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九天-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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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负责赶车侍卫惶恐的声音就从外头传来:
“凤王,耶律公子,车子陷进坑里头了!”
听见声音,姬容看向耶律熙:“一起下去走走如何?莫邪王。”
耶律熙自然点头,笑道:“一路都是坐车,身子也差不多软了。”
姬容不再说话,掀开车帘,他率先走了下去。
“凤王。”一直走在最前头的侍卫长下了马,小跑到姬容身边行礼。
点点头,姬容道:“离今日预计的路程还有多远?”
“今日预计在临沛歇息……这里就是,唯一的客栈只要再转过一条街就到了。”侍卫长恭敬的回答。
“恩,”应了一声,姬容对跟着走到身边的耶律熙说,“莫邪王,一起走过去如何?”
“但凭凤王意思。”耶律熙淡淡的说,目光却并不看向姬容。
顺着耶律熙的视线看过去,姬容只见前头有些骚动,微微皱起眉,他还没说什么,便有机灵的下人小跑上前打听。
“回凤王,前头是有人在卖女孩。”不多时,那上前打听的下人跑了回来,“那孩子的老子娘病得快死了,正求过路的人把自个的女孩子买回去,说做什么都没关系,就求一口饭吃。”
姬容没有说话,耶律熙却笑了起来。
丢下一句‘劳凤王稍等’的话,他便向前走去。
临沛是小镇,眼下又刚刚渡过大灾,故此,看热闹的人虽多,买得起的却是没有。也正因为如此,当衣衫华贵的耶律熙一上来,那周围的人便自觉的让了道。
呆在人群里的,是一对母女。
衣衫都是刚够蔽体,做母亲的正侧身躺在地上,嘴唇翕动,胸部微微起伏,似乎连最简单的呼吸都要花费十分的力气。
跪坐在那母亲旁边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女孩十分瘦小,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没有半分神采,下颚尖尖的,露在衣衫之外的手脚干瘦得同柴禾一样,仿佛一阵稍大一点的风便能被吹倒。
站在母女面前,耶律熙只看一眼,便清楚那位侧躺地上的妇人已经是弥留之际,药石罔顾了。而女孩……
耶律熙看向女孩的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清楚的倒映出他的身影,转也不转一下,呆滞非常。
耶律熙笑了起来,蹲下身,他先在妇人面前放下一锭银子,随后又掏出怀里的巾帕,替女孩擦了擦满是污迹的手脸。
“啊……啊……”侧躺在地上的妇人突的激动起来,颤巍巍的伸出手,似想说些什么。
耶律熙看了妇人一眼,眼中略带些怜悯。
几个好心的围观人见事情有了转折,忙不迭的跑去请镇上的大夫,更有些同病相怜的女人坐到妇人身边,低声安慰。
只是这些已经不关耶律熙的事了,此刻,他已经牵着女孩,向姬容的方向走去。
身后,那妇人的手已经无力垂下,嘴里的声音更是含混不清,只有那双眼睛,始终盯着离去的女孩以及耶律熙,布满了焦急。
把事情从头看到了尾,姬容待耶律熙走到了面前,才淡淡开口,带着些极轻微的嘲讽:“莫邪王倒是好心。”
耶律熙笑得意味深长:“助人为快乐之本。”
一路无话,待姬容和耶律熙来到了临沛唯一的客栈后,倒是发生了一个插曲。
“怎么可能没有房间?!”随行打点的侍卫听见客栈老板的话,不由提高了声音。
“不是没有……是只剩两间房间了。”客栈老板连连苦笑。
“店家,这灾荒年头的,你们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怎么可能只剩下两间?方才我已经问过你们这里的小二,他分明说楼上都没有人住!”侍卫忍着怒气道。
犹豫一下,客栈老板看了看满大厅持刀佩剑的侍卫,终于还是摇头:“那些房间已经被定下来了……做生意以诚为本,各位爷,真是对不起了。”
听明白了全过程,侍卫长看向姬容:“凤王……”
姬容轻点点头。
明白姬容的意思,侍卫长上前,挥手制止了那侍卫的话,转头向老板说:“两间便两间吧,记得伺候好了!”
最后一句,侍卫长的声音严厉了些。
客栈老板却是松了一口气:“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连连说着,他看向衣着最华贵的姬容和耶律熙,道:“两位爷,请上楼。”
冲姬容一笑,耶律熙率先跟着小二上楼。
而那被耶律熙买回来的女孩,则始终亦步亦趋的跟着,没有半分声息。
第二十二章 慕容非
夜已深,家家户户都熄了灯火。临沛镇上的唯一一间客栈内,躺在床上的耶律熙呼吸悠长,已经熟睡。
而那被耶律熙买回,在地上打地铺的小女孩却睁开了眼。
是一双黑白分明、却十分呆滞的眼睛。
小女孩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她走到桌前,拿起了茶壶。
耶律熙依旧安睡,他微微侧过头,黑色的长发泼墨般洒下。
女孩拧着茶壶摸到了耶律熙床前。
夜是寂静的,在这寂静之中,女孩的一系列动作没有发出哪怕一丝的响动,周围唯一的声音,只有耶律熙浅浅的呼吸声。
女孩在床前站了一会,她那双大大的眼中突然泛起了一丝红色。女孩的神色扭曲了一下,紧接着,她突然高举起茶壶,然后——
“砰——”蓦的一声,是女孩被重重摔到墙上发出的声音。而原本女孩手中的茶壶,却已经安稳的立在了桌面的托盘之上。
耶律熙慢条斯理的坐了起来,他走到女孩面前,看着渐渐露出迷茫之色的女孩,微微一笑,而后动了动膝盖。
女孩的神色突然变的惊恐,她一下子张开嘴,就要叫唤,却被耶律熙一指点了哑穴。
而在这个动作之后,耶律熙也停了下来——自然不是因为女孩,而是因为一个悄无声息进来的人。
“凤王来了?”侧过头看着进来的人,耶律熙一笑,也不急着处理女孩,而是转回桌前,为自己和姬容倒了一杯茶水。
“外面的侍卫听见声音,几乎要冲上来。”姬容声音虽是淡淡,语气里却明显有些不满。
“凤王倒是体恤他们,”耶律熙道,“只是本王一时却没有——”
“‘中傀儡术之人,身材瘦弱,神色木然,瞳孔黑白极分明,行动生硬若僵尸……’莫邪王想来也是熟悉这段记载吧。”姬容道,却是封了耶律熙推诿之词。
耶律熙微笑起来,便也从善如流的改过:“本王却是疏忽了,不曾想那人会如此急迫,连一夜也无法等待。”
“莫邪王打算如何处置这女孩?”姬容问。早在看见女孩的那一瞬,姬容便已经知道女孩是被人下了傀儡术的。
只是,虽施术之人心术不正,但被施术的人却是无辜。也因此,姬容最先前的那句‘莫邪王倒是好心’却是真正的讽刺了。
耶律熙倒是不在意姬容的讽刺,他略仰仰头,道:“这女孩么……凤王可是不满我去招惹这孩子了?”
耶律熙微笑着,故意说得有些暧昧。
姬容却只是冷淡:“那女孩不过是一个无辜的路人,莫邪王纵无意帮她解开傀儡术,也不必刻意去断她生路。”
江湖中,傀儡术虽是无解,但对于出声皇家的姬容和耶律熙而言,却不过是比较麻烦的一种低下法术——只是很明显,姬容并没有为一个孤女揽下麻烦的欲望,而耶律熙……
耶律熙却是笑着:“本王还以为凤王被一路这么吊着,早就烦透了。”
姬容微皱了眉。他确实不喜欢一路被人吊着,但不喜欢却未必要抹去……自然,这种想法姬容是不会对耶律熙说的。
迅速在脑海中找了另一个理由,姬容刚准备开口,眼神却忽的一凝,而耶律熙,却已倏然转身擒下那不知何时爬起,自他背后偷袭的女孩!
女孩兀自挣扎着,神色扭曲,满脸狰狞,力道也完全不逊于练过武的成年男子。
“这却并非我不给她活路了。”耶律熙突的轻声说了一句,却不知是对姬容说,还是对他自己说。
言罢,耶律熙手一抖,就将女孩丢出了窗户。
闷响从窗外传来,耶律熙和姬容都已经不再关注——中了傀儡术的人虽会在短时间爆发几倍于自身的力道和速度,却毕竟无法在极短的时间内提高身体抵抗伤害的能力。而一个十岁的瘦弱女孩自二楼被人摔下窗户,却是……
必死无疑了。
耶律熙坐到椅子上,他慢慢喝着之前那杯还没有喝完的茶。
茶自然是冷的。
咽下冷了的苦茶,耶律熙开口:“今夜也差不多快过了……凤王可以兴趣坐下和本王说说话?”
“……莫邪王想说什么?”沉默片刻,姬容问。虽没坐下,却也并未离开。
耶律熙似乎在回想,须臾,他道:“那一夜以及我找凤王护送的原因,如何?”
姬容坐了下来。
耶律熙开口,他淡淡笑着,也不自称本王了:“那一夜……那一夜却不过是试探。我虽已经避到羽国来,却总有人不放心,千方百计的想要试探。她道只有反复试探才能证明人心……可她又岂知晓,人心本是不能试探的。”
耶律熙的神色里有了浅浅流转的讥讽,他继续道:“而她选择的试探之人,是一个跟了我十三年的侍从,倒正巧是我唯一放心的人……之前我只道自己太不念旧,却没想到终究是太过念旧了。”
说到这里,耶律熙一笑,是真正看不出情绪、宛若画上的笑容:“凤王是羽国正经的储君,想来身边不会有那不开眼的人做这等事了。”
不会……有吗?姬容放在桌上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
那一时,连风都似乎凝滞。
那一夜,再无人开口说一字。
翌日,早有默契的两人绝口不提昨夜的事,俱是早早起身,上了马车,继续向前——并非是被水淹了的地方,而是炎羽二国的边境!
临沛距离边境并不太远,姬容又是日夜兼程。故此,仅仅五天多一些,姬容和耶律熙便已经来到边境。
“……二月二五。”再一次踏上自己熟悉的土地,饶是耶律熙心如铁石,也不由微微恍惚了一下。
“二月二五?”姬容微一挑眉。
“我们的运气却不太好,恰巧有一个将军喜欢在每月的这个时间出来巡逻。”耶律熙极目远眺,道。
同样看见了那远远的一片烟尘,姬容一时没有说话。
大地微微震动起来,跟随在姬容身边的侍卫各个摸上刀剑持了弓弩,不着痕迹的移动脚步,将姬容围在中间。
耶律熙逐渐皱起了眉。
姬容还在等,待能隐隐看见对方身形之后,他突然笑道:“莫邪王,前些日子你对本王诸多照顾,今日本王最后送你一程如何?”
耶律熙脸色骤变,身子却已倏然拔起!
而正是此时,一道声音已经凌厉划下:“放!”
刹那,数十上百箭矢齐齐射向半空中那道鸦青身影!
身在半空,耶律熙闷哼一声,生生扭转身子,手一晃,已经摸出一把如泓软剑,刷刷几下嗑飞射向自己身体的箭矢。
此刻,对面的炎国骑兵也已经停下。短暂的骚动之后,他们也开始放箭,却是为了压制姬容这边射向耶律熙的箭雨。
冷冷的看着,姬容对旁边吩咐:“拿弓来。”
侍卫应是。很快,一把沉沉的黑色长弓便被送到姬容手上。
握住弓身,姬容稍稍闭眼,随即睁开,微动嘴唇。
张弓,搭箭,而后——
一抹银芒倏然亮起,箭如流星,势若奔雷,直至耶律熙心口!
半空之中岂有借力之处?匆忙之间,耶律熙只得强提一口真气,生生向右挪了几寸,同时勉力持剑砍向银芒,但长剑与箭身方一相触,耶律熙便被反震的力道弄得差点握不住箭。来不及惊异姬容骇人的内力,耶律熙便觉一阵撕裂神经的痛楚自肩膀处传来,却是被长箭生生贯穿了肩头。
卡在耶律熙肩头,长箭余力未消,还带着耶律熙倒飞一段距离,直至到了炎国那一队骑兵中间方才停下。
姬容收了弓箭。再不看对面一眼,只对已经赶上来的沈先生说:“回转河洛吧——那里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沈先生点点头,转身吩咐其他侍卫。
炎国那边,被利箭生生穿透肩膀的耶律熙按住伤口,痛的直皱眉。
“莫邪王!”炎国领队的老将早已下马,正焦急的指挥旁边的士兵替耶律熙做紧急的处理。
吸一口气,耶律熙摆了摆手。他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车队,唇边渐渐露出些微笑容。
‘还当日一剑’么……凤王,我们迟早会再见的。待那时……
待那时,你我便可分庭抗礼了!
河洛城外,虽积聚多日的大水已经退去,但残留在城墙道路上的泥浆、随处可见的乞讨卖身人群,却都述说着昔时的惨景。
姬容下了马车,开始缓步行走。
明白姬容此刻的心情,沈先生并不多话,只安静的陪在姬容身边,直至侍卫通报前头有人来求见凤王。
沈先生看向姬容。
静静呆了片刻,姬容才可有可无点头:“让他上来吧。”
命令被传达,前头的侍卫分开了一人通行的道路。
须臾,一个着素衣骑白马的身影出现在姬容视线中。
姬容突然怔住,旁边的沈先生也是一呆。
来人的马渐渐慢了下来。
姬容张了张嘴。
楚……
停在姬容十步开外,来人利落的下了马。
“……飞?”姬容的唇不觉微微颤了一下。
来人看着姬容,连眼神都是暖的。他面带笑意,笑若春花,皎皎似骄阳。
他道:
“在下慕容非,见过凤王。”
第二十三章 浊江
距离姬容见到慕容非,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半个月中,由帝都运来的各种物资也断断续续的来到河洛。表面上,姬容并没有做什么变动,只沿用之前的尚书稳妥而保守的方法,按户籍由当地知州发放。而私底下……
“啪!”猛地将密报合上,沈先生素来沉静的脸上泛起显而易见的怒色,“他们简直无法无天了!浊江年年水患,朝廷拨了这么多款下来,用在灾民上的,到底有多少?!”
靠在椅背上,姬容没有说话,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