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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狱吟-第30部分

小说: 狱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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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然后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小祥,阿灿。他低下头,掉转身,匆匆离去。

  阿灿这次听明白了,确确实实是叫他的名字,确确实实是叫他上山,他的死期已到。望着老陈伯离去的身影,他绝望地喊道:老陈伯。这声音悲恸欲绝撕人心肺。

  他把脸深深地埋在张开的手掌里,半晌才松开。当他抬起头时,脸上只有严峻而无恐惧乞求,象一尊雕塑,表情已被凝固。他缓缓地站起来,抓着衣服穿衣服,捡着裤子穿裤子。在他穿毕时,他看见了那枚慌落在枕边的菩萨硬币。

  这尊菩萨打磨得铮铮发亮很有血性,菩萨依然慈眉善目。系穿着的那根红线,在昏暗的牢房里,更显得鲜艳夺目。这尊菩萨阿灿整整戴了三年,他也为它祈祷了三年,三年中,它守护着他,他也守护着它,他每天早上为它擦拭,把它贴放在离心最近的地方,他渴求它的庇护和保佑,但是,它最终没能保护好他。

  阿灿一把抓住它,他不知为什么要去抓它,他不再配戴了,它没有保佑他,他也不可能把它带去刑场。他想把它狠狠砸在地上,或者扔得远远的,但是他又不愿意这样做,毕竟他们相伴了三年,不能因为得不到庇护遭遇枪毙而对菩萨屠戮。他转过身,抓住我的手,把菩萨塞到我手中,留下最后一句话:替我照顾陈欣材。

  我不能言语,只能紧握住阿灿的手,在目光的对峙中交流。在我的眼中,充满着惜别、悲壮,我知道阿灿能读懂。

  说完话后,他大步走向铺边,当他准备飞身跳下通铺时,武警没有让他的豪横继续上演,两个武警敏捷地捉住了他,并把他的胳膊往后一提,使得阿灿的眉头猛地一紧。

  至于小祥是怎样起床穿衣,又是怎样被提出去的,我们根本没有注意。

  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毫无希望的等死,健康的等待死亡。对于他们两个死鬼来说,是一种解脱,一种最彻底的最全面的解脱,既然是解脱,也是一种庆幸。

  一整天,整个号子极为安静,女号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时而传来,如孤舟之嫠妇,我们推测,可能是夏琳为小祥送行。

  晚间新闻时,全号子的人员围在电视机旁,最后一次看阿灿、小祥在宣判台上的表现。

  所有的死刑犯都佝偻背低垂头,只有阿灿抬着头。他的表情还在凝固状态中,无悲无喜,无怨无悔。他注视着前方,平缓地搜索他的亲人,然后,他的目光翻转向上,象他跑步时的神态。在审判厅里,他已无法看见天空,那怕是支离破碎的天空,他只能靠想象,想象碧空浩荡,祥云纷飞。

  小祥的表现太令人失望,如同阿灿所说,他象一根疲软的*,无力的搭拉着头,头上的虚汗把头发湿得一条一条的,仍然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这种笑容仿佛凝固了,长时间一动不动,鼻涕口水禁不住往下流。我幡然顿悟,他的面部神经一定是瘫痪了,使得肌肉僵硬,不再恢复。

  也许这一天,地球上消亡了很多人,我只知道这两个——阿灿、小祥。 。 想看书来

确确实实是叫他的名字,确确实实是叫他上山,他的死期已到(2)
生死得失常常受外界因素的控制,并非是人力所能改变,既然如此,我们所能做好的,就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做到宠辱不惊,得失坦然。

  两个死鬼走后,号子里突然寂静下来,好象不止少了两个人,而是少了一半人似的,风坝里显得空荡荡的,风窗边没有了阿灿的身影,也听不到小祥噼噼叭叭的杀棋声,平日最活跃的袁老三,也很少说话,即便是下棋,也难得发出声音。

  也好,两个死鬼是多年的朋友,现在成双成对走的,他们不会孤独不会寂寞。

  当晚,我做了一个跟随他二人出走的梦。

  世界上唯一不能体验的,就是死亡,因此就无法得到关于死的体验,所以死的恐惧、死的神秘、死的超脱也就是无从而知。

  我做的是关于死亡的梦:

  在昏暗的夜里,同监犯人都睡了,我独自一人留在风坝中。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灯光,没有人影,狗们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天上,没有风的穿插,没有云的涌动,空气仿佛凝固,月色和星光全部被黑夜吞噬,一片晦暝。

  我平躺在风坝的地上,不觉得地上的冰冷潮湿,没有肢体的动弹,也没有思维的活跃,一切都是空白,整个人都固化了。

  许久许久,从我的身躯中,升起一个浅兰色的,象线团一样的影子,这个影子大小和躯体相近,它轻飘飘,晃悠悠,在躯体旁游荡徘徊,一会儿飘游在躯体上方,一会儿又轻触躯体,一会儿又沁入体内,一次一次,一遍一遍。

  或许,这个影子就是被称作魂灵的我吧。

  我舍不得离去,舍不得离开那具相伴了几十年的躯壳,身体上的每一块疤痕每一处印记,都是我生命历程的见证。当我飘浮到相当高度后,忍不住又返回,轻触躯体,沁入躯体,然后再缓缓升起,一次次,一遍遍。

  就这样持续了很久,重复了多次,终于,我不得不离开了,不得不和那具躯体完完全全地分为两个部分。当我上升到看守所上空时,我没有立即飘离,俯瞰着漆黑一片,象地狱一样阴暗,象魔鬼一样狰狞的监狱。在这座监狱下面,埋葬着数不清的躯体,甚至,还有不少冤魂在呼唤。

  当我俯视这座鬼域时,没有表情,没有思想,谈不上恨,更说不上爱,一切都发生了,一切都过去了,一切也都变得麻木和无味,任何表情都是多余的。

  我升高、再升高,我升腾在这座城市上空。

  在我的下面,也是一座凝固了的城市,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哗,也没有浮光掠影的闪动。这座城市只不过是巨大的、僵硬的、无声无息的躯壳。虽然我与这座城市相伴了几十年,现在的我,对这座城市已经没有感情和留恋。我的归宿不在这里。

  唯一眷恋的,还是那具形影不离的躯体,我想再看看它,与它作最后一次视别,但是,我已无法找到它,它已变得太小太小,小得什么都看不见,和黑暗完全融为一体。

  在整个过程中,我没有想亲人,似乎这些亲情恋情都不复存在。我蒙蒙地独身而来,姗姗地孤身而去。我知道,我已飘不下去了,也不必再飘下去了,我的使命只有一条:面对着深邃的太空飞去。

  放弃留念后,轻飘飘的我变得坚挺起来,我的目光不再向下,而是向上,向着那未知的天际。我升腾的速度不断加快、越快、更快,我甚至听见了加速度带来嗖嗖嗖的声音,感受到穿越时空全身的清凉。

  这浩瀚的宇宙天体,宁静而透明,博大而空灵,肃穆而庄严,深邃而虚幻,没有一束光,没有一片云,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点声,它象浩无际涯、通体透彻的黑洞,引诱着,吞噬着所有的一切。

  随着不断的升高,我的身边不再是混浊漆黑,偶尔有几颗闪烁的星星,随着飞行越来越快,越来越高,星星也越来越多,星光由一种颜色,变成多种颜色,它们一闪一烁,伴随着我,簇拥着我,我感到全身心的舒畅,没有疾病、没有痛苦、没有欲望、没有烦恼,没有是非、没有争霸、没有荣辱、没有得失。啊,抛弃这一切,才是真正的美好。

  人啊,为什么要到这个时候才会放弃这些,为什么早不舍弃这些执着。

  我不知道前方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我觉得飞越的过程即是一种享受,一种全身心的美好的体验,对于人来说,死亡不仅是对生的解脱,还是完美的回归。

  我不想到达祥云环绕的天国,也不想享受福海无边的极乐世界,我只想飞,伴着星光,伴着清凉,伴着舒畅,在苍茫天际,永无休止。

  生命是美丽的,生命的开始是美丽的,生命的过程是美丽,生命的结束也是美丽的,这样的生命才是圆满完美。不要害怕生命的结束,只能害怕生命还没有开始。我虽然最终醒来,但是我感受到生命结束时的美好。我不再恐惧死亡,我的灵魂一旦升天,我会亲自体验这种美好。

  当人永远地合上双眼,便忘却了过去,绝离了现在。生命之所以宝贵辉煌,是因为有了死亡。

  珍惜自己唯一的生命吧,在我将来的墓志铭上写着“0”。它是园,无始无终,这是我对世界的认识。它是零,得而复失,这是我对物质的认识。它是圈,清净飘逸,这是我对人生的认识。

  虽然死是对逝去亲人的追随,我依然象爱母亲一样爱惜母亲给我的生命,不敢随便消费和挥洒。要使自己的生命充满着勤奋、抗争、也充满舒适、享乐、美好,还可以加点失败、痛苦、磨难。即使在地狱里,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要去珍惜。

他只说了一句话:阿灿是汉子(1)
我的美梦被袁老三惊醒。

  已经八点钟了,我还在酣睡,袁老三急急地推醒我,说:快,快,小草活了。

  阿灿死了,小草活了,这是惊天霹雳。我来不急穿着,跳下床后,直奔水池。

  被折断的那根小草已经枯黄,但仍然挺直,在它的茎心,冒出了尖尖鹅黄,鹅黄的下端,还有明显的青绿。

  我不愿考证这番鹅黄和青绿,宁愿相信小草复活。小草是阿灿的命,小草死了,阿灿也死了,现在小草复活了,阿灿的灵魂,已到达天国,可以慰抚,我们也得以慰悦。

  我把阿灿留下的那枚菩萨硬币,套在小草的根部,袁老三点燃了两支烟,作香也好作烛也罢,立在水池台上,以示祭祀。青烟如丝如缕,缭绕上升,升到高处,忽忽乱如絮球,渐渐淡去。

  我和袁老三肃立于小草前,盯着菩萨,盯着鹅黄,我的思绪万千,袁老三也感触颇深,我们谈不上悼念,但是确有很多值得回忆之处,阿灿的音容举止不断在我眼前浮现,索钱时的悍戾,晨练间的强壮,无助后的奈何,斥新鬼的激昂,让我终身不能忘却的,是临刑前的飞越。所有一切虽已终结,他人性的言行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

  袁老三没有想得这么多这么深,他只说了一句话:阿灿是汉子。

  这是阿灿的宿敌对他的盖棺定论,这是赞誉,也是释然。

  陈欣材也悄悄站立在我们身后,很久很久,他才说道:我不再争取立功,宁愿一个人去死。

  他是指自己?还是指阿灿?

  从他的这句话可以听出,他知道阿灿的立功表现,或许他还知道他是阿灿的替死鬼,但是他没有直说。

  随着铁锁的响动,老陈伯进号了。他看看冒着青烟的香烟,看着缠绕在小草上的红线硬币,警觉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无论是否违反监规,这种变相的悼念都不允许存在。阿灿是罪人,是被国家枪毙的,悼念他,就是对专政机关的反抗。在铁锁响动时,我们没有象往常那样急急地撤除现场恢复原状,我想,即使是老陈伯进号,他也会理解宽容。

  阿灿两个字刚从我嘴里吐出,老陈伯立即伸手制止我继续说下去。他说,阿灿的妻子在外面等着的,来收拾阿灿的遗物。还有,作为组长的阿灿上山了,下六号还得任命一个组长。

  我以为,最值得纪念的就是这枚菩萨硬币了,它见证了阿灿在看守所的全过程,其它的衣服被子,已经龌龊,不可能带回云南。

  我问老陈伯,不是说改判了吗?连脚镣都解了。

  老陈伯无可奈何摇摇头:那是高院的事。

  也许,阿灿根本就没有改判,只是报最高院核准。按规定,在核准期间,可以解下脚镣。

两只紧握着的手不停地摇动,在死牢里(1)
阿灿走后,我当上了一铺。

  也就是说,我成为了牢头。在我旁边的绣墩上,坐着二铺周应发和三铺袁老三。

  袁老三经过一年多的拼博,终于混到了统治阶层的位置,他可以吃炒菜了,可以不受限制地抽烟了。

  作为新上任的领导,袁老三告诉我,以后来新鬼后,一律由他出面打理,要榨出点经济,使号子里好过一点。我不要出面,我就在一旁歇着,无论袁老三采取任何方式和手段,我都不要出声,不要管,我一出面准砸锅,出了事他顶着。

  我同意了。我不会骂流话,更不会打人,如果叫我吓唬人,话还没出口我可能先笑出声来。我唯一骂人的话就是他妈的三个字,其它的流话听惯了听顺了不觉得,一旦要我说出我连音都不会发。

  一整天,没有进一个新鬼。我设想着我接任后接待的第一个新鬼,我一定不要笑,绷着脸,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作深沉状。周应发对我开玩笑说,来新鬼后叫我躲起来,否则新鬼看见我后肯定要与我沟通。

  傍晚,终于进新鬼了。

  是检察院的人带进来的,他一进来就问:组长是哪个。

  我迎了上前:是我。

  他指着新鬼说:这是新来的,叫王新华,你们不要打他。

  我回答:怎么会打他。

  我把上午袁老三对我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王新华四十多岁,头上已谢顶,两边的头发长长的垂在肩上,看上去是搞艺术的,他伸出手来,向我问候:你好!

  你好!我也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两只紧握着的手不停地摇动,在死牢里。

  这是给你带来的烟。

  王新华将一条香烟递给我。

  我很客气地说:不用,不用,你留着抽。

  社会上的礼节和客套在死牢里一一用上。

  当监号门“砰”的一声关上时,我才惊醒过来,我怎么能以这种方式接新鬼,袁老三交待给我的话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而且,我还向他问好,和他握手,就象在外面见面一样。天啊,这是监狱,我是牢头,他是花子,哪有牢头和花子见面就握手的,我是怎么搞的?尽管我并不认为我与花子有等级之分,但这是号子里的规矩,是几千年来大狱的传统,只能承传不可违背。看来我真不是当组长的料,我为自己的这个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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