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品封疆-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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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话从李炎卿嘴里说出来,仍让她觉得万念俱灰,面色发白,身子就要倒下去。可是李炎卿却已经来到她身边,用有力的臂弯,把她搂在怀里。
“放心吧,有我在就不会让这事发生。你好端端的一个人,殉个鸟情!你就是我身边的亲信师爷小秦,替我掌印,替我批改公文,替我做门子。我若为包拯,你就是公孙策。咱们两个把蔡前辈的仇报了之后,就只说是访拿了奸邪,谁又知道你曾是他的娘子?不过这样一来,就要苦了你,一辈子陪在本官身边,做个幕僚了。”
做一辈子幕僚么?秦蕊珠此时心神大乱,也没能理解出这一辈子三字背后蕴藏的无限深意,只觉得自己如同一艘在暴风雨中迷航的小舟,随时都可能倾覆。而这男人,就是自己可以停靠的港口。
那臂膀不但不觉得可恶,反而觉得异常安心,她此次破例的没有挣扎,而是将头一靠,口内轻轻的恩了一声,便什么都不再说。
实现了这突破性的一步,让李炎卿心内大喜,这未亡人心里最大的一关过了,将来拿下她,就省却了无数气力。她自己估计都没发现,经过那晚酒醉更衣的事之后,她对李炎卿的称呼已经从大老爷,变成了老爷。这差了一个字,内容上,可就差的悬殊了。
这边搞定了美人师爷,那边,也将放告牌发了出去,让老百姓有冤情只管来诉,自有刘青天主持公道。
只是这开门第一件案子,就让看状子的秦蕊珠柳眉倒竖,嗔道:“胡闹!这简直是胡闹。老爷应该将告状人拿下,打上一顿板子再游街几天,否则,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会越来越多。”
她如今虽然是一身方巾青衫的吏员打扮,可是美人轻嗔,别有一番风味,看着李炎卿的目光,秦蕊珠示威般的咳嗽几声,李炎卿才恢复了严肃表情:
“小秦,这我就要批评你了。我是怎么告诉你的?对待告状人,尤其是付了咱们各项费用,手续齐全的告状人,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客户永远是对的,如果客户错了,那么请回到第一条。你说说,你这把客户拉下去打板子的思想,实在要不得啊。”
“可……可是这也太过分了。韩妈妈本来就是那花街上的马泊六,她那个所谓被夷人捉去的女儿,我也问过了,就是街上一个私昌。这样的人,咱们怎么找?”
原来开门第一案,是在花街上开私昌馆的韩三娘子,诉夷人拐带其女韩五姐的案子。这韩五姐据说年方二九,容貌平平,又黑又瘦,属于三等货色,只能去接待那些下等客人。
有几个夷人到了香山要找姑娘消遣,只是这个时候,明朝人普遍有一种天朝上国的优越感,即使是清楼女子,也不屑于接待夷人,那等于是自贬身价。这几个夷人只好到了韩妈妈的小院子,去和韩五姐这等低级货色来耍乐子。
不过其中一个夷人不知发了什么疯,一晚欢乐之后,却将人强行带出韩妈妈的院子,又不肯付半文身价银。等到几个打手过来阻拦,却不料夷人一起动手,他们身上还有短枪,将护卫打手打伤了,逃之夭夭。在港口上了船,就不知去向。
据韩妈妈说,韩五姐的身价银,怎么也得算二十两,如果是夷人要赎人,那还得加一倍。几个打手的汤药,也要算十两,因此要么给她女儿,要么就给她五十两银子,请刘大老爷做主。
为了表示自己确实冤枉,并非有意讹诈番人,韩妈妈随着状子还送了十两银子的证据。沿途扣留,却仍有六两银子进了知县的腰包,对于这种肯花大钱的客户,李炎卿自然要求一个服务态度。
不过秦蕊珠仍本能的对这个职业的女性存有敌意“这夷人驾船而走,大海茫茫何处去寻?按照县衙惯例,这种事应该是让事主自己寻找,找到之后上报衙门,衙门再发牌票,前去传唤,哪有让衙门找人的道理?”
“小秦啊,你过去不曾出过家门,怎么对衙门口的事这么清楚?”
“我娘家舅舅,就曾在衙门为差役,我如何不清楚这里面的关窍?”
“那娘舅大人现在何处?”
“我的娘舅,不是你的。前几年他进山去寻名贵草药说是要孝敬新来县令,结果进了山,就没出来。”
“好吧,问你这个是我的错。这夷人的下落么,其实要说难找,也不算难找。山人掐指一算,便知这些夷人的下落。”他用手朝着桌上一封信的封皮指去“韩五姐,多半就在这个地方。就算韩五姐不在,那银子也在这个地方,是没错的。”
第49章剑指澳门
他用手指的,乃是一封宗族首领送与他的私信,信内倒没有什么内容,只不过是举荐了自己的一个侄子,说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又生的面容俊俏,乃是读书的好苗子,希望能够进入儒学就读。随信又送了二十两银子的推荐信,这都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封皮上,恭常都三个字赫然入眼。
“不行!”秦蕊珠这次却是真发了急“这地方我不许你去。那里都是些吃人肉的生番,还是些夷人,连汉话都未必会说,你这个大老爷去了,却是压不住他们。这些人听说与倭寇勾结,往来贸易频繁,你到了那,不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么?”
李炎卿微笑道:“怎么?终于知道为我的安危担心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秦蕊珠气的咬住了下嘴唇“你再这么说疯话,我就不要理你了。那些夷人是生番,不曾读过圣贤书,不懂的道理。听说最是凶狠残暴,平日里最爱吃三岁顽童的肉。我听人说,香山丢的孩子,都是被他们捉了去,丢在锅里煮熟来吃。你怎么能去那里送死?我是说,你要是死了,我相公的仇谁来报。”
她虽然有意的咬重了我相公三字发音,可是听在李炎卿耳朵里,却是半点杀伤力没有。他连连笑道:“傲娇,这就是傲娇。”然后不理秦蕊珠,自顾在案头拿起纸笔,写了个便笺,“让下面的人,给春风楼送过去。说我要请梁瑞民来衙门问话,这事还是离不开他。”
韩妈妈的园子就开在花街,离春风楼不过几十步距离,要说她和红姑不是一个靠山,打死李炎卿也不信。这开门第一件案子,怕是和梁瑞民这老狐狸脱离不了干系,自然要先抓他来问。
果然,条子送出去,不到一个时辰,梁瑞民就带着几个跟班来到衙门。真难为他偌大年纪,精神十足,见了李炎卿之后,就不住道喜“恭喜刘大老爷,贺喜刘大老爷。人说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大老爷果是个福将。您猜怎么着,您这刚一说盖学宫的材料不凑手,我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就找上门来,说他手里有一批上好的木料要脱手。您看看,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事么?”
李炎卿虽然认下了前任欠下的债务,却不肯再借债为修建学宫付经费,而是给了十一都的宗族首领两个选择。
要么,就等着自己完成税收之后,从火耗里扣除比例,归还欠款。要么,就由十一都的人贡献丁壮,自己负责采购原料,修建儒学。所需款项,由十一都摊派,算做正役的一部分,将来上表朝廷,为他们请功。
这些人既然想要家里出一个秀才,也只好认下这个事,由各家出人,又摊派了几百两银子,来修这儒学。这要是修好了,倒是李炎卿的一大考绩。
他听梁瑞民的话,冷笑一声“梁翁,咱们真人面前别说假话。你的老朋友,怕是都在海里喂鲨鱼呢,哪能来送木料?我今天找你来,也不是为了这个事,而是问问你,韩妈妈那边的事,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让本县兼职给你当清楼的保镖,这也不是不行,不过一个私昌馆,也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大老爷,您看看这话怎么说的,误会,误会。”梁瑞民从仆人手里接过水烟袋,“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是大老爷您想多了。这次,我主要是气不过那些夷人,想要杀杀他们的威风,要让他们晓得,这是在大明人的地头上,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这里只有大明人,才能说了算!”
“得了。我不是你手下那个脑子有坑的帐房先生,用这种话说不动我。你就说说,你为什么要和夷人过不去就行。若是这里面有我的好处,我自然就会出手。”
“嘿嘿,与刘老爷说话就是痛快。其实就是这么个事,那些夷人太不讲江湖规矩了,居然想要自己上岸来做买卖。那几个绑走韩五姐的夷人,就是自己带了货物上岸来卖,虽然没赚到什么钱,但是这个风气,却万不能开。我有心将他们斩成十八段,不过又怕伤了与夷人多年的交情,就只好请官府出面,主持公道,为我香山百姓做主喽。”
恭常都也就是澳门的葡萄牙人,当初来大明,也曾抱着殖民掠夺的目的,只是几场交战之后,就懂得了做人的道理,从此洗心革面,低头做人。与明朝进行贸易,靠经营赚钱。
不过这时大明早已经停止了市舶司贸易,官府层面,自然是中断了商品交易,只有每年定期采购龙涎香,再给几份敕书,允许他们上岸贸易而已。
可这种贸易规模太小,额度有限,最重要的就是没法交流。大明人对夷人的心理优越感严重,彼此语言不通,难以交流。基本夷人直接与大明人做交易的结果,就是彼此对骂奸商,再把衙门招来了事。
在这种背景下,买办这个行业,就应运而生。葡萄牙人需要大明的丝绸、瓷器、糖、茶叶等等商品,同样,他们也能为大明带来白银。
买办从中操办,左右逢源,可以获得巨大的利润。梁瑞民之所以能挣下这么大一份家私,恰恰就是因为他给澳门的葡萄牙总督西芒·德·朗克做买办。
可是近年来,随着两下打交道的时间越来越长,葡萄牙人自以为自己已经是大明通。有点不甘心受买办操纵,想要自己直接与大明百姓进行贸易,这等于是要断了梁瑞民的财路,他如何能不反击?
可要是直接翻脸,以威力对抗,则日后大家就不好见面,梁瑞民这便想起了李炎卿的主意。这位大老爷既然是只要给钱,什么都肯做,那么给自己帮帮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吧?
秦蕊珠听的大怒,忍不住道:“岂有此理!我家相……老爷的命,就是被你看的这么不值钱么?”
梁瑞民看她那副发怒模样,只觉得一阵恶寒。两男人之间,为什么能有这么玩命的感情啊,读书人的世界真可怕。他只好赔笑道:“二老爷误会了,我梁某敢用身家性命担保,那些夷人绝不敢碰大老爷一根头发。大老爷只管起,肯定不会有闪失。若有半点意外,我全家老小,给大老爷一人抵命。”
第50章迎接
李炎卿一摆手“小秦,你年纪太小,不要讲话。梁翁,你年纪大,你来讲。这次的事,我不是不能帮你,但是你要给我个理由,我为什么帮你啊?”
“第一,就是那批便宜的木料。它们的价格,低于市场价三成,但是我们所有的契约上写的,都会是原价。我保证,其他几家宗族的人,不会知道这笔交易的真实数字。第二,您欠我的款子,可以再抹去一部分,而您去省城活动秀才的经费,我也可以再追加。第三,梁某做这个买办,也离不开地方官府老爷们赏饭吃,大老爷若有兴趣,也可以来参一股。”
“痛快,爽利!与你这样的人做事,就是对我的心思。你去给我准备快船吧,我准备准备,这就去恭常都救人。”
“好!大老爷真是快人快语,你若不做这官儿,我非要给你条船,让你做我个手下不可。你放心吧,这次只要能把五姐儿从夷人手里救出来,春风楼的那对姐妹,就给大老爷你玩上三天,分文不要。”
等到梁瑞民走了,见秦蕊珠两眼通红,气鼓鼓的走到一边去批改公文,李炎卿微笑着脱了官服,披到秦蕊珠身上。然后笑道:“我的好蕊珠,你放心吧,那对姐妹花,我连碰都不会碰。”
“呸!谁管你碰哪个下贱女人,我就是个门子,还是你的免费书办,这种事,你用不着跟我说。等将来,跟你的柳姑娘去说吧。我说什么都没用,你都不会去听的。”
秦蕊珠越说越委屈,想要把官服甩在地上,可是却又舍不得。最后居然趴在公案上哭了起来,一旁李炎卿忙取了手帕为她擦拭眼泪,边用好话哄她“好好,我知道我的小秦,是担心我出了闪失,才发脾气的,我心里高兴的很。”
“谁怕你出闪失,我算看出来了,你根本就是个大坏蛋,与那些衙役书办一样坏,都不是好东西,我恨不得你马上去死。”
“那既然如此,我就只好去死了。也不必准备什么,这就单身前往恭常都,拼了性命落一个万古流芳。”
秦蕊珠只当他真要去,连忙起身道:“去不得。”却见他根本没动地方,反倒是一脸坏笑的盯着自己看,气的坐回原处,却也哭不出来了。
“好了,蕊珠,我知道你是关心则乱。平日里我那见事明白的女内助,到哪里去了?你既然熟悉县志,就该知道,佛夷来到恭常已经好多年了。可曾听说,他们有跟官兵发生过冲突?”
李炎卿将手在她肩上一搭“当年草梁湾大战,我大明火船千艘,铺天盖地,直接就把他们吓没了火种。要说跟大明打仗,你问问他们有这个胆子没有?再说了,他们出来是求财,不是求气,如果与我这父母官交恶,他们还上哪去找生意做?所以我说,咱去了之后,保证他们会像供祖宗一样供着咱们,生怕咱们有什么不满意呢。”
“别咱咱的,我还没想好去不去呢。”
“你不去也好,说不定到了那,还要喝酒,你这没酒量的,去了也是白搭。再说,听说夷女豪放,说不定到那就有个洋妞陪酒,再请我留个种子什么的。你若是去了,我也放不开手脚不是?”
“我想好了,这次我得跟你去。那些夷人狡猾,你这人很容易就被人骗了,说不定就要吃亏,我在旁边,可以做你的参谋。不过你说准备,准备些什么?”
“自然是准备打手啊。光咱衙门里那几头蒜,去了自然不行。不过本县有瑞洋人这等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勇士,若是不使用,岂不暴殄天物?他又是个夷人出身,我这回以夷制夷,真要翻了脸,也不惧他。”
李炎卿从衙门里挑选了十几个捕快、帮役,拉上了瑞洋人瑞恩斯坦同行。瑞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