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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星河-第11部分

小说: 星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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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君璞凝视著心霞,她那眉目间的不安是为了什么?她真认为那是个意外?还是宁愿相信那是个意外?她一定知道一些东西,一些她不愿说出来的事情。

“那晚是你代卢云飞传信给你姐姐的吗?”

“怎么?当然不是!我想是高妈,她一直是姐姐的心腹……但是,怎么?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谈也罢。我们真想弄清楚真相,除非是姐姐恢复记忆!不过……”她停住了,若有所思的望著炉火,脸上的不安之色更深了。

“不过什么?”他追问。

她摇摇头。“算了,不说了!”她振作了一下,抬起眼睛来,很快的看了狄君璞一眼,睫毛就又迅速的垂了下来,继续望著炉火。她说:“我今天来,是有点事想和你谈。关于我自己的事。我不能和爸爸妈妈说,也不能和姐姐说。你是个作家,你对感情有深入的了解,或者,你能给我一些意见,一些帮助。”

“哦,是什么?”他望著她,那张年轻的、姣好的面庞上有著苦恼,而那对黑亮的眸子却带著股任性与率直。“我想,是恋爱问题吧?”“也可以这样说。”她的目光凝注著炉火。“告诉我,如果你爱上一个你不该爱的人,怎么办?”

“唔,”他愣了愣。“这是若干年来,被作家们选为小说材料的问题,你自己也知道,这是根本无法答复的。而且,也要看‘不应该’的原因何在?”

“那是卢云扬。”“卢云扬?”他一惊。“是的,云飞的弟弟!你该可以想像横亘在我们面前的困难,和我们本身的苦恼。”

“这事有多久了?”“什么时候爱上他的?我不知道。我认识他已有四年多了,但是,感情急转直下的发展却是最近的事。一星期以前,他在霜园门口等我,然后……然后……你可以想像的,是吗?”星河17/52

狄君璞注视著心霞,他心中有些混乱,在混乱以外,还有种惊悸的感觉。他记得那个男孩子。那对仇恨、愤怒,而痛苦的眼睛,还有那张年轻漂亮,而带著倔强与骄傲的脸。这是一段真诚的感情吗?还是一个陷阱?一个报复?如果是后者,这样发展下去未免太可怕了。如果是前者呢?他们将经过多少的痛苦与煎熬,这又未免太可悲了!

“你怎么不说话?”心霞望著他。“你在想什么?”

“我有一句不该问的话,”狄君璞慢吞吞的说。“你信任他的感情吗?”心霞震动了一下。“你在暗示我什么?”她受惊的。

“我没有暗示,我只是问你,你信不信任他?”

她思索片刻,咬了咬牙。“我想,我是信任的!”

只是“我想”而已,那么,她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啊。狄君璞燃著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那种不安而混乱的情绪在他心中更加重了。他站起身来,在室内兜了一个圈子,忽然站定说:“必须把那个谜底找出来!”

“什么谜底?”“卢云飞,他怎会摔下那个悬崖的?”

心霞打了个寒噤,狄君璞立即锐利的盯著她。

“你冷吗?”“不。我不知道那谜底对我有什么帮助。而且,那案子已经结了,我宁愿不再去探索谜底。”

“你怕那谜底,对不对?你并不完全相信那是件意外,对不对?”他紧盯著她。她惊跳起来,有些恼怒了,她的大而野性的眼睛狠狠的瞪著他,大声的说:“我后悔对你说了这些话,你当作我根本没说过好了!我要回家去了,谢谢你的书!”

他拦住了她。“你可知道,只要把你姐姐的嫌疑完完全全洗清楚,你和云扬就没有问题了?人总不能对‘意外’记仇的!我奇怪你们谁都不去追求真相,宁愿让你姐姐一直丧失记忆,宁愿让流言继续在到处飞扬!这是不对的,你们该设法唤醒心虹的记忆呵!”“谢谢你!但愿你别这样热心!你要扮演什么角色呢?福尔摩斯吗?”她抓起了桌上的大衣,穿上了。“记住了!真相不一定对心虹有利!如果你真关心我们,躲在你的书房里,写你自己的小说吧!”抱著书本,她冲到房门口,狄君璞沉默的望著她,不再拦阻。她推开了门,迟疑了一下,然后,她忽然又掉过头来,她的眼光变柔和了,而且,几乎是沮丧的。

“对不起,狄先生,”她很快的说:“我并不是真的要跟你发脾气,我最近的情绪很坏,你知道。本来,姐姐的事件在我心中已逐渐淡漠了,可是,它现在又压住了我,压得我简直透不过气来。”他点了点头,眼光温柔。

“我了解。”他轻声的说。

“你——你不会把我和云扬的事告诉妈妈爸爸吧?”

“你放心。”她点点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看了看手里的书本,她改变了想说的话:“有时间,到霜园来坐坐,我们全家都喜欢你。”

“我会去的。”她再看他一眼。“你没生我的气吧?”“我怎会?”她嫣然的笑了。“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一些事,等我有……”她的声音压低了,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有勇气说的时候。”打开门,她翻起了衣领,冲进门外那茫茫的雨雾里去了。

狄君璞没有立即关门,他倚在那寒风扑面的门边,对那雨雾所笼罩的山谷凝视了好长的一段时间。他的眉头微锁,心情是迷惘而沉重的。星河18/52

12

夜里,雨变大了。早上吃过早餐后,姑妈告诉狄君璞说,她一夜都听到雨滴滴在阁楼上的声音,她相信屋顶在漏雨了。

“如果你再不到阁楼上去看看,我怕雨水会漏到我们房间里来了,而且,阁楼里梁家那些东西都泡了水,准会发霉了,你必须上去检查一下。”狄君璞上了阁楼。这阁楼的面积十分宽大,横跨了下面好几间房间,里面横七竖八的堆著些用不著的旧家具。虽然屋顶上有一扇玻璃窗,阁楼上的光线仍嫌幽暗,狄君璞开了电灯,那灯装在屋顶上,只是一个六十烛的灯泡,光线也是昏黄的。但是,阁楼上的一切东西都可看清了。

他立刻找到了漏雨的地方,使他惊奇的,是那漏雨处早已放好了一只铝桶,现在,桶里正积了浅浅的一层雨水,怪不得没有水漏到楼下去。那么,早就有人知道这儿漏水而且防备了。他相信这不是梁逸舟为他们布置的,如果他知道屋顶漏水,他一定会在他们迁入之前就预先修好屋顶。那么,这儿在以前,在这农庄空著的时候,必定有人常来了,甚至于经常待在这阁楼里。他想起心虹告诉过他的话:

“小时候,我总喜欢爬到阁楼上,一个人躲在那儿,常躲上好几小时。”那么,这会是心虹吗?

在一连几个“那么”之后,他抛开了这个漏水的问题,开始认真的打量这间阁楼。那儿有一张摇椅,他走过去,在摇椅中坐下来,椅子摇得很好,十分安适,只是他弄了一身的灰尘了。梁逸舟租房子给他时,曾表示阁楼里的家具,如果有能用的,尽管可以利用。他决定将这摇椅搬下去放在书房里,看书时可以用。摇椅边有一张书桌,书桌后面还有张安乐椅。他再坐到书桌后的安乐椅上去,同样的,安乐椅完好舒适,这些家具都还没有破损,想必,梁逸舟只是因为搬了新房子,不愿再用旧家具,而把这些东西堆进阁楼的。

书桌上有一层灰尘,旁边的地下却丢著一把鸡毛掸,他下意识的拿起那鸡毛掸,在桌子上拂过去,所有的灰尘都飞扬了起来,呛得他直咳嗽,鸡毛掸,最不科学的清洁器!他抛下鸡毛掸,却一眼看到那被拂过的书桌桌面上,有一块地方,被小刀细细的挖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白色的木材,那挖掉的,刚好是一个心形,在那颗“心”中,有红色的原子笔,写著的两行字,他看过去,是:

“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他心里怦然一动,立即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想当时,必定有人在这儿期待著谁。他几乎可以看到那在等待中的少女,百无聊赖的雕刻著这颗心。他坐在椅子里,禁不住对这颗心愀然而视,半晌都没有动弹。

然后,他试著去拉开那书桌的抽屉,几乎每个抽屉中都有些字纸,揉绉了的,团成一团的。他开始一张张的检视起来,绝大部分都是一些诗词的片断。有张纸上涂满了名字,胡乱的写著“心虹”“心霞”“卢云飞”“卢云扬”,还有他所不知道的,什么“萧雅棠”“江梨”“何子方”等等。再有一张纸上,画著两颗相并的心,被爱神的箭穿过,一颗心中写著“卢云飞”,另一颗心中写著“梁心虹”。但在这两颗心的四周,却画了无数颗小的心形,每颗心中都有一个名字,像“心霞”“萧雅棠”“江梨”“魏如珍”……许多名字都重复用了好几次,这是什么意思呢?抛开这些字纸,再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有几本小说,他翻了翻,是《战地钟声》,《巴黎的圣母院》,《七重天》和一部《嘉丽妹妹》。书都保存得很好,没有任何涂抹。再拉开一个抽屉,有本封面上印著玫瑰花的记事册,打开第一页,上面很漂亮的签著名:

“梁心虹”他的心脏又猛跳了一下,这里面会找到一些东西吗?翻过这一页,他念到下面的句子:

“我的心像一个大的熔炉,里面热烘烘的翻滚著熔

液,像火山中心的熔浆。我整个人都在燃烧著,随时,我

都担心著会被烧成灰烬。这是爱情吗?何以爱情使我如

此炙痛?如果这不是爱情,这又是什么?

近来我不相信我自己,许多事情,我觉得是我感觉

的错误。我一直过份的敏感。多愁善感是‘病态’,我必

须摆脱掉某种困扰著我的思想!但是呵!我为什么摆脱

不掉?父亲说我再不停止这种‘幼稚的胡闹’,他将要对我

采取最强硬的手段,他指责我‘无知’,‘荒谬’和‘莫

名其妙’!这就是成人们对爱情的看法吗?但是,他难道

没有恋爱过吗?他当初的狂热又是怎样的呢?如果他必

须要扼杀我的恋爱,不如扼杀我的生命!他们不是曾经

扼杀我母亲的生命吗?噢,我那可怜的、可怜的母亲呵!

连日来,云飞脾气恶劣,我想,父亲一定给了他气

受,他抑郁而易怒,使我也觉得战战兢兢的。我留心不

要去引发他的火气,但他仍然对我发了火,他说我如果

再不跟著他逃跑,他将弃我而去。我哭了,他又跪下来

抱住我,流著泪向我忏悔。啊!我心已碎,我将何去何

从?我曾整日在阁楼里等候云飞,他没有来,月亮已上

升了,我知道他不会来了,他在生我的气。我整日没有

吃东西,又饿又渴父累。回家后,父亲一定还要责备我。

天哪,我已心力交疲!

和父亲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父亲说将把云飞从

公司里开除,毁掉他的前程!心霞挺身而出,代云飞辩

护,她是伶牙俐齿的呢!我那亲亲爱爱的小妹妹,但是,

她真是我亲亲爱爱的小妹妹吗?

在云飞家里又碰见了萧雅棠,云飞不在。云扬说云

飞可能去公司了,但愿!他如果再不好好上班,爸爸一

定会开除他!他会说他盗用公款什么的。可怜的云飞,可

怜的我,萧雅棠很漂亮,云扬和她是很好的一对,他们

不会像我们这样多灾多难!我祝福他们!祝福天下的有

情人!云飞不住的哀求我,不住的对我说:

‘跟我走!心虹,跟我走!’

我为什么不跟他走呢?有什么东西阻止了我?道德

的约束?亲情的负担?未来的忧虑?还是……那阴影又

移近了我,我怕!云飞说他不信任我的感情了,他对我大发脾气,从

来没有看到他如此凶暴过!我哭著把他拉到枫林外的悬

崖边,指著那悬崖对他发誓:

‘将来我们之中,若有任何一人负心,必坠崖而死!’

他颤栗了,抱著我,他吻我。自责他是个傻瓜,说

他永远信任我,我们都哭了。

……”看到这里,狄君璞不禁猛的合上了那本子,心中有份说不出来的、惊惧的感觉。这册子中还记载了些什么?梁逸舟曾毁掉他们间的信件,但他再也没想到,这无人的阁楼里,竟藏了如此重要的一本东西!想必当初这“阁楼之会”只是死者与心虹二人间的秘密,再也没有第三人知道,所以云飞死后,竟从没有人想到来搜寻一下阁楼!他握著册子,在那种惊惧和慌乱的感觉中出神了。然后,他听到姑妈在楼下直著脖子喊:“君璞!你上去好半天了,到底怎样了?漏得很严重吗?君璞!你在上面干嘛呀?”

狄君璞回过神来,关好了那些抽屉,他把那本小册子放在口袋中,一面匆匆的拾级而下,一面说:

“没有什么,一点都不严重,已经用铅桶接住漏的地方了,等天晴再到屋顶上去看看吧!”

“啊呀,看你弄得这一身灰!”姑妈又大惊小怪的叫起来:“君璞呀,这么大年纪还和小孩子一样!还不赶快换下来交给阿莲去洗!”狄君璞急于要去读那本册子,知道最好不要和姑妈辩,否则姑妈就说得没完了。顺从的换了衣服,他拿著那小册子走进了书房,才坐下来,姑妈在客厅里又大声嚷:

“君璞呀!梁先生来了!”

梁先生?那个梁先生?他慌忙把那本小册子塞进了书桌抽屉里,迎到客厅中来,梁逸舟正站在客厅中,他带来的雨伞在墙角里滴著水。他含笑而立,样子颇为悠闲。

“听说小蕾病了,是吗?”他问。

“哦,气喘,老毛病,已经好了,我让她躺著,不许她起床,再休息两天就没事了。梁先生,到书房里来坐,怎样?书房中有火。”“好极了。外面真冷,又冷又湿。我就不明白这样冷的天气,我那两个女儿为什么还喜欢往山里跑。”

“年轻人不怕冷。”狄君璞笑笑说,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已不把自己归纳于“年轻人”之内了。把椅子拉到火炉边来,他又轻描淡写的问:“是不是心虹也感冒了?”

“可不是,心霞昨天晚上也发烧了,我这两个女儿都娇弱得很。”在炉边坐了下来,阿莲送上了茶。梁逸舟燃起一支烟,眼光在书桌上的稿纸上飘了一眼,有些不安的说:

“是不是打扰你写作了?”

“哦,不不。写作就是这点好,不一定要有固定的工作时间。梁先生今天没去公司吗?”

“天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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