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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星河-第18部分

小说: 星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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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长发梳理过了,整齐的披在背上。那沉静的、梦似的脸庞,笼罩在台灯的一片幽光之下。那眼神那样朦胧,那样模糊,那样带著淡淡的羞涩,和薄薄的醉意。温柔如梦,而光明如星!他看著她,不转睛的看著她,心里隐约的想著梁逸舟对他说过的那些警告的话,但那些话轻飘飘的,像烟,像云,像雾,那样飘过去,在他心中竟留不下一点重量和痕迹。他眼前只有她,他心里,也只有她!

那沉默是使人窒息的,使比言语更让人心跳,更让人呼吸急促,更让人头脑昏沉的。他慢慢的移近了她,站在她对面,隔著一个书桌,对她凝视。她迎视著他,他可以在她的瞳仁中看到自己。她的手指,无意识的卷弄著一张空白的稿纸,把它卷起来,又把它放开,放开了,又卷起来,是一只神经质的,忙碌的小手!终于,他的手盖了下来,压在那只忙碌的小手上。而她呢?发出了那样一声热烈的、惊喜的、压抑的轻喊,就迅速的低下头来,把自己的面颊紧贴在他的手背上,再转过头去,把自己的唇压在那手背上。星河29/52

他的心猛跳著,跳得狂烈,跳得凶野。这可能嘛?那磨碎的细沙又聚拢了,重新有一个完整的生命和一份完整的感情,这可能吗?他望著那黑发的头颅,这不是也是一颗磨碎了的细沙吗?两粒磨碎了的细沙如果相遇,岂不是可以重新组合,彼此包容,结为一体?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他的呼吸急促了,他兴奋著,也惊喜著。翻转了自己的手,他托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托起来。天哪!她有怎样一对热烈而闪烁的眼睛呀!他觉得自己被融解了,被吞噬了。他喘息的低唤:“心虹!”她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

“嗯。”她轻哼著。“这是真的吗?”他问。

“我不知道,”她说,眼光如梦。“请你告诉我。”

“这是真的!”他说,突然振奋了。“我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就该知道了。”他喉咙喑哑。“过来!”他说,几乎是命令的。

她站起身来,绕过桌子,一直走到他身边。仰著头,垂手而立。她脸上焕发著光采,眼睛清亮如曙色未临前的晨星。面如霞,眉如画。那小小的嘴唇嫣红而湿润,轻嘬著一个少女的梦和火似的热情。他的心脏在胸腔中擂鼓似的猛击著,他的头昏昏然,目涔涔然,眼前只看到那焕发的,燃著光采的脸。他无法控制自己,哑著声音,他还想抗拒自己的意识:

“你可想离开这儿?”“不,我不想。”她说。

他叹息,揽住她,他的唇压了下来,压在她那温软的、如花瓣似的唇上。她紧偎著他,她的手环抱著他的腰,她热烈的响应著他。她所献上的,不止是她的唇,还有她那颗受过创的、炙热的、破碎过而又聚拢来的那颗心。他的唇如火,他的心如火,他的头脑里也像在烧著火。意识、思想,都远离了他,他只一心一意的吻著,辗转的、激烈的吻著。

这就是人类最美丽的一刻,不是占有,不是需索,而是彼此的奉献。在这一吻中,宇宙已不再是洪荒,世界也不再是荒漠。整个地球、宇宙,和天地,都从亘古的洪荒中进入了有生命的世纪。花会开,鸟会鸣,月会亮,星星会闪烁,草木向荣,大地回春,人——会呼吸,会说话,会哭,会笑,会——爱。狄君璞抬起头来,用手捧著她的脸,他望著她。她星眸半掩,睫毛半垂。醉意盎然的脸庞上半含微笑半含愁。这牵动他的神经,搅动他的五脏。他拉著她在躺椅上坐下来,把她的手阖在他的双手中。他轻唤:

“心虹。”“嗯?”她扬起睫毛,眼珠像是两粒浸在葡萄酒中的黑葡萄,带著那样多的酒意望著他。

“你知道这意识著什么?”

“不需要知道。”她摇摇头,眼珠却忽然潮湿了。“你为什么不在四年前出现呢?”她哀愁的问。“那么,我可以少受多少苦呵!而且,我献给你的,将是一个多么干净而纯洁的灵魂!”四年前?四年前美茹还没有离开他,即使相遇,又当如何?人生,有的是奇妙的遇合与安排。他深吸了口气,凝视著她,恳切的说:“你的灵魂永远干净而纯洁,心虹。在人生的路上,在感情上,我们都经过颠踬和打击,我们都曾摔过跤,都曾碰得头破血流。但是,现在我们相遇,让我们彼此慰藉,让我们重新开始。再去找寻那个我和你都深信的、存在著的那个美丽的世界。好吗?心虹?”

心虹的眼里仍然漾著泪光,仍然那样痴痴的看著他。

“你会不会认为我不够完美?”她说:“我总觉得遗憾,你应该是我的第一个爱人!”

“你也不是我的第一个爱人,”他说:“你在乎吗?”

她摇摇头。“只愿是最后一个!”她说。

“而且,是唯一的一个!”他接口,把她揽在胸前,让她那黑色的头紧倚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她闭上眼睛。“天哪!”她叹息的低语。“我现在才知道,这一年多以来,我是多么的疲倦。像在浓雾里茫无目的的追寻!我奔跑!我寻觅!我经常落入那黑暗的深井里,又冷、又潮湿、又孤独、又无助。我挣扎又挣扎,奔跑又奔跑!这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旅程!现在,我终于找到了港口。呵,你可让我这条疲倦的船驶入港口吗?”“是的,心虹。你休息吧!让我来帮你遮著风雨,挡著波涛。你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事了,因为……”他吻吻她的头发,他的嘴凑在她的耳边。“有我在这儿。”

“我们的前面没有风浪吗?”她低问。

他震动了一下。“即使有,让我去克服。我不要你担任何的心。”

她沉思片刻。“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是的。”“如果你有了我,你能把你以前的太太完全忘怀吗?”

他沉默了一下。“你现在有了我,你能忘怀云飞吗?”“我已经不记得他了,事实上,我早就不记得他了。我患了失忆症,不是吗?是你把他找回来的。”

“我是傻瓜!”他低语,诅咒的。“现在,你能再患失忆症吗?”“如果你希望我患。”“我希望。”“已经患了!”她笑著说,抬起头来,天真而坦白的望著狄君璞:“现在,我的生命像一张白纸一样的干净,这张白纸上,只写著一个名字;狄君璞!啊,”她凝视他,猛的又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了他的颈项。“啊!救我,狄君璞,我早就知道你是我唯一的救星。救我!保护我,狄君璞,让我不要再遭受任何的风雨摧折了!”

他揽住了她,紧紧的,他的眼里有泪。是的,这是一场漫长的跋涉,不止她,还有他。在感情的途径上,他们都曾遭受过怎样致命的风暴!而现在,他们静静相依。在他们的前途上,还会有风暴和雷雨吗?她,这个小小的、依附著他的人儿呵!他是不是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她,给她一段全新的、美好的未来?他的背脊挺直了,他的胳膊更加强而有力的揽紧了她。窗外,那天上的星河里,无数的星星在静悄悄的闪烁著,像许多美丽的、天使们的、窥探著的眼睛。星河30/52

19

一夜无眠,幸福来得那样快,那样突兀,狄君璞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当早晨的阳光,灿烂的射入了窗内,一直照到他的床上,他仍不想起床。整夜,他脑子里都回旋著她的影子,她的笑,她的泪,她的凝视,她的沉思。还有她那份炙烈而奔放的热情。呵,这是上天的安排吗?当他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死灰,早已不能爱也不能恨的时候,他却会搬到这农庄里来,神奇的碰到了心虹!偏偏她也是愁肠万斛,迷离失所。他还记得第一次听到她在雾谷中婉转低吟:

“河可挽,石可转,那一个愁字,却难驱遣……”

现在,再也没有愁字了!生命是崭新的,感情是崭新的,那份喜悦,也是崭新的!“河可挽,石可转,那一个愁字,也可驱遣。”哪!他翻身下床,披衣盥洗,眼前心底,都是一片灿烂的阳光。昨晚,他并没有送心虹回家。他们相对而坐,在那份迷迷糊糊,朦朦胧胧,恍恍惚惚的心情里,根本不知道时间的飞逝,然后,老高来了,他衔主人之命,前来接取小姐,狄君璞只得让心虹跟著老高离去,他站在门口,看著他们隐入那月光下的枫林小径,看著她的长发飘飞,衣袂翩然,再也没有一个字可以形容他当时的心境,是惊?是喜?是温柔?是迷糊?是充实?是空虚?是甜蜜?是惆怅?人类的一个“情”字,是几千百种句子,也无法形容于万一的。

她昨晚睡得好吗?可曾也像他一样失眠?她现在起床了吗?她是不是在记挂著他呢?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唱歌?念诗?在花园中散步?几千几万个问题,几千几万种关怀。最后,这些问题和关怀都汇合成了一个强而有力的渴望:他要马上见她!他想立即去霜园。也由于这一念头,他才认真的想起梁逸舟曾给过他的警告。他是不会喜欢这件事情的!当梁逸舟知道之后,会怎么说呢?他会认为他在勾引心虹?在欺骗一个少女的心?他会反对?会坚持?会认定心虹跟著他将会不幸?他想起梁逸舟对他说过的话:

“……那样一个生活在梦幻里的孩子,她是不务实际的,她常会冲动的走入感情的歧途。她根本不会想到你比她大那么多,又是她的长辈,又有孩子,又有过妻子……”

“见鬼!”他不自禁的诅咒,谁规定过有孩子和“有过”妻子的男人就不能恋爱?为什么爱上他就是“走入感情的歧途”?梁逸舟!你未免太不公平!他愤怒的咬了咬嘴唇。不行!他非去看梁逸舟不可,他一定要铲除这条爱情之路上的荆棘!什么荆棘?天知道!这很可能是一块阻路的岩石呢!

他走到客厅,老姑妈用一种含笑的,而又神秘的眼光迎接著他。说:“早餐想吃什么?”“不,我不吃了,我马上要出去办点事!”

“爸!”小蕾在一边叫著:“我跟你一起去!”

“糊涂孩子!”老姑妈慌忙把小蕾拉进自己的怀中,笑吟吟的说:“你爸爸要出去办正经事,怎么能带你去呢?你还是在家里陪著婆婆吧!”一面,她抬头看著狄君璞:“去吧!办事去!回不回来吃午饭?”

“大概回来吧!”狄君璞没把握的说。

“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姑妈问。

“什么?”狄君璞没听懂,诧异的望著姑妈。

“你不带梁小姐回来吃午饭吗?”姑妈对他笑眯眯的挤了挤眼睛。“我自己下厨房,给你们炒一个辣子鸡丁。”

狄君璞不禁失笑了,拍了拍老姑妈的肩膀,他笑著点了点头说:“不管怎样,我想吃你的辣子鸡丁。”

走出了农庄,他丝毫也没有犹豫,就沿著那条小径,往霜园的方向走去了。小径两边的枫树,这几天落叶落得十分的快,在树枝尖端,嫩绿中带著微红的新叶,正一片片的冒了出来。这提醒了狄君璞,严冬将逝,春意先来。他踏著那簌簌的落叶,心头不知怎么,竟有点儿暖烘烘的了。

“嗨!狄先生,我正要找你!”

一个清脆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抬起头来,心霞正亭亭然的站在他面前,依然是一身火似的红,一对锐利而有神的眸子正直视著他。“哦,是你,”他回过神来,如果是心虹多好!“你怎么没去学校?今天没课吗?”“你一定日子过糊涂了,快过阴历年了,学校在放假,我们有两星期寒假。”“哦,怪不得姑妈和阿莲整天忙著晒香肠!”狄君璞说。过年!随著年龄的增长,他对过年的兴趣一年比一年淡,到了现在,过年反而徒增惆怅了。“你说你在找我?”他问。

“是的。”“一面走一面说好吗?我正想去看你父亲。”

“为什么?为了姐姐吗?”心霞迅速的问。

狄君璞一惊,不自禁的看了心霞一眼,这个女孩子又知道些什么呢?她决非“无所为”而来呵!

“你想说些什么?”他问。

“我想劝你放手!”她大声而有力的说。

“放手?你是什么意思?”

“云扬告诉我,你去看过他了,你也去找过萧雅棠,你到底想要知道些什么?”她紧盯著他,眼光和语气都是咄咄逼人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他轻声的说。

她站住了,深深的望著他。在一瞬之间,她眼底的那抹敌意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恳挚的、祈求的、忧愁而深沉的眼光。“狄先生,你听我说。”她说了,语气是平和而恳切的。“我希望你不要再深入的去打听姐姐的故事,这对姐姐并没有好处。你现在已经知道得不少,我想,我不如坦白告诉你,假若你听了之后能够放手的话。姐姐是个个性很强的人,她敢爱,她也敢恨,你不要看她外表文文弱弱,实在,她有一颗像火一般的心。我想,我对不起姐姐,云飞……他……他曾追求我,我只是好玩,我太年轻,根本不懂事,所以,也……也没有完全拒绝他,我好奇,我从没跟男孩玩过。云飞,他教我接吻,他劝我嫁给他,他说我比姐姐可爱……”她苦恼的摇摇头。“我实在是幼稚!他满足了我的虚荣感!结果,姐姐知道了一切的事……”“你不用告诉我,这一段我全知道了。”狄君璞打断了她。

“是吗?”她惊奇的,颤栗了一下。“那么,你要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吗?”“原来你爸爸竟不知道!”

“求你别告诉他!”她焦灼的说:“在爸爸心目中,我一直是个天真的小孩子,你别告诉他好吗?”

“你放心,心霞,我要和你爸爸谈的事与这件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会吐露任何一个字。”

她松了一口气。他们继续往前走去。

“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她说:“我欺骗了姐姐,你猜姐姐发现之后怎么样?她抱著我哭,没有讲一个字责备的话,我后悔得要死,她反而安慰我,她说,如果有人错,不是她,不是我,应该是云飞!你懂了吗?所以,她后来在悬崖上杀了他!”“哦,原来你也给你姐姐定了罪了。”狄君璞闷闷的、冷冷的说了一句。“你还是没有了解,”心霞有些烦躁不安,她焦灼而急切的说:“算了,我把一切都说出来吧。当我们在悬崖顶上的栏杆边找到姐姐的时候,姐姐并非完全人事不知的,爸爸抱住她的时候,她还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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