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春-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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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生前最常抚的曲子。
……
常常听着听着那首曲子,我就要冲出屋子,冲出家门去杀掉月魄,轩释然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摁住抱住禁锢住,祖父和父亲也驻守了大量的侍卫在我的院子外,不知是不想我胡闹,还是惟恐我这秦家最后的血脉再有个什么闪失。
但我还是无时无刻不想着逃出去。
姊是我的信仰,现在我的信仰倒塌了,我觉得我的人生也乱了,就跟只无头苍蝇一样,没有了方向没有了指引,对所有的一切都茫然起来,活着也像失去了意义。
从此以后,再没人像姊一样,是我母亲父亲生的,身上和我有着一样的血脉;淑房斋的主子除了我,再没有别人。姊的屋子里,以后都空落落的了。我晚上冷的时候,姊也再不会抱着我和我一起睡……
“轩释然,你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杀了月魄,轩释然,我要出去……”
“轩释然,我说我要出去啊……”
“轩释然……”
“丫头!父亲大人在全权追查月魄的下落,我的人也在到处找线索,皇上虽还没过问此事,刑部哪敢怠慢啊,在大齐各个县郡都下了通缉令。不管什么官民,都想着找到月魄请赏呢!”
“我不想要什么赏赐,我就想杀死月魄!”
“我知道!我知道!等事情有点眉目了,我就带你去缉拿月魄好不?现在没一点下落,齐国这么大,盲目地找一个人,事倍功半……秦叔叔失去了拂摇,只有你了,你不要再在这个时候做出让他们忧心的事了……”
“呜……”
姊……
一次又一次,我终于坐倒在了地上。
……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姊闺房里《子衿》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回荡,轩释然紧锁着眉宇,压力重重般,疲累地也坐在了地板上。
他问我,“丫头,若是你实在无法去喜欢一个人,会不会给她希望?”
“不会!”这个时候轩释然还问我这种问题,我自然暴躁恼恨,“又喜欢不了他,为什么还要给他希望!”
轩释然便闭上了眼,呻吟般道:“丫头,你和我一样地狠啊!”
……
半月来唯一一件令人省心的事,是皇帝姐夫在姊的闺房里待了三日,那日清晨,他用了早膳,又衣冠熏沐了,着了身黑袍出现在了臣子们的面前。
臣子们对他叩拜了之后,他一如既往地扬手平身,问着朝政之事等等,与往日无异。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
我和轩释然在不远处看着他,不知为何,我就想起了那句诗:
庄周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
望帝在爱情上很不得意。他与他心爱的人,无法相聚。望帝死后灵魂化作杜鹃,日夜哀泣。
尽管皇帝姐夫复又与臣子们侃侃而谈,但我总觉得,重见天日的皇帝姐夫,那么像李商隐《锦瑟》里的望帝。
依旧是一身黑袍,年轻的面庞恍若观音般静美,温文中偶尔露出点令人招架不住的精光。纯净的黑眸依旧时而深邃时而浅淡微笑,宛如幽潭,不知深有若干仞。而那些与姊的风花雪月,只记录在他的私心里,午夜人静时,再翻出来,缅怀姊倾眸的风华绝代,小鸟依人般低一头的温柔,缅怀一遍,就被思念和疼痛片片凌迟。
那些不示于人,却在午夜时分凌迟着自己的心,独自鲜血淋淋的伤口。
那样明媚的忧伤,多无谓的美丽。
……
他没有过问缉拿凶手的事,臣子们也不敢主动与他提,但他必然地,在自己日理万机的奏事上,将缉拿月魄的事放在了第一纲要。从他没有回京,在汶州行宫住下,与御林军接触频频就可见一二。
因为皇帝姐夫没有再住在相府,祖父和父亲对我的看管也松懈了一些,往日怕我惹出什么事来给住在家里的皇帝姐夫带来麻烦,现在他们的担心终于结束了。
于是,我和轩释然便就缉拿月魄一事行动起来。
没有如那些将军一样,在月魄最开始逃出汶州,就将追击地点定为汶州以外的地方。轩释然让守城的将士封锁城门,加紧汶州城里的局势。轩释然与我说,“我若是月魄的话,当日逃出汶州,就会杀个回马枪,再回来汶州。何况他当日伤的那样重,绝对没有余力逃多远,再不找个地方养伤的话,单就他使剑的那只手,就会废了。废了手,对于一个杀手而言,意味着什么……”
“最危险的地方,同样是最安全的地方。眼见月魄离了汶州,除了擎天侯府的暗人,再没人关注过汶州城内的动向。”这才知道,轩释然早让他手下的暗人在城内戒备了。他看着我道:“而二十多天过去了,月魄的伤势虽没好,依他的武力,要逃离汶州不是难事。何况我大齐的人又不笨,当日少有人反应过来他的行踪,这几日,该有人和我一样反应过来了。他再不离开汶州的话,真就走不了了。”
“所以,你让封锁城门?”
轩释然并不答我的话,只闷声道:“我一定要杀了月魄,心里……才会、才会……”
……
与轩释然各乘一骑在汶州城内巡逻,他的人来禀报道:“少主,这二十来日,并无可疑人士到各药铺购买止血疗伤类的药材。”
“时间再往后呢?”
那暗人想了一阵,“噢!……倒是,三个月前,有人在同济药铺打包过药材,那人形貌倒与月魄甚是相似。”
轩释然与我说道,“在寒山看到月魄那次,正是三月前。”
汶州药铺正是我父亲旗下的产业,我知道,对于顾客的住址什么的,是写的很清楚的,与轩释然一对视,策马往同济药铺而去。
“二小姐!”
“二小姐——!”
“二小姐————!
到了同济药铺便是一阵乱翻,老板焦头烂额地哭丧,“二小姐,若是老爷过来知道了,小的们又得……”
还是轩释然理智,直中要害道:“三个月前那笔可疑生意的载要!”
“是!是!”老板翻出册子记载,我抢过来,才发现各行有各行的专业术语,那点点圈圈的字,我根本就看的一头雾水,老板自然知道我们在找什么,叹了口气,从我手里拿过册子,念道:“陈字十六号……”
念到这里却住了嘴不敢念了,轩释然问道:“陈字十六号什么?”
随轩释然而来的那暗人支吾道:“陈字十六号是……是……”
“是什么?”轩释然显然不耐烦了。
“是……是藩王燕顼离在汶州的府邸。”
静默片刻,轩释然冷哼道:“原来找了二十多日,都搞不清月魄在哪里,他倒好,住进藩王的家里去了!”
他的人,那些暗人们敢查平民百姓家,敢查次于擎天侯府地位的府邸,敢去查藩王的宅子吗?即使藩王燕顼离他在封地北平,没在汶州。他在汶州的府邸,也是常人不敢硬闯的。
但轩释然偏偏不是身份普通的人,转向身边暗人就道:“去汶州府衙请府衙大人带人过来,再示意杨公公请示皇上,就说我怀疑月魄潜伏在藩王的府邸,请皇上恩准我去藩王府上拿人!”
“是!”
……
015菊花
陈字十六号。
藩王燕顼离在汶州的府邸有一个很好听,很雅致又有寓意的名字——过故人庄。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这首诗也是我鲜少会背的几首诗之一,因为轩释然他爹擎天侯喜欢这首诗,所以轩释然在我面前念过很多次,也讲解过很多次诗的意思。看到匾额上‘过故人庄’那几字,就好像看到王府里大片大片的菊花一样。
我和轩释然到燕顼离的府上时,府衙大人已经带了许多差役过来了,即使是得了皇帝姐夫的恩准去拿人,进的毕竟是藩王的家,犯事的又不是藩王,轩释然也还是很礼遇的,叩了门,待燕王府的仆役通报了管家,说明来意后,管家迎我们进去时,我们才踏进这府邸的。
果然一入目,幽篁之下,菊花烂漫。
可惜,时节已是秋末冬初,若是早些时候过来,见到的菊花定然更加绚烂多姿。
燕顼离在汶州的宅子并不奢华,倒是清幽,很像休养生息之地,燕顼离与轩释然年纪相仿,拥有这样清幽的府邸实在说不过去,轩释然遂问道:“燕王好像从未在汶州住过,在这里置一处家业,岂不多此一举?”
“这处宅子呀,可不是我们王爷购置的。是老王妃二十年前就买下的。以前老王爷在世时,老王妃每年重阳节菊花盛开的时候,多有在这里居住。老王爷去世后,老王妃就再没来过汶州啦!”老管家道:“没有主子来居住的家,也早不像样子啦。现在府上除了我这个老头子,就没几个下人了。昔年那些侍女家丁,都被我打发走啦。”
自进入过故人庄,我的视线就被到处盛开的菊花吸引了,轩释然闷声道:“有什么希奇的,擎天侯府父亲大人的居处也有很多名贵的菊花,你要是喜欢,我下次移植些过来。我住的院子,也给你种一些……”
擎天侯府里也有菊花?四五年没去过擎天侯府,我倒是忘了。
想起姊,亦是无心养花弄草,懒淡地道:“算了,种的再好又怎样?过故人庄,只有这一个。”
“《过故人庄》只有一个?”轩释然皱眉看我,“你怎么和父亲大人说的话如出一辙?”
老管家边走边咳嗽道:“原来擎天侯也喜欢菊花啊?我们老王妃也喜欢啊。可惜啊,老王爷不喜欢。我们王爷似乎也不喜欢。”
老管家口中的老王爷自然指的是已故的燕邦藩王燕子穆,老王妃指的是燕子穆的正妃,那位还不满四十岁的燕王妃,因为燕顼离继任藩王的早,倒让下人将年轻貌美的燕王妃叫老了。
燕王妃的美貌是出了名的。
燕王妃本是江南一烟花女子,极喜美色的燕子穆硬是将她立为了王妃,已足可见燕王妃的天香国色了。
让别人把自己父亲的喜好说成与别的女人一模一样,轩释然本能地反驳道:“父亲大人不过是喜欢菊花而已,最喜欢的,是母亲也喜欢的合欢花。合欢花常年被父亲大人放在卧室,菊花却远在居处的后山上。合欢花和菊花在父亲大人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了!”
我心里抽搐,果然是孝顺儿子啊,轩释然竟因花草替母亲争风吃醋起来。
看来,是小时候他替他母亲争风吃醋养成习惯了。擎天侯的情人无数,每日在擎天侯府上演的争宠戏码肯定是最别具匠心的。虽然他母亲十年前就搬离了擎天侯府出家清修去了,擎天侯府自那时候也清净了,但他心灵上还保持着年少时的条件反射?
难怪他曾和我说,丫头,我以后只娶你一个。
闻了轩释然的话,老管家也不见怪什么,只佝偻着背,用拐杖指着大厅里十来个下人,吃力地道:“世子,府上就只这些人,您请便吧!”
轩释然自然不客气,“给我搜!”
“是!”
……
老管家边拄着拐杖走,边叹着气,“老头子怎么敢收留刺杀皇后娘娘的凶手啊,真是……这不是给我们王爷端祸吗……”
府衙大人笑道:“燕王远在北平,杀手肯定是与燕王没有关系的,这里勘察仔细了,上头问起来,我们也好交代,也还府上一个清净。贵府潜伏着那么危险的一个杀手,老人家心里也会不塌实啊。”
又咳了几声,老管家道:“老头子也活不了几天了,还什么塌实不塌实啊!”
……
这时差役们过来禀报道:“世子,大人,府上并无异样。”
府衙大人看着轩释然,待轩释然表态,轩释然只蹲下身,抚摩了猎犬一阵,放开猎犬后,几只猎犬便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刺往府内各个院落。老管家侧身看着轩释然,我和府衙大人也看着轩释然,轩释然微笑,“不查仔细了,我不放心。”
猎犬自去各处乱嗅,我们也进入了更深处的庭院,在其中一间屋子里看到这样一首诗:
长相思,久离别。关山阻,风烟绝。台上镜文销,袖中书字灭。不见君形影,何曾有欢悦。
老管家说那是燕王妃以前住的屋子,看那清秀的字迹,大约是燕王妃题的诗吧。
随意地问了句轩释然,“那诗是什么意思?”
轩释然道:“女人思念情人的诗。关山阻,风烟绝,他们相隔两地,久离别,长相思。见不到她的情人,她的生活中没有欢乐。”
我看了眼老管家,“燕王妃和已故的燕王不住在一块儿吗?”
轩释然捏了捏我的手,“你问的什么呢?”
老管家道:“我们王妃和老王爷的感情自然深厚,这诗是王妃每年重阳节迁移汶州后,每每思及老王爷有感而发,所以拟诗。”
“那燕王妃和已故的燕王感情还真是深厚啊。”唏嘘过后,不由自主地问道:“爱情来临的时候,坠入爱河的时候,感觉是怎样的?”
明知在此刻,在未将杀害姊的凶手绳之以法,在到来过故人庄勘察月魄的下落的时候,不适宜,不应该有闲暇和心思去问这样的问题,还是问出了口。甚至自踏进过故人庄,见到满目的菊花,清幽的一景一物,像是呼吸都被此处浓郁的爱情干扰,全身的每个毛孔都被那气息包裹。
更紧地握了我的手,轩释然道:“暖暖的,抱住爱的人,就像抱住了全世界。”
说这话的时候,轩释然已经旁若无人地抱住了我,但我竟丝毫没有察觉。我的脑海里只回味着他的话——
暖暖的,抱住爱的人,就像抱住了全世界。
016种马
“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