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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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有了梁心虹,他几乎占有了天下之精英,而都不知珍惜!那是怎样一个男人呵!
他走向了楼梯。“那么,我不打扰你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除了我以外,你还曾把这些事告诉别人吗?例如梁逸舟或梁心霞?”
“不,从来没有。只有云扬知道。我并不希望这些事有别人知道啊!”“我了解。”他点点头,再看了她一眼,那张清新、美丽、年轻,而温柔的脸庞!带著一个私生的、无父的孩子,这小小的肩上背负著怎样的重担呵!他站住了,几句肺腑之言竟冲口而出。“多多保重你自己,萧小姐,还有那孩子。别难过,总有一天,你会碰到新的人,再开始一段真正的人生。相信我,以往会随著时间俱逝,不要埋葬掉你的欢乐。我希望,你很快能找到真正属于你的幸福。”
一片红潮染上了那苍白的面颊,她凄然微笑,眼睛里涌上了一层泪影。“谢谢你,”她低声的说,带著点儿哽咽。“你会再来看我吗?”“一定会!”他看看那简陋的屋子:“这房子是租的吗?谁在维持你们母子的生活?”
“是云扬!他的薪水不高,他已经尽了他的全力了,我有时帮楼下房东太太做衣服,也可以赚一点钱。”星河26/52
他点点头,走下了楼梯,她送到楼梯口来,站在那儿对他低低的说了声再见。他对她挥手道别,到了楼下,他再回头看看她,她站在楼梯口的阴影里,好孤独,好落寞,又好勇敢,好坚强。他的眼眶再一次的潮湿了。翻起了衣领,他很快的穿过那裁缝店,走到屋外那明亮的阳光里。
17
午后,狄君璞坐在书房中,望著窗外那耀眼的阳光,和枝头那苍翠的绿,心中充塞著几千万种难言的情绪。心虹马上要来了,他不知道自己将对她说些什么,经过一上午的奔波,汇合了各种的资料,所有的线索,都指出了一条明确的路线;云飞是个坏蛋,而心虹在盛怒之下,将他推落了悬崖!事后,却在这一刺激下生病,丧失了记忆!这是综合了事实,再加上理智的分析后,所得到的答案。但是,以情感和直觉来论,狄君璞却不愿承认这事实,他实在无法相信,以心虹的柔弱和善良,即使是在暴怒的状况之下,她似乎也无法做出这种事情来。而且,这种“泄愤”的行为未免太可怕了,这关系了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呵!不管云飞怎样罪该万死,心虹却不能假天行道!他深思著,不能遏止自己痛苦、懊恼,而若有所失的情绪。自从他第一眼看到心虹,他就觉得她惊怯纯洁雅致得像个小白兔,至今,他对她的印象未变,这小白兔竟杀过一个人,这可能吗?不,他对自己猛烈的摇头。不,那只是一个意外!一个绝对的意外!他深信这个,比所有的人都深信,因为别人或者不像他这样了解心虹!那个充满了诗情画意的小女孩!那个经常要把自己藏在阁楼里的小女孩!那个对著星河做梦的小女孩!不不,她做不出这件事情来!他重重的摔了一下头,对这件事作了最后的一个结论:这是一个意外!
这结论作过之后,他却忽然间轻松了下来,好像什么无形的重担已经交卸了。同时,他也听到小蕾在广场上踢毽子的声音,一面赐著,她在一面计数似的唱著歌:
“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三个娃娃踢毽子,三个毽子与天齐。踢呀踢呀不住踢,三个毽子不见了!两个飞到房顶上,一个进了泥潭里!”
他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怎样的儿歌,不知是谁教她的,想必是心霞顺口胡诌的玩意儿。他站起身来,走到广场上,小蕾正赐得有劲,老姑妈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阳光下,笑吟吟的看著,手里仍然在编织著她那些永远织不完的毛衣。
山坡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他定睛看著,白毛衣,白长裤,披著那件她常披的黑丝绒披风,长发在脑后飘拂。修长,飘逸,雅致,纯洁,在阳光下,她像颗闪亮的星星,一颗从星河里坠落到凡尘里来的星星。她走近了,小蕾欢呼著:
“梁姐姐,我会背你教我的儿歌了!”
是她教的?他竟不知她何时教的?
她站定了,气色很好,面颊被阳光染红了,额上有著细小的汗珠。这天气,经过一连两天的阳光普照,气温就骤然上升了,尤其在午后,那温热的阳光像一盆大大的炉火,把一切都烤得暖洋洋的。心虹对老姑妈和狄君璞分别点点头,就揽著小蕾,蹲下来,仔细而关怀的审视她,一面说:
“让我看看,小蕾,这几天生病有没有病瘦了。”站起身来,她微笑的拂了拂小蕾的头发。“总算还好,看不出瘦来,就是眼睛更大了。”望著狄君璞,她又说:“我知道一个偏方可以治气喘,用刚开的昙花炖冰糖。然后喝那个汤,清清甜甜的,也不难喝。”“是吗?”狄君璞问。“可是,那儿去找刚开的昙花呢?”
“霜园种了很多昙花,你们准备一点冰糖,等花一开我就摘下来给你们送来,马上炖了喝下去。不过,今年花不会开了,总要等到明年。”“昙花是很美的东西,可惜只能一现。”狄君璞颇有所感的说。“所有美丽的东西,都只能一现。”心虹说。
狄君璞不自禁的看了她一眼。还没说什么,小蕾已绕在心虹膝下,要心虹教她再唱一支儿歌,心虹捉住了她的小手,把她带到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真的挽著她唱起歌来。她的歌喉细腻温柔,唱得圆润动听,却不是什么童谣,而是那支有名的世界名曲:“井旁边大门前面,
有一棵菩提树,我曾在树荫底下,做过甜梦无数……”
狄君璞倚在门框上,望著她们,心虹的头倚著小蕾那小小的,黑发的头,她的手握著小蕾的手,她的歌声伴著小蕾的歌声,她的白衣服映著小蕾的红衣服。金色的阳光包裹著她们,在她们的头发上和眼睛里闪亮。她们背后,是一棵大大的枫树,枫叶如火般灿烂的燃烧著。这是一幅画,一幅太美的画。但是,不知为什么,这画面却使狄君璞心头涌上一股酸涩而凄楚的感觉——这该是个家庭图呵!如果那不是心虹,而是美茹,他心中像插进了一把刀,骤然的一痛。他看不下去了,掉转身子,他急急的走进了书房里。
在椅子中坐下来,他喝了一口茶,沉进一份茫然的冥想中。窗外的歌声仍然清晰传来,带著那股说不出的苍凉韵味。他有好长的一刻,脑子里是一片空漠,没有任何思想,只依稀觉得,“人”是一个奇怪而复杂的动物,只有“人”,才能制造奇怪而复杂的故事。他不知坐了多久,窗外的歌声停了。半晌,房门一响,心虹推开门走了进来。“怎么?你为什么躲在这儿?”她问,阖上门走了过来。
他落寞的笑笑。“小蕾呢?”他问。“姑妈带她去镇上买绣花线。”
狄君璞没有再说话,心虹却一直走到书桌前来,立即,她把一张发著光的脸庞凑近了他,一对闪亮的、充满希冀的眸子直射著他,她迫切的说:
“快!告诉我吧!你找到了我那个遗失的世界了吗?快!告诉我!”狄君璞的心脏紧缩了一下,面对著这张兴奋的、焕发的、急切的脸庞,他怎样说呢?那遗失的世界里没有璀璨的宝石,没有艳丽的花朵,所有的只是惊涛骇浪,和鬼影幢幢!他如何将这样一个世界,捧到这张年轻的、渴望的面孔之前来呵?
他的沉默使她惊悸了,笑容立即从她唇边隐去,她脸上的红霞褪色了,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光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惶、恐惧、畏缩,和怀疑。
“怎样?怎样?”她焦灼的说:“你找到了一些什么?告诉我!请你告诉我,不管是好的或是坏的!”
他推了一张椅子到她面前。
“坐下来!”他几乎是命令的说。沉吟的,深思的看著她,多么单纯而信任的一张脸!她到底能承受多少?
她坐了下来,更加急切和不安了。
“到底是怎样的?你都知道了,是吗?”
“不,”他深沉的说:“我只知道一部分。”
“那么,把这一部分告诉我吧!请你告诉我!不要再犹豫了!不要再折磨我!”她的话深深的打动了他。
“心虹,你真的想知道吗?”他蹙著眉问。
“你明知道的!你明知道的!”她嚷著。“你答应了帮助我的!你不能后悔!你一定要告诉我,求你!”“那并不是美丽的,心虹。”
她的脸色惨白了。嘴唇微颤著。
“不管是多么丑恶,我一定要知道!”她坚决的说。
他再沉吟了几秒钟,然后,他下定了决心,心虹那种迫切哀恳和固执折服了他。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大声的说:
“好吧!那么,你跟我来!”
她惊愕的看著他,不明所以的跟在他身后,走出了书房。狄君璞开始向阁楼上爬去,他仍然抱著一种希望,就是心虹会自己回忆起一切,而不用他来告诉她。那么,这阁楼是个最好的、唤起记忆的所在。他没有变动阁楼上任何的东西,只是曾经把里面清扫过一次,拭净了那一年多来厚积著的灰尘。
到了阁楼上面,他把心虹拉了上来,心虹惊愕而不解的站在那儿,并不打量四周,只是呆呆的看著狄君璞,困惑的说:“为什么你要在阁楼里告诉我?书房不是很好吗?”
“四面看看,心虹,你对这阁楼还有印象吗?”
心虹向四面张望著,狄君璞仔细的注视著她,研究著她面部的变化。心虹的目光立即被那张书桌和摇椅所吸引了。她发出一声兴奋的轻喊,就对那张摇椅直冲了过去,坐在椅子中,她摇动了起来,高兴的说:
“这是我的摇椅,我的宝座。”抬起头来,她注视著屋顶上那透明的天窗。狄君璞这时才发现,这摇椅的位置是正对这天窗的,现在,阳光正从那天窗里斜射进来,成为一条闪亮的光,心虹就沐浴在这条阳光里。她的眼睛被阳光照射得睁不开来,虚眯著眼睛,她像沉浸在一个梦里一般,说:“晚上,坐在这摇椅里,正可以从天窗看到外面天空中的满天星斗,那些星闪亮著,一颗颗亮晶晶的,像是什么小天使的眼睛,悄悄的注视著我。星星多的时候,就会有那条星河,我总是幻想著,我会摇一条小船,在那星河中荡漾,河水是由无数的星星组成的,每颗星星中有一个梦,我一面摇船,一面捞著那些星星,捞了一船的星星,堆在那儿,对著我闪烁。”
她述说得好美好美,她脸上的表情温柔如梦,狄君璞几乎为之神往。她低下头来,看著狄君璞,眼睛里有著梦似的光辉。“我很傻,是不?”“不。”狄君璞说:“但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她有些困惑。“小时候吧!不不,小时候这摇椅在爸的书房里,我们搬家以后才搬上来的。那么,是前几年吧,我喜欢到这空的农庄里来。”
“晚上吗?一个人在这空的农庄阁楼上看星星?你不怕吗?”“啊,我……我不知道,我……我想……”她嗫嚅著,轻蹙著眉梢,她在费力的思索。“我想,或者,或者是心霞陪我来,我不记得了。啊,这书桌……”她跳起来,走到书桌背后,坐进那椅子中,她立刻看到了桌上那颗雕刻著的心形。她扑过去,用手摩挲著那颗心,审视著那心中写的字迹,她的嘴唇发白了。抬起眼睛来,她看著狄君璞,惶恐的说:“这是我的字,但是,我不记得,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写这些?这是谁刻的,我吗?”他紧紧的望著她。“应该由你来告诉我,”他说:“是你吗?”星河27/52
她重新瞪视著那颗心,一种惊恐的、惶惑的表情浮上了她的脸,她的眼睛直瞪瞪的。她的意识正沉浸在一个记忆的深井中,在那黑暗的井水中探索,探索,再探索!然后,她猛的一惊,迅速的拉开了那书桌的抽屉,她发现了那些纸团,那些揉绉的、撕裂的纸张。她开始一张一张的打开来看,一张一张的研究著,她找著了那张写满名字的纸,她喃喃的念著:“卢云飞、卢云扬、江梨、魏如珍、萧雅棠……天哪,我只知道一个江梨,她是心霞的同学,在霜园住过,后来去美国了。但是,其他的是些什么人呢?卢云飞,卢云飞,卢云飞……”她费力的、挣扎的思想著,她的嘴唇更白了,脸上毫无血色。她开始颤抖,眼睛恐怖的瞪著那张纸,她的意识在那深邃的井中回荡,旋转。逐渐的,逐渐的,逐渐的……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中复活。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蠢动著复活……她惊悸著跳起来,喘息的,受惊的瞪视著狄君璞。
“不许昏倒!”狄君璞命令的说,语气是坚定的,有力的。“你没有任何昏倒的理由!你身体上没有病!现在,告诉我,你想起了什么。”她的眼睛张得好大好大,里面盛载著一个令人惊惧的、遗忘的世界。她嗫嚅的、结舌的呢喃著:
“那是……是叫卢云飞吗?”她可怜兮兮的,没有把握的问。“那……那男人!是……是有一个男人,是吗?他……他叫卢云飞,是……是吗?”
“看下面一个抽屉!”他命令著。
她惊惧的拉开了,那里面是一叠小说;巴黎圣母院,七重天,战地钟声,嘉丽妹妹……她的眼光射向旁边的摇椅。
“是了!”她骤然说:“我总是拿一本小说,坐在那摇椅上看,一面等著他!等著他!等著他!常常一等好几小时!有时等得天都黑了,我就……就……”她抬头看那天窗:“是了,我就看著那条星河做梦!”
“他是谁?”他用力的问。
“云飞!”这次,答复是迅速而干脆的。
“说下去!”他再命令。
她惊惶了。因为吐出那个名字而惊惶了。她的眼睛瞪得更大,脸色更白。她面上的表情几乎是恐怖的,望著他,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椅子的深处退缩,好像他就是使她恐惧的原因。她的头震颤的、急促的摇动著。
“不不不,”她一叠连声的说:“不不不!我不知道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不知道!我怕,我怕……”
“怕什么?”他追问。“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想!用你的思想去想!”他低沉的、有力的说:“你如果真要知道谜底,不要退缩,不要怕!想!努力的想!你想起什么了吗?是的,那人名叫云飞,怎样?还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