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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部分

姽婳将军传-古代江湖日常-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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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朗声念诵出一篇长文来,从胡汉之别入手,次说道朵颜族狼子野心,后历数本朝开国以来朵颜族多次进犯,又特别点出商贾走私之害,最后得出结论:互市便是姑息养奸,养肥了朵颜蛮族的胃口与力量,他们便要南侵!是以互市决不可开!
    掷地有声的结尾颇有文官风骨,不少士子大声叫好。猛然有淡淡的笑声在众人耳边响起:“你说互市不可开?”
    声音不大,众人品味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女子声气。那青年士子傲然道:“在下所言尽在文中!”
    那女子笑道:“郎君雄文佶屈聱牙,恕奴家听不懂。”一语出口,士子们哄然大笑。却又听那个声音慢慢道:“朵颜之祸,莫有甚焉,郎君说可是?”
    众士子这才有人意识到,这女子声音平和,却令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想来并非寻常人。唯有方锦台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极为有趣,像是既期待着那个声音将士子驳倒,又为着对方即将驳倒士子而愤怒。
    “奴家仅有一个疑问,想请教郎君。”见不着人脸,亦不知对方身份,士子们对这样的女子很有几分宽容,闻言都笑着让她说下去。
    “朵颜之祸甚焉,互市之弊大焉。如此,郎君可有解决之道?”一语既出,满楼寂静。
    你说互市不好,你知道朵颜祸烈,那么,你可有解决之道?你若不知该怎样解决,便不要随便说互市不好!
    方锦台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他就知道,会是这般粗暴简单的一句话,便打懵了人,让人无言以对。他不知自己是该幸灾乐祸,还是该悲哀于满楼士子,竟无一人答得上这个问题。
    赵翊钧好笑地看刘苏一眼:你这是诡辩。姽婳将军不想讲道理的时候,便会用上这样的诡辩手法。那年青士子究竟有无解决之道,与互市的好坏并无必然联系,她却将它们联系在了一起,堵住了那士子再次发言的机会。
    刘苏抿唇笑而不语。周衡掀帘向外看了看,道:“郎君不出面?”官家若是在此时出面,非但是收服士子的大好机会,也可为互市造势。
    赵翊钧点点头,起身出门。
    方锦台注意到楼上雅间走出来两个人,这场景似曾相识,他回想片刻,借由适才那个女声引起的尴尬记忆,终于记起这两个人。
    父亲当初对他说,那两个人是贵人。因伯父赵百万与襄王府有着茶叶生意,他自家也沾了光,后来他知道,那日蜀江碧中,立在二楼栏杆边看他与柳氏纠缠的一主一仆,便是襄王殿下与从人。
    而襄王殿下,便是如今的官家!方锦台手忙脚乱地起立,又在官家微笑颔首之后讪讪归位:官家和蔼非常,只是似乎不愿透露身份。他钝钝地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官家酷爱出入于市井,并非国家之福。
    赵翊钧甫一出现,便引来一片目光——实在是满楼青衫之中,周衡一袭锦衣过于显眼。他笑着对还在张口结舌的青年士子拱拱手,道:“家眷无状,请恕罪。”
    周衡看了官家一眼:官家这般光明正大地占那一位便宜,不怕她翻脸无情么?好在刘苏并未立时发作,他便护卫在官家身侧,看他与士子们相谈甚欢。
    赵翊钧说完话,拜托殷勤相邀再叙的士子,回到雅间。却是人去楼空,雅间里哪还有人影在?案上蘸水画着一行字:“官家改日带娘子来,才好这般乱说。”官家看着不客气的嚣张字迹,笑起来:你若要与我翻脸,该当面才是。这样留字,并没有足够的威慑力,你知道么?
    两日后,江夏士子方锦台以一篇《驳“互市议”》,逐条反驳了朝堂之上对互市的反对意见,指出在现有状况下,开设互市榷场才是阻止对朵颜族走私的最佳途径,同时由于朵颜对大晋物资的依赖超越大晋对朵颜良马的需求,“若开互市,则主动之权在我。若放任自流,则彼欲战则战,欲和则和,我大晋狼狈应战,上国威严何在?”将反对互市的官员批得体无完肤。
    便在刘苏对方锦台欣赏不已之时,她不知道自己已躺着中了枪。官家合上奏疏吩咐阿蔡:“告知姽婳将军,三日后大朝会,请她上朝。”
    大朝会上,身上挂着“姽婳将军”闲职的刘苏身在武官列中,对各式各样奇异目光视而不见,模样泰然。掌仪女官宣布官家到来,官家升座,众臣舞拜。
    之后,官家点裴相与刘苏出列:“相国与将军倡议互市,诸公颇有异议。如此,两位且与诸公一辩。”征西将军王朋镇守朔北,并未在朝,是以倡议互市者虽多,中坚仍是裴相与刘苏。
    刘苏心下有些感激,她今日上朝,乃是因方锦台另一篇文章议论她“牝鸡司晨”。她究竟能否在永靖朝有所建树,皆在今日一举。
    本来,若是官家任由她与方锦台乃至文官集团抗辩女子参政,她必然惨败。但官家巧妙地转移了讨论重心,甚至将她与裴相绑在了一起。如此一来,裴相为了互市成功,不得不支持她继续参政。
    女将军定定神,目光如电,扫向气定神闲的左相。来吧,且让我们来辩一辩!

☆、第129章 雏凤声

率先发难的,仍是右佥都御史朱汝贤。这位刚正的御史抛出的观点让官家在御座上揉了揉太阳穴:先是指责两位丞相,一个屈膝媚上,一个尸位素餐;后指责满朝文武结党营私,因私废公;接着批评民间士子妄议朝政,请官家下令禁止;最后则顺着士子方锦台的第二篇文章,请剥夺姽婳将军之职权,使阴阳有序。
    众人:……合着你把所有人都骂了,就你一位是完人呐?
    老御史话头一转,又道:“臣忝颜任职兰台,上不能肃正朝纲,下不能匡扶风气,失职甚矣!请官家责罚于臣,以儆效尤!”
    官家默默无语,难怪大兄从前就很为这位御史头痛,不止一次发脾气时,扬言要教这田舍翁好看。满朝上下,他政敌无数,可最终,谁也拿他无法。
    自步入官场那一日起,因其耿介孤绝,朱汝贤便遭遇了种种刁难,更有无数人虎视眈眈,想要抓他的把柄。然而老御史着实清廉严苛到了不近人情的程度,为官数十载,至今一家人仍在租赁房屋居住,而租金来源则是老妻与儿媳们针黹所得。
    先帝在位时,曾怜他刚直孤僻,得知他生辰,便遣中官送寿礼。中官回报,那日朱御史所租住的宅邸中,仅三五同年、同门相贺,且众人贺仪皆被退还,云:“君子之交淡如水。”更教中官也肃然起敬的是,朱御史将官家所赐也尽数退回。
    当日情形至今仍在宫内流传不绝,朱御史的小孙女眼馋珠花与糖果,哭闹不休。中官自掏腰包为小女孩买了一支糖人,却在宫门口被朱御史追上,还了三文钱。后来得知,便是那三文钱,还是朱御史的老妻当了最后一枚铜簪换来的。
    就因为待人严苛,待自己更严苛。朱御史固然不受欢迎,却无人能撼动他分毫。便如此时,他声声请罪,官家也只好将“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卿毫无私心,何罪之有?”示意老御史归列,“若说超纲败坏,当是吾之罪也。”
    这一下,没有人坐得住了。众臣皆耸身长跪,口称不敢。朱御史也有所动容,他一向是以圣人的规范来比照官家的行为的,尽管这一位官家长有出格举动,但在优待士大夫这一点上,与他的祖宗并兄长一脉相承。
    左相李仑却不这样想,国朝优待士大夫,文人风骨为历代最盛。在文官看来,治国之学习圣人之道多年的文官该做的事情,武官就该老老实实打仗,天子就该勤勤恳恳听取文官意见,诸事和谐,便是大同。
    先帝手腕圆滑,今上作风却颇为强硬。仅仅是开互市一件事,却教左相看到了一些不妙的预兆——官家强烈的个人风格,对他十多年来习惯了的政事体系是一个巨大挑战。若是这一次官家轻易达成目标,百官无人可以制衡,则他日官家一旦出了昏招,便是天下之劫。
    对大部分文官而言,天子可以不英明,却最好是虚心纳谏——换而言之,便是听话。相较于左相显得“年轻气盛”的右相裴斐却是先帝一手破格提拔,他全心全意期待着强势的英明天子,与今上一拍即合,虽对姽婳将军也颇有微词,但满朝文武,主张最得他心的便是姽婳将军。官家要将他们绑在一起,他也是无法。
    众人心思各异,刘苏亦在众人反对的浪潮当中开始反思。她明白有许多人并非反对互市,而是在为反对而反对——他们反对的,是天子凭借一腔热血、一己喜好,推动一件可以影响社稷的大事。无论互市带来怎样的结果,官家这样的做法已是触犯了文官集团所承认的行为准则。
    然而她没有时间等着人们慢慢发现互市的好处了。纵然打破文官的行事准则,可能为大晋日后的行政带来无可挽回的损失,但她仍要将互市推行下去。
    此时争论已波及到她,士子方锦台之名不断出现在文官口中,“牝鸡司晨”论亦不断被提及。至于武将,虽说刘苏是闲职,私底下看不看得起究竟是两说,但“将军”二字决定了她是他们的自己人,他们不可能帮着文官灭自己威风。
    因是大朝会,官家头戴冕旒,垂下的十二旒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神色如何。刘苏吸口气,与冕旒后的眼神对视一下,出列道:“愿与诸公一辩。”
    姽婳将军是女子,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她的封号不过是官家游戏之作,是以无人理论。但当他们发现姽婳将军对官家有着巨大影响力,尤其是发现她在背后推动互市之后,文官们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历代不甘寂寞的女子参政之事。远到妺喜、妲己、褒姒,近至前朝女皇、韦后,安乐、太平。
    “敢问诸公,我可有插手朝政?”都说牝鸡司晨,这位女将军身无实职,她可有哪里参与了政事?至于暗地里的影响,那等虚无缥缈之事,谁能抓得住把柄?
    诚然,姽婳将军并未干预朝政。又有另一攻讦:“曲意媚上,狐媚惑主。身无寸功,而窃上宠。”这是引用了方锦台原句,几乎已是指着官家鼻子骂他糊涂了。
    刘苏冷笑:“身无寸功?”她又重复了一遍,“身无寸功?”
    左相暗暗埋怨说话之人不识时务,若是寻常人,说她身无寸功、曲意媚上便罢。可这一位,任是谁人,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未建寸功。
    果然官家说话了:“昔日超然台上,谁人救了我性命?娘子与太子上京,谁人一路护送?家国危亡,谁人发出‘兴亡令’?伏颜山上,谁人挫朵颜锐气?”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实打实的功绩。
    有不甚了解姽婳将军来历的官员,悄然抽气:再料不到她的来历竟这般大!竟不是官家私底下的脔宠,而是真正的、为国立过功的女将军!别的不提,单是超然台一条,放到男子身上,得一个将军的虚职是足够了。
    姽婳将军谢过官家,转向满朝文武,沉声发问:“诸公以为,凭我朝国力,朵颜要打,便随他去打,可是?”
    这才是文官拒绝开互市的直接原因:既然本朝国富兵强,为何要放下天朝上国的身份,与化外蛮族相交易?
    女将军道:“诸公从未上过战场罢?”她回忆着雁门关内外的一幕幕,缓缓描述,“我见过无数死人,有朵颜族的,也有晋人的。我见过伤兵残断了肢体,从此成为废人,连农具也拿不起来。”
    农业乃国家之本,每多出一个伤兵,便会少一名农夫。或许低级官员对此并不在意,但身为丞相,对此认识更为深刻。李仑放弃了打断女将军的打算,听她说下去。
    “我见过老无所养,幼无所依,寡无所靠,皆因她们的儿子、父亲、丈夫死在了疆场。”战争一事,何其残酷,她是凭军功起家不错,可纵观满朝武将,谁又愿意无缘无故地打仗?
    “我还见过边地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没有了粮食,便吃野菜。到了冬天,连野菜都没有,他们就吃树皮、吃土壤。诸公可曾见过他们眼中绝望的光?”那样绝望的人,可会尊敬这个朝廷,可会尊敬诸公?一旦酿成民变,诸公何以自保?
    女将军又将话题换了个方向。“又有人说,商贾贱业,朝廷不屑操之。”虽说本朝商贾地位远高于前朝,乃至商贾之后也可科举,但已深入人心的观念并不容易更改。
    “我只问一句,诸公何以认为,朝廷会嫌弃银钱过多?”哪一个朝廷,会嫌弃自己的收入太多呢?除了赋税,国家并无其他法子增加收入。与其加重百姓负担,何不开设互市,将从蛮族赚来的钱,用在防范蛮族上。
    至于打击走私、控制技术流向朵颜族等具体好处,之前几封奏疏都已说明,女将军不再赘述。
    先用感情牌,激起诸公同情心——在朝堂之上载沉载浮多年,他们或许早已失去基本的同情心。但文人对于家国天下的责任心始终都在,只要一念尚存,便会希望百姓安居乐业,而不是流离失所。武将想起自己战死沙场的儿郎,缺胳膊少腿的弟兄,有不少人眼泪纵横,道是:“我等不惧打仗,却也不愿在有得选的时候,白白送死!”
    接着是诱之以利,纵然君子耻于言利,朝上诸公谁也不敢轻易说自己看不上一城一地的赋税,要求减免。
    裴相见势头大好,一厢暗笑官家这一手巧妙,姽婳将军偷换概念更妙。一厢打起了圆场:“若是开设互市,能减免赋税,令国内百姓安居,是社稷之福!”
    姽婳将军又道:“若诸公仍有疑虑,可先开雁门关一处互市,以观后效。”后果不言自明。
    官家趁热打铁,令中书门下就裴相并姽婳将军的奏疏,商议出切实可行的细节来。务必要在永靖元年结束之前,开设本朝与朵颜族的第一个互市。
    事已至此,互市再不可更改。左相皱眉想道,官家借着为姽婳将军正名,在大朝会上商议此事,便是将互市拿到了台面上,再不是之前的私下商议。如今姽婳将军恶名还在,她却并不在意,而互市已成了必然……他一时不察,倒教官家钻了这个空子。
    裴相拈须微笑:“雏凤清于老凤声啊!”凤凰初啼,这天下,是该多些新事物了!

☆、第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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