐,那不过是个疯子而已。”心虹哭泣得更厉害。“她为什么找著我?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根本不认识!”她啜泣而且颤抖。“她为什么要打我骂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又不知道她儿子是谁?为什么呢?”星河11/52
“疯人是没有理性的,你知道!”他拍著她的肩:“走吧!我们也快些回去!哦,你看,老高和你妹妹来了!准是来找你的!”真的,老高和心霞几乎是奔跑而来的,他们正好和那老妇及青年打了个照面。心霞惊喊了一声:
“卢云扬!”那青年瞪视著心霞,眼底一片痛楚之色,揽住他的母亲,他们匆匆的走了。这儿,心霞奔了过来,苍白著脸,一把扶住心虹,她连声的喊:“怎样了?姐姐?他们把你怎样了?他们伤害了你吗?姐姐?我和老高出来找你,在山口听到你喊叫,吓死我们了!你怎样了?姐姐?”心虹被惊吓得那么厉害,她简直止不住自己的哭泣和颤抖,在心霞的扶持下摇摇欲坠,一面仍在啜泣的说:“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噢,心霞,她骂我是魔鬼,是妖怪,她要杀掉我,噢,心霞,为什么呢?”
心霞猛的打了个冷颤。
“哦,姐姐,你被吓坏了!我们赶快回去吧!别再想他们了!老高,你来帮我扶扶大小姐!”
在老高和心霞的扶持下,他们急速的向霜园走去。狄君璞本想告辞了,但心霞热烈的说:
“不,不,狄先生,你一定要到霜园去休息一下,你的手在流血了。”真的,在这场混乱中,狄君璞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已被那老妇咬伤了。他取出手帕,随便的包扎了一下,跟著心霞,他们簇拥著心虹回到霜园。
这样的回来,立即使霜园人仰马翻,高妈首先就大叫起来,把心虹整个拥进她的怀中,接二连三的喊叫著“太太”,梁逸舟和吟芳都从楼上奔了下来,拿水的拿水,拿毛巾的拿毛巾,大家乱成了一团。在这喧嚣和杂乱中,狄君璞简短的说了说经过情形,再度想告辞,梁逸舟阻止了他:
“君璞,你再坐坐,我有话和你谈。”
终于,他们把心虹送到了楼上,吟芳、高妈,和心霞都陪伴著她,客厅里安静了下来,狄君璞独自坐在沙发上,依稀还听到心虹的啜泣声。然后,梁逸舟从楼上下来了,脸色凝重而疲倦,望著狄君璞,他恳挚的说:
“谢谢你,君璞,幸亏有你,要不然真不知道会怎么样?你的手要紧吗?”“哦,这没关系。”狄君璞慌忙说。“不过,这老妇人是该送进精神病院的。我在这山谷中已不是第一次看到她了,这样太危险。”“是吗?”梁逸舟注意的看著他。“但,她对别人是没有危险性的。”“怎么说?”“她不会伤害任何人,除了心虹以外。”
“我不懂。”狄君璞困惑的。
“唉!”梁逸舟再长叹了一声,满脸的沉重。“这事说来话长,我早就预备告诉你了。你如果不忙,愿意到我的书房里坐一下吗?”狄君璞按捺不住自己对这事的好奇,何况,对方显然急于要告诉他一个故事。于是,他站起身来,跟著梁逸舟走进了书房。
8
这间书房并不大,一张书桌,一套三件头的沙发,和整面墙的书橱。布置简单明朗,却也雅洁可喜。那书橱中整齐的码著一排排的书,一目了然,主人也是个有书癖的人,藏书十分丰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高妈送上了茶,带上了房门。室内有一刹那的沉静。落地的玻璃窗外,月光下的花园,一片绰约的树影。梁逸舟不安的在室内兜了一圈,停在狄君璞面前,把书桌边的安乐椅拉过来,他坐下了。掏出烟盒,他送到狄君璞面前。狄君璞取了一支烟,片刻之间,两人只是默默的喷著烟雾,室内弥漫著香烟气息。梁逸舟似乎有些不知从何开始,狄君璞也不去催促他。半晌,梁逸舟重重的吸了一口烟,终于说:“君璞,你写小说,你爱书,你会不会觉得,书往往是害人之物?”“确实。”狄君璞微笑了一下。“我记得看过一个电影,假想是若干若干年以后,书都成为了禁品,消防队的任务不是救火,而是焚书。因为书会统驭人的脑子,导致无限的烦恼。”“真是这样,”梁逸舟有些兴奋。“书是一样奇怪的东西,没有它,人类会变得愚蠢,变得无趣。有了它呢,它启发人的思想领域,而种下各种烦恼的根源。”
“这是矛盾的,几乎所有人类创造的东西,都有矛盾的结果,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不止书是这样,一切物质文明都是这样。”狄君璞喷出一口烟雾,深思的看著梁逸舟,继续说:“假若你所说的书是指文学书籍,那么,我一向认为文学是一样奢侈品。”“为什么?”“要悠闲,要空暇,你才能走入文学的领域,然后,还要长时间的思想与揣摩。这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他摇摇头:“但是,书本里的世界却是另一番天下,一旦走进去,酸甜苦辣,你可以经历各种人生了。”
“这种‘经历’是好的吗?”
“是好的,”狄君璞微微的笑著,仍然凝视著梁逸舟。“也是坏的。同样的一本书,不同的人看了,常会有不同的反应,有好的,也有坏的。”“你所谓的矛盾,是吗?”
“唔。”他哼了一声,笑笑。“你并不是要跟我讨论‘书’的问题吧?”“当然,”梁逸舟轻叹了一声,笑笑。“只是,我想,心虹这孩子是被书所害了。”“怎么呢?我觉得她很好,最起码,她吸收了书本里的一些东西,她有深度,有见解,也有她的境界。”
“你看到了好的一面。另一面呢?她以为人生都是诗,爱幻想,不务实际,爱做梦,而且多愁善感。”
“这不见得完全是书的问题。你忽略了,她是个少女。这也是少女的通病。”“心霞呢?心霞就从来没让我烦心过。”
“你不能要求儿女都是一样的个性。”
“好吧,让我们撇开这些问题不谈,还是谈谈正题吧!”梁逸舟有点烦恼的说,猛抽了一口烟:“我们显然把话题扯得太远了!”狄君璞靠进了椅子中,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抽著烟,等著梁逸舟开口。“你今晚在山里看到的那个老妇人,”梁逸舟说了,声调低沉而无奈。“原来并不是这样的,她原是个正常的女人,而且长得很不错,虽没受过高等教育,却也很谦恭有礼。她带著两个儿子,住在镇外的一个农舍里。她的丈夫很早就死了,除了留给她一个农舍和一点田地之外,什么都没有。她守寡十几年,把两个儿子带大,送他们读大学,受最高的教育,她自己给人缝衣服,来维持家用,等她的孩子们长成,她所有的田地都卖光了,已经贫无立锥之地。
“她的两个儿子,大的叫卢云飞,小的叫卢云扬,都长得非常漂亮,书也念得不错。因为他们家离霜园不远,我们有时遇见,也点点头。但是,我们家正式和卢家拉上了关系,却是四年以前开始的。”梁逸舟停了停,抛掉了手里的烟蒂,又重新燃上了一支新的。他的眼底是忧郁而痛苦的。
“四年前,云飞大学毕业,受完了军训,他突然来拜访我。”他继续说了下去。“你知道,那时候我的食品公司已经非常发达了,生意做得很大,也很赚钱。云飞来了,谦和,有礼,漂亮。他开门见山的请求我帮他忙,他希望到我的公司里来工作,他很坦白的把他的家庭情况告诉我,说他迫切的想找一个待遇较高的工作,报答他母亲一番养育的深恩。
“这孩子立即打动了我,我承认,我这人一直是比较重感情的。知道云飞学的是外文以后,我把他派到国外贸易部做秘书。他工作得非常努力,三个月以后,我调升他为国外贸易部业务主任,再半年,他升任为国外贸易部副理,几乎所有国外的业务,他都掌握实权。
“就这样,云飞云扬这两个孩子就走入了我的家庭,经常出入于霜园了。”“可是,”狄君璞不由自主的打断了梁逸舟的叙述。“心虹说她从没见过那母子二人。”
梁逸舟作了个阻止的手势。
“你不要急,”他说:“听我慢慢的说,你就了解了。”他啜了一口茶,眼光暗淡。“是的,就这样,云飞兄弟两个变成了霜园的常客。我当时并没有想到家里有个年已及笄的女儿。那时心霞还小,心虹却正读大学三年级,很快的,小一辈的孩子就建立起一份良好的友谊。心虹和云飞的行迹渐密。他们经常流连在山野里,或空废的农庄中,一去数小时,而我对这事也采取了听其自然的态度,因为云飞除了家世较差之外,从各方面看,都不失为一个够水准的好青年。
“可是,就在这时候,公司里出了点小问题,而且是出在国外贸易部,我先先后后发现不少的纰漏,却不知是谁干的,经过了一番很仔细的调查,出乎我意料之外,那竟是卢云飞。
“我开始削弱云飞的实权,而且暗示他我已注意到了他,但他习性不改,他收贿,他弄权,他盗汇,最后,我发现他竟窜改了帐簿,不断的、小规模的挪用公款。
“这使我非常的愤怒,我把云飞叫来训斥,他以满面的惊惶对著我,他否认所有一切的不法行为,他侃侃而谈,说我待他恩重如山,他怎能忘恩负义?他使我动摇了,因为公司的组织庞大。我的调查很可能错误,于是,我继续让他留在公司里,一面作更深入的调查,包括了他的私生活在内。
“但是,在这段调查的时间里,云飞和心虹的感情却突飞猛进。心虹是个一直沉浸在幻想里的女孩,看多了小说,念多了诗词,总认为爱情是一片纯真的美。她一旦沉入爱河,就爱得深,爱得挚,爱得狂热。等我想干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已那样单纯的信赖的爱上了云飞,夺去云飞,似乎是比夺去她的生命更残忍。我稍有不赞成的暗示,心虹就伤心欲绝,她认为我是个势利的、现实的人,是个不了解儿女,也不懂得感情的人!她甚至于威胁我,说她可以死,但决不离开云飞!“而这时候,云飞的一切,都显示出极端的恶劣,时间一久,他的真面目逐渐暴露,一个典型的,欲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青年,我发现我被利用了,我不信任他对心虹的感情,不信任他所有的一切!于是,我也开始坚决的阻挠这段爱情,我必须把我的女儿从这个陷阱里救出来!星河12/52
“那是一段相当痛苦的岁月,心虹逃避我,父女常常整个礼拜不说话,她不断的在农庄中或者是山谷里和云飞相会,因为我不允许云飞再走进霜园的大门。同时,我停止了云飞在公司里的工作,我告诉他,如果他真爱心虹,去独自奋斗出一番前途来献给心虹,不要在我的公司里混!这一著使云飞更暴露了他的弱点,他竟对我恶言相向,说出许多粗话,决不像个有教养的孩子。他拂袖而去,临走的时候,他竟对我说,他将带走心虹!“于是,我监禁了心虹,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心虹已经从大学里毕了业,刚找到一个中学教员的工作。为了救她,我不许她出门,我们日日夜夜守著她,但是,她终于在一天夜里逃走了。“她不知去向,我去找云飞,云飞家里也没有云飞的影子,云扬和他母亲同样在找寻他,我雇用了人到处找寻,却始终找不著他们。就在我已经快绝望的时候,心虹却意外的回来了,离她的出走,不过只有十天。她显得苍白而憔悴,似乎是心力交疲,走进家门后,她只对我说了一句:
‘爸爸,我回来了!你还要我吗?’
“我激动的拥住她,说:
‘我永远要你,孩子。’
“她哭著奔进她的房间,把自己关在房内,谁也不肯见,我们至今不知道那十天里到底发生过些什么事。不过,看她那样萎缩,那样面临著一份幻灭和绝望,我们谁都不忍再去追问她一切,只希望随时间过去,她会慢慢平复下来。
“她把自己足足关了三天,这三天中,只有高妈和心霞能接近她,高妈是她从小的女佣,她对高妈有时比对吟芳还亲近。心霞和她的感情一向深挚。我们也深喜她不像刚回家时那样不见人了。但是,就在那第三天的晚上,事情就惊人的发生了!”梁逸舟住了口,注视著烟蒂上的火光,那支烟已经快烧到他的手指,片刻之后,他熄灭了烟蒂,抬起头来,注视著狄君璞。后者正深靠在沙发里,带著一股动容的神色,静静的倾听著。“那第三天深夜里,我正坐在这书房中看著书,心霞和高妈忽然气急败坏的冲了进来,心霞一叠连声的叫著:
‘爸爸,我们必须去找心虹!她已经走了四小时了!’
“我惊跳起来,心霞和高妈才断断续续的告诉我,说心虹在四小时前就出去了,她曾告诉她们,她是到农庄去再会一面云飞,两小时之内一定回来。我立刻猜测出可能是高妈或心霞给云飞传了信,薄弱的心虹又去赴约了。当时,我已有不祥的预感,但仍然决料不到竟是我后来发现的局面。
“我没有耽搁一分钟,叫来老高,穿上了雨衣——那时天正下著毛毛雨。我们马上出发到农庄去找寻心虹。心霞和高妈也坚持跟我们一起去,当时,我们都认为不会找到心虹了,她一定又跟著那流氓走了。
“到了农庄,我们屋里屋外的呼唤著心虹的名字,没有人答应,我们搜寻了所有的房间,没有心虹的影子,我们开始在户外搜寻。那时雨下大了,季节和现在差不多,天气很冷,山野里到处都是潮湿的。我们拿著手电筒到处探照,然后,我听到心霞在枫林内一声尖叫——就是农庄后面的那座枫林。我们冲进去,一眼看到心虹正倒卧在栏杆边的泥泞里,而那年久失修的栏杆,却折断了好大一个缺口。“我们跑过去,我立即把心虹抱起来,一时间,我竟以为她是死了,她的样子非常狼狈,衣服撕破了,手背上、脸颊上,都有擦伤的痕迹,浑身湿透而且冰冷,她不知在雨地里已躺了多少时间。我用我的雨衣包住她,急于想送她回霜园去。可是,那栏杆的折断使我心惊,我叫老高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