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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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盛皱眉,“是你说要首饰。”
“可你买的都没小嫂子的好看。”她就因为看上了小嫂子头上的翡翠簪,才想买个一模一样的,谁知道他买来的没一件像。
“那东西我可买不来。”嘉盛叹气,君锦那支翡翠簪应该是皇室贡品,那东西哪是轻易能买到的?
君锦被罗瞻劫出来时,身上统共就一身衣服,一支翡翠簪,一对翡翠坠,一只翡翠镯——三件首饰配做一套,那是大姐听说她到了青阳,让大姐夫从京城带给她的,说是太妃所赐,颜色太翠她戴了不好看,转送给她的。来这儿后,因为不再穿绸缎,也就收了起来,省得太惹眼,她真不知道这丫头喜欢,转身从床前的小柜子里取出来,“你早说与我听,也不至于为难他。”
云雨不好意思地咬唇,她第一眼看到君锦时,她穿一件白锻衫,翠竹裙,簪翠簪,像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女儿家都有个憧憬的形象,她憧憬的就是君锦那个模样,“小嫂子,我真不是想跟你要。”她真没那个意思。
“我知道,这本就是别人转送给我的,如今我再把它转送给你,玉翠有灵,戴的人越多,灵气越足,我既戴过了,何不让它吸吸你的灵气?”
继续咬唇,“那我只拿一支簪子。”
“这是同一块翠石所出,刚好做成一套,你舍得将它们分开么?”
云雨看看身旁两个男人,皱起眉头,她现在不收都不行了,“小嫂子,你太会说话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嘉盛看看一旁的老大,他抢来的女人是有那么点意思,单以为只是个高傲的贵族千金,不屑与他们这种粗人相处,想不到连这么价值连城的东西都舍得割爱,到挺会收买人心。
“你们等等我,刘婆婆刚给我鲁了一大块蹄髈,正在火炉上煨着,这会儿该热透了,我去拿来。”跑出去又跑回来,冲着屋里三人慧黠一笑,“要不要顺便拿坛酒来?我可知道刘婆婆把好酒藏哪儿了。”
三人不禁都笑了出来——
风雪夜,四人围着火炉把酒言欢,当然,言欢的只有师兄妹三人,君锦只负责听,因为她不知道他们的过去,以及过去都发生了什么。
洞房花烛夜就是这样度过的,来不及哀悼,更不及继续失落,便匆匆流失……
得与失,究竟哪个更重要呢?
☆、八 迟来的嫁妆
罗瞻;岭南罗氏的后人,齐魏相争时,父亲作为延州将领战死沙场,当时罗瞻尚在母亲腹中,一降生就跟母亲一道被父亲的部将救至林岭,途中生母柳氏病故,那部将并未娶妻生子,因此便将失去双亲的罗瞻收为养子,找了当年刚失去幼子的刘婆婆哺养他,因此刘婆婆在林岭的地位相当不一般。
刘婆婆不喜欢君锦是公认的事实,但老太太并非一个刻薄妇人,不喜欢归不喜欢,脸上虽然挂着冷面,却也不会故意为难她,相当率直的脾性。
刘婆婆掌管着林岭女人们的用度,不按各家男人在军中的地位分派东西,只以各家的人头数按时发放一切吃喝用度,相当严明公正,女人们也都相当敬畏她,只是她有个古怪的脾性——不喜欢关内女人,尤其漂亮娇贵的那种,不巧君锦都占全了,即使君锦衣着朴素,她仍然觉得她妖,走出门总会引得男人们偷瞄,相当不检点。
君锦也自知不得老太太的心,所以没事很少在她面前晃。如今罗瞻回来了,心想再不必与老太太一同吃饭,也省得她看着她不顺眼,谁知才不过两三天便发现情势更不对了,原本她跟云雨都是随老太太和老太太的媳妇儿一起吃饭,如今罗瞻回来,自然是他们自己吃,谁知云雨和嘉盛也爱到他们这儿来,刘婆婆那边自然是冷落了,老太太十几年来一直照顾罗瞻这些人,现在突然都被她搅合了,心情自然不佳,要知道先前那两个小子多喜欢她的菜。
“小嫂子,怎么这两天都不做饭了?”云雨纳闷,她很喜欢她做得菜,尤其那些江南的小菜,甜酸可口,她最喜欢。
此刻正在饭桌上,他们还吃着刘婆婆的饭,让她如何回答?“手伤了。”手指前两天到被冰凌划伤过,这个借口应该合用。
罗瞻看过她一眼,她手上的伤他也发现了,今早上山时,远远见她在涧子里洗衣服,因为有事没来得及问,他什么时候让她做这些事了?“谁让你做那些事!”
回答他的不是君锦,而是端菜上来的刘婆婆,“罗大将军的人不能做,活该别人都累死。”
嘉盛偷觑一眼老大——想不到他也有被婆妈的事烦扰的一天。
云雨则哑然咬唇,因为都是她惹得祸。
“做些事对身体好,我现在都很少生病。”君锦可不愿自己变成夹缝里的人,当年大嫂刚嫁进门时,也因为琐事跟母亲有过摩擦,那会儿大哥有些偏向大嫂,惹得母亲更加生气,有段时间根本不理他,还直呼养儿子没用,所以现在即便被他偏向,依然不能就此得意招摇,毕竟不是长久相处之法。
刘婆婆气呼呼地放下盘子,还当这小子是什么好货色,不过也是个小色鬼,被漂亮女人迷了魂,找颗没用的绣花枕头当宝贝。
一顿饭就在这种诡异的情形中度过,没人说话——
一回屋,罗瞻便把君锦搂到身前,“你上山住吧。”他看不过她做那些事,但又不能对刘婆婆施令,她是林岭这些人中他尊敬并且必须要尊敬的人,因为她于他有养育之恩,没她也就没他。
君锦忍不住生笑,这男人细心处倒也很让人感动,“早晚也得下山,总不能一直住山上吧?何况在山上也是要自己做事,难道你不吃饭穿衣了不成?”
“那是为我做得。”她只能洗他的衣服,做他的饭。
就知道这人霸道又自私,“我不上山。”像逃跑一样,再说山上就她一个人,他十天八天都未必回来,万一又出去打仗,谁知道会不会一年半载才回来,难道让她在山上当石头不成,“我喜欢待这儿。”
罗瞻兀自握了她的手来看,心底滋生出某些他弄不懂的滋味。
她看得出他眼神中的疼惜,也许就是因为这些小细节支撑着她现在的生活吧?
自那夜之后,他一直忙着北防的事——最近北边不太平,百年前强大的中原统治曾劫掠、奴化过无数北方民族,如今中原战乱,清算、屠杀、劫掠反扑向关内,林岭阻隔在塞北,由罗瞻这批出生在塞上、被称为匪徒的汉室子孙拦挡,燕云一战后,林岭此时正人困马乏,自然也就有人打算趁机占便宜,大意不得,所以他连着几天都没再沾过她,今天难得回来的早,也无事,闲了自然也就想做点别的了。可能那晚的经验太美好,尤其她那温驯的神情,这几天一看到她就拴不住自己的情绪,不早些发泄出来,会影响正事,于是迫不及待起来,他的迫不及待就是撕裂别人的衣服——再这么下去,她都快没衣服可穿了,这男人就不能做点不是土匪的事来?
男女之事即如此,跨过界线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
连着几天,君锦都是恹起——睡得太晚,头发也没再挽起来,而是编成一条长辫——为了掩饰颈后某些痕迹。云雨不懂男女之事,所以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变懒,单以为她做事太累,因此总抢着帮她做这做那,刘婆婆是过来人,当然清楚怎么回事,罗瞻可从没这么色/欲熏心过,不知会不会让这小丫头祸害成昏庸之徒。
“凡事都要有节制,不能以为年轻就可以装不懂事,他是个带兵打仗的人,你由着他的心性不节制,这是在害他。”趁只有她一个人在跟前,刘婆婆严肃的给与建议。
君锦觉得委屈,外人只把男人的错都推到女人身上,哪有道理!女人要是真能说不就是不,她今天也不至于在这儿。
但仔细想想老人家的话似乎也无懈可击,他确是个带兵打仗的人,不适于这么放纵自己,可她又控制不了他不对自己做什么,想来想去想到眼下正是到北山收楛枝的时候,不少妇人都是住在后山涧子里,所以她拉了云雨一起参与,只待罗瞻回来时才发现有人卷铺盖跑了,虽然气愤,但他毕竟是这林岭的主人,总不能因为担心自己女人而放下军务把她拽回来,只能把气愤压在心底,只等肇事者回来再收拾。
虽是深秋,却也已经下了两场雪,山风也渐大,刮在身上犹如被刀割,乍一吹到山风,君锦是后悔的,觉得自己肯定不能适应这种环境,但又不好马上回去,苦忍着极寒待了三天,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女人们似乎突然改变了对她的看法,晚上聚在火炉边,居然会与她说笑,教她怎么做更省力,什么时候最冷,找什么地方避寒……有时候同性的承认与鼓励更让人受鼓舞。
“你在家平时都做些什么?”兰嫂是个关外人,原是随丈夫在马场放马的,被突厥逐回关内后,丈夫进林岭当了兵士,如今已是骑兵阵的边卫长,听说年后就可以升为岭外御务——但凡在岭外的军丁、将官,全部是翻一倍的俸禄,自家男人厉害,女人当然也跟着有面子——这些君锦也是才知道,就跟她大哥升青阳卫戍一样,因为掌管北方门户,太后都对大嫂另眼相待。
“课业之外,也会做些针线。”君锦发现自己的过去似乎相当乏味,只围着琴棋书画转来转去,偶尔写几句悲春伤秋的词句,还当自己是才女,看几本经史子集,似乎就觉得能博古通今了,孰不知天下之大,有太多太多她不懂的事了。
“女人也上课?”兰嫂记得听人说关内女人不能入学的。
“族里女眷多,会教授一些。”事实上她自五岁起就被迫学各种东西,因为“瓠芦有月”嘛,势必得先做成个才女才行。
“不用做家事吧?”看这双手,哪里像做家事的手,指肚尖尖的,哪像她们磨那么平整。
“偶尔也会做。”她长这么大,就见母亲下过三次厨,还是二娘从外宅搬进府那会儿,因为争风吃醋才做了几次菜。
“你们都吃些什么?”好奇大户人家是不是吃金食银。
“……”君锦苦笑。
一晚上的聊天就在她们七嘴八舌的询问以及她的回答中度过,谁会想到堂堂罗府千金会坐在这荒山野岭跟一群妇人回忆她的过去……
***
君锦见过胡人,不过那是幼时躲在珠帘后见的,那些人都是出使大周的使节,看上去干净体面又充满异域风情,完全不似现在看到的这些凶残、暴虐的人……
在金玉窝里长了十八年,第一次见识什么叫杀戮,因为拳头攥得太紧,手心都被指甲掐破。
“小嫂子,咱们赶快离开这儿——”云雨随师父四处游方,见识过这种事,惊吓之余到也知道要赶快跑,因为管不了。
“还有孩子——”君锦的声音颤抖,他们怎么连妇人、孩子也杀?
云雨擦擦她的眼泪,“听我说,小嫂子,咱们没有任何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离开!”抛掉枯枝,硬拽着君锦的手往回跑——
跑到山脚下时,恰碰上罗瞻的马队,他没理她们,一眼都没看。
“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倒是断后的嘉盛开口怒斥,这里是引敌的入口,她们跑这儿来做什么!
两个犯错的女人只能诺诺站到一边,给军士们让路杀敌去——
马队在她们身前践踏出一串泥泞,一直通向山口……
君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脑子里反复着小孩被胡人砍死的画面……
“小嫂子可能是被吓到了。”云雨对回军并顺便来带走这帮女人的大师兄这么说,小嫂子一直不说话。
罗瞻看一眼低眉呆站在最后面的君锦,翻身下马,嘉盛对守卫示意先带女人们回去。
就在他在她面前站定时,君锦猛然抬头,以坚决的眼神盯住他,问道:“你杀过孩子吗?”如果他也像那些胡人一样杀过孩子,她死都不会再跟着他!
罗瞻面无表情,“没有。”
没有……那就好,眼前一黑,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从此之后,君锦再也没在心里抱怨过这里的环境恶劣、人多粗鲁,因为就是这些粗鲁的人把屠戮阻在了山外,他们值得尊敬。
回到驻地后,很多个夜晚她都被噩梦惊醒,但却隐隐觉得自己坚强了许多,很少再悲春伤秋。
***
冬至前一天,她终于等来了家信,跟家信一起到的还有她的“嫁妆”,名为嫁妆,其实更多是为了感谢罗瞻助青阳脱困,并希望今后能够精诚合作,君家送来了可买下一座城的嫁妆:一车金银珠宝,两大车锦缎丝绸,以及三辆不知皮子底下放了什么的大车,另附九十九匹战马。惊得驻地的人都来看热闹,这君家不愧大周国第一家族,简直有钱到没底了,嫁个女儿居然陪嫁这么多!
来送嫁妆的是君家二少爷,以及君家的大管家——也是君家的本家叔叔,二少爷只是作为家族成员来凑个热闹,真正管事的是大管家。
在罗瞻那方窄小的斗室中,大管家将两封书信交给君锦,一封是父亲的,另一封是母亲。
父亲的信很简单,就是要她多劝罗瞻相助大哥夺得燕云之地,到无只言片语给她。
母亲的信就恳切多了,说她既已成了罗家的人,无可挽回,头先做得事就是赶快生儿育女,站稳了主母的位置,不怕今后男人从外面带回三妻四妾,那罗瞻既是武人,必不懂得细心呵护,所以万事都要多为自己考虑一些,还特意将秋露等四个丫头送来给她差事,至少身边能有贴心的人。
看过信后,君锦垂目不语,想必母亲大人一定十分伤心吧,语句之间流露出的情绪就能感觉出来,自己确实是不孝……
“这是夫人、少夫人,以及大小姐给您傍身的东西,与外面那些不同,夫人的意思是让小姐留在自己身边。”大管家放了三只小木箱在桌上。
君锦一一打开看过,母亲给了一套翡翠首饰、一只做成半环的小凤冠,以及一张商联号的票据,大嫂送了一对巴掌大的羊脂玉壁,大姐则送了一套翠玉茶具,都是宫廷贡品,“三叔回去能否不跟母亲说我这儿的情形?”
管家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