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公卿(完结+番外)-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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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得轻松,浑若无事人。
男人并不理她。
陈容又细细地搓着他的墨发,望着这个与往日完全不同的,孩子般的男人,陈容慢慢跪下。
她跪在与他一样的高度,然后用自己的脸,贴着他的脸。望着铜镜中紧贴在一起的两张脸,陈容低低说道:“七郎,给我一缕发,可好?”
她嘴里问着,手却拿起了剪刀。
透过昏黄的铜镜,看着身后艳美的小妇人,虔诚的,温柔的,一根一根地挑起他的长发置于玉掌中,王弘那任性嘟起的唇,慢慢抿紧。
他闭上了双眼。
随着他闭上眼睛,这半天来,浮在他脸上的所有脆弱,任性,迷蒙,全部消去。
这一刻,他又是以往的他。
只是陈容没有注意到。
王弘的唇动了动,清润如水的声音,在房中低低传来,“便是把我惹了血的白衣洗净,置于枕畔,便是剪下这一缕发,藏于身侧,你也不愿当我的贵妾么?”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吐出的,却是一声含着恨意的叹息,“这世上,怎会有你这般顽固不化的妇人?”
陈容没有说话。她只是低着头,专注地挑起他的长发,一根一根的挑,一根一根地抚过。
半晌后,墨发已干的王弘,瞟了一眼铜镜中,那个正细致地把他的长发置于香囊中的妇人,低声说道:“夜了,睡吧。”
说罢,他站了起来,墨发披垂,白袍拂动,缓步走向唯一的一间塌。
睡于塌间,他的声音如风一般飘来,“过来睡吧,我不动你。”
见陈容没有动,他闭上双眼,淡淡说道:“我得的,不是伤寒。”
这话一出,陈容腾地抬起头来。
好一会,王弘淡淡的声音飘来,“过来吧,明日我便会回府,再相见,不知是何光景。”
听到这话,陈容心中一紧,她温驯地走过去,温驯地睡在他的身侧。随着他的手臂一搂,她
静静地倚着他,把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腋下。
这般闻着他的体息,感受着他的心跳,陈容一动不动着。
王弘也没有动。他闭着双眼,似是已经睡着。
沙漏一点一滴地流逝。
她的心跳,渐渐由急聚转为舒缓。
他的心跳,一直是坚定有力着。
陈容一直是睁大眼的,她盯着鼻尖的白裳,感觉着那白裳底的温热,还有体息。
……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慢慢闭上双眼,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是在一阵鸟鸣声中。陈容眼一睁开,便向旁边摸去。
身侧,空空如也。
陈容一惊,连忙支身望去。
哪里还有人在?
明明,昨天不是在做梦的。陈容连忙踏上木履,朝着外面走去。吱呀一声打开房门,望着庭院中扫着落叶的仆人,陈容急走几步,靠近问道:“郎君呢?”
这仆人,自是王弘的人。他朝着陈容持手一礼,恭敬地回道:“郎君一大早便离去了。”
“怎么离去的?”
“自是坐马车。上次郎君不是放了几辆马车在观中吗?”
是这样啊?
陈容轻应一声,慢慢向外走去。
她一直走到观门左侧的山台上,扶着石栏,下面的建康城中寥寥落落,几无行人……望来望去,终是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陈容转过身来,她抿着唇,久久一动不动。
一辆黑色的马车,正稳稳地行驶在清晨的建康城中。车轮滚动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驭夫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策马跟在左右两侧的,也都是身形悍勇的壮士。
夹在这些人中,那个四十来岁的苍白瘦弱的文士,便显得打眼了。
他凑近马车,低声说道:“还是郎君高明,昨天,果然有五波人跳出来。”
马车中,传来王弘清润温柔的声音,“不止是他们,便是略有异动的,也得记着。”
“已记下了。”
文士应了一声,抚着长须说道:“这一次,太子和琅琊王七同时得病,不知欢喜了多少人。哈哈,”他笑眯眯地看向王弘,晒道:“郎君何不再病几日?想来可以引出更多的人。”
马车中,王弘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冷意,“不必了。再病下去,只怕亲近之人也生嫌隙。”
这话一出,文士一怔,转眼他大点其头,是啊,这世上本来因利而来,因利而往。再拖下去,只怕本来归属于郎君的人,也会心思浮动。
文士又说了几句后,盯着马车中的郎君,突然笑了起来,“郎君可有如愿?”他眨了眨眼,于无比真诚中,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问道:“记得昨日郎君来观里时,可是说过的,这一次以风寒假冒伤寒,实是一箭多发……至少那个妇人是会心软的。不知郎君的妇人,可有感到生死无常,不再固执?应允入你府中?”
他的笑容实在可恶。
众护卫见状,一个个抿唇偷笑,可他们依然严肃地盯着前方,就怕自家郎君发怒。
哪知,在一阵静默中,马车中的郎君竟是回答了,他低低的,苦笑着说道:“感于生死无常,不再固执?她听了我得的是伤寒,极欢喜。”
众人嗖嗖转头看向马车中。
在一众错愕中,王弘的声音充满无力,“她很开心地回我:你我若能就此死去,也算圆满了。”
众人先是一呆,转眼,笑声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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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公卿 第169章敢不敢要?
转眼,大半天过去了。
末时许,陈容刚睡过午觉,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得应姑的声音传来,“仙姑,陛下令你入宫。”
皇帝?
陈容应了一声,天家的使者已在外面侯着,她用极快的速度沐浴更衣后,便坐上马车,跟在使者身后向皇宫走去。
不一会,马车便入了宫门,它直向皇帝所在的花园驶去。
马车停了下来,那太监的声音传来,“大人,陛下在里面,你去见过吧。”她现在好在也是陛下亲封的光禄大夫,因此那太监尽管心中嘀咕,这个大人两字,还是叫得顺溜。
陈容应了一声,跨下马车,向着花园走去。
现在立了夏,花园中树木繁芜,各种陈容没有见过的鲜花争相斗艳,垂柳处处。
这花园与陈空往日所见一样,安静得出奇,陈容走了几十步,来到上次皇帝捉蚂蚁的地方,见空无一人,又便湖边走去。
果然,拂过花柳,一个黑袍长身的身影出现在陈容眼前。
这身影左右,足隔了百步处才有太监宫女的身影。此刻,他背对着陈容,正低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湖水发呆。陈容定睛一看,不由忖道:光看背影,陛下也是长身玉立。
事实上,陛下不止是身材颀长,长相也是清秀雅致,眼神也是灵动,便如一个寻常的世家子弟。
陈容脚步放重,走到他身后十步处,盈盈一福,唤道:“臣见过陛下。”
皇帝没有回头,只是说道:“过来。”声音有点闷闷,显然心中不快。
陈容一听,心下格登一声,刚刚初见时,陛下便把一个看不顺眼的胖妇人砍了,很显然,眼前这个对自己极为友善的年青皇帝,是个喜怒不定的。
想到这里,她暗暗定神,提步走到他的身侧。
与皇帝一样,朝着荡漾着破碎流离的银光的湖面望了一眼,陈容转头看向皇帝。
皇帝正抿着唇,因抿得太紧,唇边的两条法令线拉得又长又深,一股戾气流露于外。
陈容暗暗叫苦,她收回眼神,心思百转。
就在这时,青年皇帝的声音传来,“你为什么不说话?”
陈容垂眸,轻快地说道:“臣在想着昨日见到的那个有趣之人。”
皇帝的声音依然闷闷,“哦,说来听听?”
陈容扬着唇,清脆地说道:“堂堂江东孙家嫡子孙林公,为了尝到新出的美酒竟混入一个普通商家三年之久。”她比手划脚,神采飞扬地说道:“陛下你不知道,当时有人喝破他的身份时,商家的人那个目瞪口呆啊,格格,臣第一次看到,这人的脸色也可由青转白,由白转蓝,由蓝转红。”
她一边说,一边都在暗中观察皇帝的神色,见他听得认真,才敢这么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说完后,陈容歪着头,一脸向往地说道:“能不在乎地位,能任意地甩掉身上的包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这孙林公,不愧是江东名士。”
皇帝点了点头。
他虽然没有说话,可脸上的神色,也没有转为阴沉。
径自盯着湖水一阵,皇帝喃喃说道:“不在乎地位,不在乎包袱?这人确是幸运之士。”
他拂了拂衣袖,“陪朕走走。”
陈容应了一声,快步跟上。走在皇帝身后,陈容悄悄吐出一口浊气,看来自己做对了,现在的皇帝情绪稳些了。
皇帝负着手走在前面,他盯着前方,冷笑道:“你可知道,今日的皇宫,为何这般安静?”
陈容讶异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知。”
皇帝轻哼一声,声音沙哑地说道:“那是因为,太子病了,病得很重。”
他说到这里,见陈容久久没有回话,不由皱起眉头轻喝,“你在想什么?”
陈容一凛,转头看向他,低声说道:“我在想,庄子似乎说过,世人各有逍遥,鸟雀和大鹏也各有各的快乐。”顿了顿,她说道:“太子虽病,可那末必是苦。”
皇帝脚步一顿。
他似是呆了,久久久久,都是一动不动。
好一会,他才艰难地回过头来看向陈容。
盯着低眉敛目,脸色有点白的陈容,皇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沙哑,在空寂中远远传出。笑着笑着,皇帝声音一收,“不错,末必是苦”说到这里,他再次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次,他一边大笑,一边朗声吟唱道:“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死者不悔其贪生乎?”
渐渐的,那笑声变成了长啸。啸声沉远,如歌如泣。
陈容听着听着,突然看到皇帝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她连忙低下头,继续垂眉敛目。
啸声渐渐止息。
皇帝转身看向陈容,大袖一挥,清爽地说道:“走吧,朕带你到那边看花去。”
他一手抓过陈容的小手,一把握紧,自顾自地说道:“好几年了,都没有人跟朕聊过庄子了。想当年……”他刚说到这里,却是一呆,转眼,皇帝哧笑道:“朕怎么给忘记了?朕荒唐胡闹了几十年,哪有什么想当年?当年名士们日夜清淡,朕也只能在门外玩耍,偷听。”
他走得飞快,拖得陈容踉踉跄跄的,刚刚走到一片花海中,他又脚步一转,朝着另一侧走去,“花没有什么好看的,还是看鱼吧。阿容你不知道,朕前几日弄来了几条名贵的鱼种,色做五彩,甚是好看。”
他扯着陈容来到湖泊的另一侧,这里有一个小鱼塘。皇帝蹲了下来,随手捡起一根树枝,便向水里搅动,“怎么睡着了?不行,得给阿容看看。”一边说,他一边搅得欢。
陈容蹲在他的身侧,安静地看着池塘中游来游去的鱼。
皇帝搅了几下,突然说道:“你刚才怕了?”
陈容再次一凛。
她看到的,是一张欢乐的搅着水底的侧脸。想了想,陈容轻声说道:“是有点怕。”
顿了顿,她自顾自地说道:“阿容出身卑寒,时有人一言不合,便怒骂于我。”她自失一笑,“阿容胆小惯了。”
“你胆小?”皇帝哈哈一笑,道:“你真胆小,怎么与王七睡了一晚后,便一身白衣冲入万军当中求死?你真胆小,怎么与冉闵孙衍这等一心抗胡的粗汉子相好?”
他笑声朗朗,似是不经意地说出这些话。便是说出后,也是笑容满面。
可是陈容,还是有点发冷,手脚也是冰凉。
皇帝的声音一落,陈容便是长叹一声,她侧过头,向往地看着天上悠然来去的白云,“阿容这人,身份低微,心比天高。在遇到王七郎之前,我一心只想找个寒微士子。”
这话一出,皇帝侧头看向她,双眼亮晶晶地问道:“为啥?”
陈容嗔了他一眼,“当人正妻呗。”
她哼哼道:“阿容发过誓,这一辈子,永远不叫任何女人做主母”
皇帝瞪大眼。突然的,他“啪啪”地鼓起掌来,大叫道:“好,有志向”
陈容似是被他突然大声给惊了一下,又给了皇帝一个白眼。在他兴致勃勃地盯视中,她继续说道:“冉闵啊,当初在南阳时,他向我陈家求亲,阿容身份虽然低微,加上一把劲,还是配得上他的。”
她朝着皇帝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道:“陛下不知,他那个南阳陈氏的妾室,本是家族许给他为妻的。嘻嘻,可她败给了阿容我的欲擒故纵之技下。”
这话一出,皇帝大乐,他鼓掌道:“好你个阿容,当真,当真,”他想了想,大叫道:“当真够无耻……不过朕喜欢。”
自是知道你会喜欢。
陈容在他骂自己无耻时,又抛了一个白眼去。皇帝一连得了她三个白眼,这种白眼,从这个有趣的小妇人这里得到,倒别有情趣。当下,皇帝回了她一个鬼脸。
对上皇帝的鬼脸,陈容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继续说道:“那孙衍啊,是阿容在路上识得的,当时他亲人都被胡人杀了,自身刚被忠仆救出,阿容给了他一碗饭,激了他几句,他便把我当亲人了。”
只是几句话,便把她与三个男人之间的关系交待得一清二楚。
说完后,她从皇帝手中抢过那树枝,逗弄起鱼儿来。
不过这个时候,她的耳朵是竖起来的。很明显,皇帝突然说出这两句话,定是听了什么闲言闲语,她一个回答不如他意,便后果难说。
皇帝抬头望着天空,发了一阵呆后,慢慢站了起来。
他眯着双眼,望着北方的天空,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负着双手踱起步来。
陈容一边听着他的脚步声,一边径自逗着塘中的游鱼。
皇帝转悠来转悠去,嘴里嘀咕有声,不过声音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