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风流-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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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到他了?
呃,大燕王朝的小姐们,难道都不会抡斧子?
君珂有些讪讪,少年却又笑了起来,他惊异的不仅仅是看起来斯文的君珂刚才的超级行动力,更是她竟然在做这么粗鲁的动作时,姿态依旧优雅,偏偏又并无做作,只让人觉得自然好看,不舍移目。
“走吧。”君珂将自己的牛仔背包重新背在背上,少年看见那古怪的样式,却涵养极好的没有问,两人出了周夫人内室,君珂打了个呼哨,不过一会儿,白光一闪,幺鸡扑上了她的肩头。
君珂抬手,幺鸡伸出毛茸茸前掌,人手搭上狗爪,轻轻一握。
“大功告成,握个爪儿。”
身后少年忍不住一笑,看幺鸡的眼神也有些特异,君珂知道幺鸡的造型在大燕朝只怕也是个异类,不过反正自己已经有诸多怪异之处看在他眼里,也不在乎再多一个。
几人还是决定从地道走,免得四处躲避军队,一路遮掩回到君珂院子厨房,不得不说少年带的那几个护卫实在超出了护卫的范畴,灵敏、决断,精锐绝伦,君珂的理解是武林高手。
君珂的院子也已经被包围,军队正在搜查,因为厨房先前有人来看过,所以目前没人,但是想从正门走是不可能了,几人是从厨房的烟囱悄悄偷渡下去的,本地房屋烟囱都很阔大,进出不难,难为那些护卫居然还带了油衣,将他们主子裹得好好的以免蹭脏,君珂皱皱鼻子,也不嫉妒,笑眯眯的便要当先下去。
身子却被人一拉,拉入一个温暖的怀中,随即油衣当头罩下,少年带笑的声音响在耳侧,道:“一起。”
君珂一时没反应过来,十六岁少女生活封闭,没有接触过同龄男性,并无绮思,只是下意识的微微羞涩,却又因为那句“一起”而心中一暖,想起以往那么多年,研究所里和景横波太史阑文臻共同进退时,常常那么说,“一起。”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怕听不见那三只这么对她说了吧?
心神激荡,君珂不自觉地靠向那个目前唯一让她有点信任的胸膛,闭上眼,脑海里掠过三张笑脸,在淡淡的惆怅和思念里,轻轻说:“一起。”
脸下的胸膛似乎震了震,随即身子一震,他揽着她慢慢下了烟囱,手臂揽在她的腰,只是一个护住她的姿势,并没有手指触及,烟囱不长,他揽她跃落,她只觉得耳边风声一响,脸在他光滑的锦缎衣襟擦过,隐约听得心跳砰然,而淡淡清朗香气和他微热的呼吸,伴随着油衣浅浅松香,自鼻端一掠而过,让人想起高山上云雾里的青树,承了远天的阳光。
身子落地,便听铿然刀枪一响,随即一声女子低低惊呼。
君珂掀开油衣,看见几个护卫已经蹿下,用刀剑逼住一个圆脸丫鬟,正是红砚。
红砚看见她也是一惊,仔细辨认了下便要扑过来,却被刀剑架住,只得抽噎道:“小姐……我躲在廊角……没人找,后来看见他们……”
君珂明白了,红砚想必是看见她“昏倒”一幕,偷偷跟了过来想救她,藏在了这厨房里。
想起当初这丫鬟,是周府唯一一个曾经提醒过她的人,君珂心一软,轻轻道:“她是我的忠心丫鬟……”
“别浪费时辰了,下地道。”少年倒也干脆,手一挥。
君珂立即把红砚往地道里一推,正要抱幺鸡下去,忽听一阵步声急响,一大群人奔此处而来,随即厨房窗户上倒映着枪戟暗影,门口涌动着黑色人头,厨房瞬间已被包围。
少年脸色一变,将她拉到身后。
包围住厨房的士兵并不动手,也不试图进入,只沉默,似在等待什么。
火把毕剥声里,一人大步而来。
“述儿!”他厉声道,“你在干什么!”
第十章 你们看见了吗?
四面围困,刀枪沉默,有人追来,当面厉责。
那少年挑挑眉,却突然笑了。
“我吗……”他拉长声音,懒洋洋道,“帮你搜索人犯呀……”
一句未完,他突然闪电般将身后君珂往地道下一推,疾声道:“快走!”
一把将君珂推下地道,他脚跟一抬一踢已经将地道石板关上,随即学君珂跳床那动作,一步跳上地道挡板,站在入口上对冲上来却已经来不及的男子展开微笑,道:“早,二哥。”
那男子立定,深青锦袍绣黑色五爪螭龙,一张英俊的脸已经气得煞白,冷冷看着他道:“小弟,你好!好!”
“还行,多谢。”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那男子深深吸气,怒气已去,换了森冷阴鸷神情,不冷不热地道,“你刚才掩藏相护的,是周家的余孽吧?”
“有吗?”少年挑眉,四面望望,问他的护卫,“周家余孽,你们看见了吗?”
他的护卫悍然摇头。
男子气极反笑,森然道:“不幸的是,我看见了,我麾下黑螭军也看见了!”
“是吗?”少年微笑摊开手,一脸无奈,“那就算是吧,谁叫你们人多,我人少呢?”
“你!”纳兰迁苍白的脸色涌上一层激怒的红,指骨一阵格格乱响,若换成别人这么对他说话,早被乱刀刺死。
可惜只有这人,他也只能忍着。
因为眼前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异母弟弟,是父亲最爱的幼子,是冀北一地最得民望的皇家子弟,是闻名当朝的少年英杰。
也是他和诸兄弟,最憎厌的仇人。
是的,仇人。
嫡出、优秀、血统高贵、光芒如山巅朗日,照射整个冀北,在那样耀人眼目的光辉下,所有人黯然失色。
父亲视他如珍宝,宠爱逾恒,早早为他求了爵位,位在众兄弟之上,并对他的一切放纵宽容,他逃课,那叫自在随性,他诗嘲老师,那叫才华横溢,他不亲近兄弟,那叫胸怀大局,不巧,他还拒绝继承家族荣耀,没关系,父亲还是有词儿,那叫性情恬淡。
而他们,无论如何努力学文,练武,讲经,贯礼,通武略晓文史擅军法辨阴阳,早早出来为家族效力,真刀真枪上战场拼血肉挣来军功和荣耀,都不抵这皇家嫡脉,轻轻巧巧一张嘴皮儿。
今天的事,不用说,真闹到父亲面前,只要他不承认,依旧谁也不会责罚他。
纳兰迁深深吸一口气,勉强按捺下满心怒火,冷声道:“述儿,这是大事,不能儿戏,周家丧心病狂,辜负父王深恩,父王将围剿周家一事交于我,公告冀北,严令不得逃出一人……你如今这般做法,是要与你兄长做对么?”
他抬出大道理,纳兰述便收了玩笑之态,正色道:“二哥言重,小弟并无和二哥做对的意思,实不相瞒,刚才那女子是周家婢仆,曾对小弟有恩,周家虽罪重,似乎也不必对区区婢仆赶尽杀绝,二哥既然来了,也好,今日卖我个面子,稍后我自会向父王解释。”
纳兰迁又吸一口气,眼中阴火闪动——解释?那到父王面前,自己又怎么解释搜查疏漏令人逃脱?
他咬了咬牙,腮帮浮起青色的筋络。
不甘心。
一个月前父王得了密报称周将军有异动,他自此领命暗查周府,出动了麾下黑螭军所有菁英,日夜监察周府出入人丁信笺,他自己则昼夜坐镇周府附近,连吃饭都匆匆在隐身之地解决,一番辛苦,到今日悍然出手,只拟一网打尽博个大功,如今却被这小子搅局!
心头愤懑,恶念便生。
此刻四周都是自己亲信,也无人知道纳兰述出现在这里,这个时辰他应该在冀北王府东苑房里睡觉,他领兵出来时父王还叮嘱说动静轻点不要吵醒了述儿……
纳兰迁凶厉刚刻,素有冀北王府“拼命二郎”之称,据说他最欣赏当朝右相处事风格,时时不忘向他学习。
此刻他恶向胆边生,再无犹豫,冷笑一声,突然退后一步。
纳兰述以为兄长让步,眼神一喜。
纳兰迁退到门口,手一挥,一个手势落下,把守住窗户的士兵立即砰一声将窗关死。
这个动作令纳兰述眼色一变,他手下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并不紧张地看着纳兰迁。
以主子的受宠和地位,他们认为,纳兰迁自然最终还是得让步。
却不知道利欲之霾,可遮没所有理智和清醒。
纳兰迁直退到门口,站定,遥遥看着纳兰述,脸上阴鸷冷狠神色已去,换了一种既快意又恶毒的古怪神情,突然道:“我今天出现在周府内院厨房?你们看见了吗?”
他手下黑螭军默然片刻,摇头。
“我今天遇见过纳兰述?你们看见了吗?”
黑螭军坚决摇头。
“我今天……”纳兰迁脸上浮起淡淡的残忍笑意,一字字轻轻道,“……射杀了纳兰述,你们,看见了吗?”
一阵沉默。
随即黑螭军悍然,摇头!
纳兰述护卫大惊失色,抢步上前,挡在纳兰述面前,戟指对纳兰迁怒喝:“你疯了!”
纳兰迁立得笔直,微笑,以手加额,行黑螭军军礼。
“多谢夸奖。”
纳兰述也在笑,苦笑。
刚才纳兰迁退后时的眼神,已经令他知晓这一刻的杀机,可是已经来不及,厨房狭窄,背面是墙,窗户关死,地道封闭,唯一一个出口站着纳兰迁,这些护卫虽然忠心耿耿以身相挡,但一旦万箭齐发,无处躲避,也不过是多几个箭靶子而已。
对面是他的兄长,眼神里满是嫉妒和仇恨的阴火,这样的阴火他看了十七年,从来都知道他的不甘,但天生血脉无可更改,逃避或是怀柔都无法弥补血脉和阶层造成的巨大鸿沟,小时候他们试图将他推进井里,大一点懂得偷他的生辰八字,他的院子里常有莫名死去的猫狗,他往往凝望良久,笑笑埋下,再在一张张无辜的脸面前装作懵懂。
所以悠游自在,所以逃离中心,并不求煊赫王位号令三军,只望冀北王府不被夺嫡漩涡淹没,在乎的人可以平安终老。
然后此刻,近乎无奈地发现,有些事,逃避也越不过命运的藩篱。
不想今日竟然死在这里。
一瞬间并无惊惶,只涌起荒唐感受,还有一份淡淡忧虑——他死了,她还能逃得出去么?
纳兰迁立在门口,遥遥看着这个金尊玉贵的弟弟,他的脸半掩在厨房门的阴影里,不见神情,只有目光森冷如箭,出口的语声,也如一去不回,杀气凌然的箭。
“射!”
第十一章 让我抱紧你
“射!”
一声厉喝,弓弦急响,蹲在门口的黑螭军悍然引弓,深青色箭雨如携了雷暴的云,瞬间扑至。
“啪。”
一声微响,几乎被箭雨风声淹没,随即纳兰述身子往下一坠,原地消失不见。
就在箭出那一霎,他站在上面的地道石板突然移开,纳兰述顿时掉了进去。
纳兰迁大惊失色,挥手喝停,踢开那些满身箭如刺猬的纳兰述护卫尸体,冲到地道口一看,地道已经紧紧闭死。
他怔怔站立,瞬间额头起了汗,怎么也没想到那周家丫头竟然没有赶紧逃生,而是一直等在地道之下,在最要命时刻打开了地道,把纳兰述救了下去。
此刻他并不敢跟着下地道,怕纳兰述埋伏在黑暗里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纳兰述天纵英才,学武另有名师,非他可比,然而无论如何今日之事做下,便再不能让纳兰述活着回府!
纳兰迁怔怔立在地道口,脸色铁青,腮帮咬紧,半晌决然一挥手。
“三分之一看守住这里!三分之一出周府找地道出口,三分之一给我全城搜捕,无论如何——”
长剑抽出,青光一闪,悍然劈裂地面,碎石声响伴随着他难忍愤怒的厉声咆哮:“找出他,杀了他!”
“为什么不赶紧逃,反而回来救我?”
“我根本就没走呀。”
“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要走?”无辜的语气,“你还没走啊。”
黑暗里短短几句对话后,便是一阵沉默。
良久君珂觉得肩头一暖,他的手掌轻轻按了上来,带着点珍惜的力度,微凉的手握住她染着血迹的手指,语气柔和如这地道里细细的风,“……多谢。”
君珂有点怜惜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反手拍拍他的手背。
刚才她一直伏身地道之下,地道的开关卡在石板侧面的凹槽里,从里面也能够得着,但平常人在地道之下是看不见的,好在君珂的眼睛在黑暗里向来作用非凡,隔着石板清楚地看见那个突起在上方的小搭扣,只是凹槽细窄,手指往里挤,很快便磨破了一层皮,君珂忙得满头大汗,隐约间也断断续续听见上方的对话,更是急出一身汗来,纳兰迁步步紧逼下令之时,君珂大急,不顾疼痛狠命一戳一勾,终于赶在最后一刻,打开开关。
经历过昨夜周府躲猫猫,她很理解此刻纳兰述的心情,想来他还要更多一分疼痛——毕竟他是被亲人挥刀相向。
“你知道这地道通向哪里么?”纳兰述问她。
君珂摇头,想了想道:“我们还不赶紧走?万一上面有人下来。”
“不会。”纳兰述说得肯定,“那人性情多疑,十分珍惜他自己的命,他是不敢下来冒险的。”
“那我们等会从这里出去?”君珂想起那句“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自认为得了个好主意。
“也不行。”纳兰述微笑否决,“那人还很谨慎,他一定会在周府和地道出口,都布置下重兵。”
他天生一种淡若疏柳却又并不散漫的气质,即使经历了刚才亲长相逼生死一线,笑起来还是雍容自如,绝无惶然之态。
君珂却垂下头,不看纳兰述——她的眼睛越是在黑暗的地方越能透视,以前不觉得什么,此刻满眼晃来晃去都是骨架子,实在觉得有点对不住翩翩少年的他。
“你低头做什么?”纳兰述隐约能看见她的动作,愕然问。
君珂可不能告诉他我低头是因为不想看见你的骨架子,只好沉痛地道:“我在忏悔。”
“忏……悔?”
君珂依旧低着头,吸吸鼻子,诚恳地道:“……你刚才落下的地方,幺鸡刚刚嘘了一泡尿……”
“……”
“地面不平,跟着我。”两人在地道里前行,四面无灯,纳兰述将手递给她,“别害羞,未婚妻。”
君珂白他一眼,纳兰述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