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放肆-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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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乎是怀着怨恨在孕育胎儿,当然,无可否认,她同时也怀着极大的爱在孕育胎儿。她曾经克服过自己的怨恨,在刚刚过去的秋天,她多么希望她能够给胎儿带来幸福啊!她爱着。一切都因为她爱着。她没想到自己会被辞退,她本来是应该想到的。如今,她首先要想办法活着,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有尊严地活着。她没有了收入。
可她还要生下胎儿,这一点她是不会动摇的。她走着,走到哪儿是哪儿。黑夜也罢,地狱也罢,她走着。生也罢,死也罢,她走着。惟有走着,是啊,惟有走着,她才不至于崩溃。雨啊,你下吧,雪啊,你下吧,下吧,下吧,大大地下吧,把我淋湿,把我冻僵,把我淹没……
周常找到她的时候,她简直成了一个女鬼,浑身湿淋淋的,面无人色,目光吓人。她倒在周常怀里,周常把她抱上车,把西服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你个傻瓜,傻瓜,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儿了?”周常把她的脸捧起来,用胸前的毛衣蹭去她脸上的雨雪,“你真是疯了,你不要命了,你不想想你肚里的孩子?”
周常说,“到我家去吧,让我妈给你烧点姜汤。”
“不,我要回家!”她可不想这样子进他家门,更不想让老太太看到她这付模样。她缩作一团,这时才感到寒冷。刚才她更多地感到的是绝望。
“好吧!”
周常打开空调,希望吹出来的暖气能减缓她的寒冷。
桑塔纳箭一样射入苍茫夜色中。
“你去换换衣服,咱们出去吃饭。”周常将车停在巷口,打开车门,搀扶安琴下车。安琴比刚才好多了。
安琴将潮湿的西服交给周常,走进院子。
她进屋脱下湿衣服,内衣并没完全湿透,只是潮乎乎的,她也把它脱下来,都换上干衣服。她用毛巾将头顶的头发搓得半干,又将辫子拉到胸前,将辫子外边的水擦干。她从镜子里看到脸上又有了血色。身上也温暖了。她坐床上,忽然想哭一场。这样想着时,眼泪已经滚出来了,于是她就趴被子上哭起来。哭着哭着,她感到舒服了许多,也感到坚强了许多。直到听到敲门声,她才停住不哭。
“马上就好。”她说。
“你没事吧?”
“没事。”
她从床上爬起来,擦去眼泪。她变得这样轻松,以至于出门前还对着镜子涂了口红。
雨夹雪还在下着,雪片越来越大,纷纷扬扬的,想要改变世界的颜色。她再次置身雨雪中时,不像刚才那么狼狈了,她甚至体会到了久违的湿润空气带来的舒爽感觉。她的心情变了,世界也变了。
他们来到北太平庄九头鸟饭店。
“喝点酒吧,暖暖身子。”
“好的。”
周常点了两瓶啤酒,安琴让换成白酒。于是两瓶啤酒改为一瓶白酒。
“我开车不能喝酒。”
“我喝!”
安琴平常是不喝酒的,今天她突然想喝酒了,这样的天气怎能不喝酒呢?这样的心境又怎能不喝酒呢?喝酒,这简直是个充满灵感的提议。来吧,要喝就喝白酒,要喝就喝个一醉方休。她为自己斟上酒。自己举杯。自己饮下辛辣灼热的液体火焰。酒真是好东西,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喝吧!
饭店里人不多,但明亮的暖色调的灯光仍使这里显得很温暖。
“别喝那么多。”
“没事,我想喝!”周常从她手里夺过酒杯,将小半杯酒一口啁了。
“你喝的是酒吗?”她指着周常笑道,“那不是酒,那是我的眼泪。”
“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我倒是真想醉来着,可这哪里是酒,分明是眼泪。”她的舌头有些僵硬,她说,“你不觉得咸吗?”
“有点。”
“看来我是真醉了,你开始骗我了,这是眼泪吗?这是酒,52度的白酒!”
“声音小点儿,服务员都在看我们了。”
“让他们看去吧,他们可能没见过女人喝酒。”
“你到卫生间去把酒吐出来吧,你不该喝酒的!”
“为什么?”安琴看周常说得那么严肃,有点愕然。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129。
周常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跳起来就往卫生间跑。进到卫生间,锁上门,她把食指和中指探进喉咙里,让自己恶心,呕吐。胃里翻腾的酒液好像早就想冲破喉咙,这时便一发不可收,一股脑地喷涌而出,稀里哗啦,如同胃被翻过来了一样。她边吐边冲,边冲边吐。
眼泪、鼻涕也跟着下来,搞得她七窍生烟。终于没什么可吐了,她才洗洗脸,漱漱口,让自己喘口气。从镜子里她看到自己面若桃花,眼睛红得像鸡血石。周常提醒她说:“孩子,肚里的孩子——”
他为什么不早说呢?她并没喝醉,只是有些醉意罢了,该死的是,她一开始就忘了肚里的孩子,她以为她只是她自己,她糟蹋的只是自己的身体。她看着墙上的镜子,两滴闪光的眼泪从那双红眼睛中滚了出来。她又撩水冲了冲眼睛,把脸擦干,这才走出卫生间。这时她反而感到自己可耻地醉了,头有些晕,腿也些软,思想也有些混乱。
她让服务员换上热的茶水,她喝了许多茶。
她没有再吃东西,她吃不下去。
出了饭店,她说:“我喝醉了。”
这时落下来的都是雪花,黑车变白车,白车肿起来,北京一模糊,天地一笼统。
“我喝醉了。”路*这样说,回到她的住处,她还在重复这句话,她希望他能听出弦外之音。
周常扶她进屋,她半倚着门框,半倚着周常,用妖冶的勾魂摄魄的眸子斜睨着他,“我喝醉了,”她的声音与平时大异,带着浪荡的腔调,说,“你不想做点什么吗?”
她看出周常有些窘迫,他可能吓坏了,他没想到我会变得这样,不但不淑女,而且这么放荡。我要把自己解放了,我要吃了他。
“你喝多了,”他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不该让你喝酒的……”他像木桩一样僵硬,手不知该往哪儿放。
“你什么都可以做,”她继续挑逗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木头人吗?”
周常越发僵硬了,他的眸子里闪出贼似的光芒。把你心里的“贼”放出来吧,放出来吧,别那么伪道学好不好?
他说她喝醉了,他不能乘人之危。好一个“不能乘人之危”,你难道没看出来吗,我并没醉,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你不想吗?”她解开外套的扣子,露出雪白的颈项,她里边穿着红色的毛衣,既鲜艳夺目,又起伏有致。尽管怀孕使她的纤腰不复存在,但她的体形仍然值得骄傲,“不想吗?”
他看上去很矛盾,双目灼灼,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她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上,她感到他的手在颤抖,好像他在竭力控制而又控制不住一样。他的手从她*上划过,绕到背后,用力地拥抱住她,箍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竭力把腰弓起来,不让腹部受到过多的压迫。他的面颊蹭着她的面颊,滚烫的唇在她脖颈上亲吻。她闭上眼睛,仰起头,喃喃地说:“要我吧——”
他说:“你会后悔的。”
她说:“不!”
他说:“你会后悔的。”
他们已经挪到了床边,房间那么小,床那么近,他们只要倒下去就行。就在这时,她感到他的手臂松开了她的腰,他抓住她的胳膊,她站立不稳,但那双手那样有力,她没有倒下。他晃了晃她,仿佛要让她清醒。她不愿清醒。他痛苦地说:“你会后悔的。我不能!”
说完,他义无反顾地转身走了。他狠心地扔下她逃走了。随着门开门关,一阵冷风夹着雪花涌进屋里,她打了个寒战。这个畜生!她抓起挎包朝他背影砸去,挎包砸在门上,她听到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那是包里的茶杯碎了。
她拉开门,看到他钻进小汽车,车灯亮了,车驶入雪夜之中。
“死去吧!”她对着小汽车的背影吼道,挎包的带子绊住腿,她差点摔倒在雪地里。
雪落无声。
她躺在床上,睁大眼睛,难以人眠。今天当她在雨雪中绝望地行走时,她心中充满了对鲁辉的怨恨和对生命的憎厌。如果他死了我会很难过,如果他没死,我要诅咒他死去;他不能这么一走了之。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可他却不见了。她失去了工作,因为她怀孕了,而且是计划外怀孕,加之她不愿流产。
她执拗地要把孩子生下来,她认为她必须这样做,这是冥冥之中的命令,或者说这是她的命运。她的处境莫不与此有关。她咬紧牙关。没人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她自己也不十分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怨恨;
另外还有一点也是肯定的,即:爱。她恨他,所以她要把孩子生下来,让他受苦,让他替他父亲赎罪;她爱他,所以她要把孩子生下来,让他幸福,让他替他父亲来接受她的爱。关键时候,周常给了她温暖。但她想委身于周常,并不是为了要报答他,她没有这样的念头。她真正的动机是想摆脱鲁辉,因为她头脑中全是鲁辉的影子,特别是在困难的时候。性是一个很好的途径。
可惜周常这家伙不理解这一点,所以没有很好地配合她。另一方面,她爱鲁辉,这同样需要一次放纵来清除身体中的欲望,来使爱变得更纯洁,以便与爱的痛苦相匹配。她清楚,无论成与不成,她只会给周常一次这样的机会。周常这个傻瓜却什么也不知道,他想当圣人,就让他去当吧。可话又说回来了,站在周常的立场上,你不能不说他的选择是明智的,他避免了成为牺牲品。
夜深似海。她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她曾重复做过多次,每次她都是哭着醒来的。梦中母亲拉着她和妹妹的手——她大概有四五岁,妹妹比她小得多,但已经会走路了——走在一条荒凉的道路上,道旁偶尔会有一两棵枯树,除此之外,就全是空旷,道路通向更为荒凉的远方,远远望去比月球还要荒凉,天空是灰暗的,而且总是灰暗的,从地狱吹来的风把她们的衣摆扯得像张开的鸟翅,她说:“妈妈,爸爸呢?”妈妈说:“他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安琴说:“有多远?”
妈妈说:“比天边还远。”
她说:“我们也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吗? ”
妈妈说:“我们不去那么远?”
她说:“为什么? ”
妈妈说:“那儿太远了,要一辈子才能走到。”
她说:“那我也要去。”
妈妈说:“不能去。”
她哭了,她说:“我要爸爸,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她总是在哭着要爸爸时醒来,醒来后她擦去真实的眼泪,心情异常沉重。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很多次做同样的梦,这个梦到底要告诉她什么,或者是个什么样的结儿没有解开。也许应该找个解梦的人,让他分析分析:梦中的景象为什么那么荒凉?她们要到哪里?爸爸代表什么?风是一种象征吗?枯树又有何意义?梦对她的性格形成有影响吗?梦是预言吗?梦里有秘密吗?梦中的天空为什么总是没有太阳?梦里为什么没有色彩?梦是怎样形成的?怎样才能向这个梦告别?等等。梦是一门神秘的学问,这门学问的钥匙掌握在上帝手中。
是的,上帝知道一切。她睁着眼,情绪还完全沉浸在梦所带来的伤感中,她想,一切都是上帝安排的。包括梦。包括命运。包括生活。包括解不开的谜。
夜很静,能听到落雪的声音。
没有别的声音,也不应该有别的声音。
可是——
好像有轻轻的叩门声。
是梦吗?
是风吗?
是挨冻的小鸟在剥啄吗?
是上帝的使者吗?
是魔鬼本人吗?
是幻觉吗?
又响起来了,轻轻的,像小鸟的剥啄声,像风吹动一根小树枝的拍打声,像上帝使者羞涩的叩门声,像魔鬼假装出来的温柔,像鬼——
她恐惧和颤栗,在被窝里缩作一团,膝盖甚至挤压住了正在变化的腹部,那深藏子?宫的小生命如果有知觉的话,肯定也能感受到恐惧和颤栗。除了鬼,谁会在半夜来叩她的门呢?
她的脊椎冷嗖嗖的,椎骨已经变成了冰条,好像一条冬眠的蛇僵硬地贴在那儿,让她难受和害怕。
那声音——
今天真是倒霉透顶,丢了工作不说,还淋了雨雪,接着那种念头又遭到拒绝,然后是痛苦的失眠和继之而来的伤感之梦……天啊,好像这些还不足以把人打趴下似的,如今鬼也上门了,敲门,敲门,敲门——她用被子蒙住头,她不要听那敲门声,她不要听!
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安琴,安琴,安琴”——黑暗中的呼唤,像月亮引起潮汐一样,引起她心潮澎湃。
哪儿来的声音?她把头从被窝里钻出来,支起耳朵,在黑暗中捕捉那既熟悉又神秘的声调。然而什么也没有。没有呼唤声,没有敲门声,只有雪落地的细碎声音,仿佛一群小虫子在一张白纸上爬动。
能听到时间的脚步声。
夜在倾斜。
“谁?”她问。
她声音怯怯的,像初学音乐的少女第一次触碰琴弦而发出的声音:遮掩起来的喜悦、压抑着的激动和因害怕而产生的恐惧混合在一起,听上去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安琴——”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活生生的事实,不敢相信命运,不敢相信突然降临的巨大喜悦,总之,她不敢相信一切。她让自己冷静六十分之一秒,以便找回她自己。然后,如同一个压紧的弹簧突然被撤去了压力一样,她从床上弹起来,几乎快弹到了房顶。她一步就冲到门口,一手抓住门锁,一手拉开电灯,心咚咚跳着,心脏像纺锤一样敲击着门板,她颤抖得厉害,舌头也不听使唤了。
“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