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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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乔思苏没有恼路谦添的意思,只是回回见着林菱荷就没有看她顺眼的时候,更别说她还在自己的生日宴上同路谦添跳舞,那样子明显就是做给自己看的。从小到大路谦添一共也没生过她几回气,总是和声和气的同她讲话,今天反倒也别扭起来了。偏偏还是她生日,他不知她的心事就罢了,竟也没了往日那番体谅。
“怎么不犯了我的忌讳,你说说看,我的生日上,你却同交际花跳舞,我尴不尴尬?”话一出口,便后悔自己说莽撞了,不在理。
“你为什么事情要尴尬?”少年也态度也生硬起来,“是为我同别人跳舞,还是为着别人是交际花?”
“……何苦同我过不去,”乔思苏没话跟他吵,况且也不愿意跟他吵,先软下来,“我也没有气你什么,只是等着你来把这个给我戴上罢了。”说完摊开手,手心里两颗樱桃色的红珊瑚珠耳饰,正是路谦添送的生日礼物。
路谦添看看她手里的东西,取了一颗要给她换上的时候,手却停在半空,半晌放下来,仍旧把那颗珠子放回到她手里,平静的说道:“还是珍珠更好些。”
他说这话本没有生气冷落乔思苏的意思,碍不住她自己听来非要揣摩成另一重含义,以为路谦添恼她,心里委屈,因此甩甩手扭头上楼去了。
路谦添不知道她闹的什么别扭,突然就这样,也懒待哄她,自己走出宴会,钻进花园里去。
靠在洋亭的圆柱上,闲散的撑起一只腿,看着天上一盘缺月。
蝉鸣中,半空里,插出一枝洁白无暇的木棉花,边角的轮廓渲染进月光中,硕大如墨的叶子厚重到无法在夜空里荡漾出星光般的波纹。少年疲惫的闭上眼睛,却如同受了风里暗香的沐浴,想起彼时那教人难忘的画面。
隐隐有着一点心动的意思。
脑子里兀然的钻出莎翁的两句诗来。
你是天地间一朵清丽的奇葩,
你是锦绣春色里唯一的使者,
却为何要把精华埋藏在自己的嫩蕊中?
初时嫌其夸张,眼下才幡然揣摩明白,不过是先前自己没有那重体会罢了。
所以直到读完了那么久以后,亲身的遇上了那层意境,才知道这十四行诗是为什么流传了将近四百年。
又坐了片刻,路希窕出来找她哥哥来了。
“哥哥,”少女三两步走上前,“你同思苏姐姐说了什么话,惹得她在房间里哭的那样?佑森哥哥哄了大半天才好的,我奉了命来请你回去同她跳这最后一支舞,你可赏光?”
路谦添闻言笑了笑,也罢,他认识的乔思苏就是这样脾气。
次日,灿宜清早要去学校的时候,刚出了房间遇上莫觉在院子里读书,抬头看见她,开口就是一句:“早啊,桃枝小姐。”
“你也真是叫人无话可说了,”灿宜无奈的摇摇头,笑道:“怎么就非缠上我了呢。”
“好人做到底,”莫觉起身走过来,作了个揖,站在地下笑着,“答应我这回,让我把这第一出戏给正经排了。”
“打小你也没怎么正经谢过我,”灿宜别过脑袋同他开起玩笑,“现如今哥哥也算大人,该想个讨喜的法子慰劳慰劳我了罢?”
“你可够排场的,”莫觉凑上前抬手刮了刮她的鼻梁,“从前不知是谁整天缠着我带她去戏班听戏的……”
灿宜听见他提起这事,立刻来了兴致。宁逸白向来不喜(…提供下载)欢戏曲小调的,自己只是为着这戏词字眼间的那份无声自现的宛转悠扬,碍着女孩子家不好独往戏班里跑,故此先时莫觉在宁家学画的时候便常常求着他带自己去看戏的,只是没机会实现过罢了。
如今他又提起来,可见是有这打算了,因此高兴起来,挽着莫觉的胳膊在院子里笑道:“你可答应?你可答应?你若答应我就做你的桃枝小姐!”
少年拿书敲着灿宜的头,笑道:“这可算是正经谢你了?”
“怎么不算,这样最公道!”灿宜松了手,坐在一边的台阶上,片刻又道:“只是一件事,你们都是大学生,我去演主角总觉得不大恰当。”
“这倒无妨,”莫觉也坐下来,“社里有几个也是老师的学生,都认得你,夸你很多呢,况且,真喜(…提供下载)欢这活动的谁也不在乎长了别人那两三岁。”
灿宜点点头,起身拍拍尘土,就要道别去学校了,又听莫觉说道:“哦,并非只有你年纪小,社里一个朋友也劝了他表弟来演,同你一样大,叫做路添什么的,说是很有些才华,还出了一个剧本的,或许后面用的上。”
只听见路添两个字,灿宜便走了神,直直的出门去,也没听见后面莫觉说中午去学校接她之类的话。
有些人和事便如同香炉里窈袅腾空的几缕翩然的烟色,总归是要繁复在一起,化成同一支故事。
【折子】致久远时日
仿佛穿行过境
回归了一个年代
体味一场不曾有过的往事
终究是一场不曾有过的往事罢了
如同泛黄的相纸
旧照里荒芜到天际的那些爱情
褪色
模棱
然而总归留下一圈茶渍般
存在过的证明
亘古
是如同疾云般难以具化的措辞
并非铭心刻骨轰烈非(…提供下载…)常的一场相识相知或是分离
只有淡然如水
绵延过时间的山
仿佛被拉长的线
逶迤在浅澈的晴空下
剥离出一段独有的伤感
我们与他们
为着这回身的一眸
清一壶茶香
缭绕里谈一谈过往
有些人和事
便如同香炉里窈袅腾空的几缕翩然的烟色
总归是要繁复在一起
化成同一支故事
【13】老朽
灿宜同云宛作了别,向自己教室走去,刚刚跨上台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便转过头去看。少年一脸明朗的笑意,冲她挥挥手:“宁小姐早!”
“祁少爷早……”正说着,祁佑森往旁边一让,灿宜看见他后面的人。
换了校服的路谦添,站在台阶下面,仰起的面孔上仍旧一副安然的笑,温和的望着自己:“……早,宁小姐。”
“早……”灿宜略微点一点头,脸面上不明就里的热起来。
自打那次模棱两可的邂逅,这算是两人头一遭正经见面,且往日他不大来学校的,如今意外遇上,自己多少有点尴尬,也没多说什么,转身进入教室。
课堂上心意却不算平静,偏偏又想起今天早上莫觉的话,什么路添又是什么表弟的,多半指的是他了。自己待要想问,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眼见前桌的少年,有笔直而挺拔的背影,肩线形成完美的弧度,清晰的滤出骨骼的轮廓。阳光作祟,靠窗一侧的头发飘起一层清晨暖橘色的光,温和,尔雅。
如同一片湖水。
“宁灿宜同学,你说说看,牡丹亭》里你最欣赏的有哪几句?”
是在听见老师的咳嗽声后,灿宜才回过神来。
“……什么?”
“牡丹亭》!你不至于没有读过罢!”
“……只是那个柳郎。”灿宜弄清楚提问,答道。
“……什么只是那个柳郎?”老师却听不明白了,“我是问你欣赏哪些词句!”
“只是那个柳郎。”灿宜提了声音,再答一次。
见老师推推眼镜,一脸牢骚的样子,多半是把自己当了不认真听课的学生了,后半句就眼下的状况来说虽然不假,可灿宜也实在没有笨到听清了问题还答非所问,乱白话一通的地步。
因此又解释道:“那一段皂罗袍》加好姐姐》固然最是出名,”这便是了,先生提问,毫无悬念,非要引得学生把这两阙曲词提起来才好展开下面的讲课,见老师才要点头,她接着又道:“好虽好,学生却最喜(…提供下载)欢那句平淡不起眼的句子的。”
“什么句子……?”老师再不理解。
“只是那个柳郎。”
是在杜家小姐丽娘还魂复生后,见着柳梦梅,柳生万分焦急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的时候,丽娘浅笑着理了理头发,轻声答道:只是那个柳郎。
“虽然朴实平淡,柳生情切,是用情之深;丽娘静答,却是用情至真了,区区六字,真情自见,便远胜赘言无数。”
“乱讲,”老师合了书,“便是这样好,如何历来没有评家推崇的!”
“难道众口赞扬的便都是好句子,无人问津的就索然寡味了?”
“什么?你便在这里咬文嚼字罢!明明摆着那些个好词好句的,偏偏来这么一出!”
“先生问的是我欣赏的,我照答也有错?”灿宜喊他先生实为尊称,那老顽固却认定她是戏弄自己,于是生气起来。
“你……”重重的把书磕在讲桌上,“没道理!女学生态度这样蛮横!竟敢课堂上顶撞老师了!”
“我如何失礼冒犯了您的?”灿宜原本是正经答题,无奈老师偏偏曲解,不过就是没照他的意思替他抛砖引玉罢了,白白当着三四十号人受了责备,心里也不高兴。
“你倒是有胆量!”老先生怒意难平,“这是逼着我破例了!”
说完抬起手指着教室后面,道:“你给我站到后……”
“老师,”话还没说完,一片清亮的声音响起,前面的少年站起身:“整个惊梦》一折都叫人赞叹,老师可否细细讲解一番,灿宜同学也能重新体会了。”
老师转脸看向路谦添,如何不认得他。
路省长之于这老朽便如同贾政之于他府上的那一班清客相公,说白了也就是另一重巴结罢了。他偶尔在路公馆见着路谦添,也上去攀谈两句的,眼下既是路少爷解围来了,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况且少年话里也有顾着他的颜面,不至于使他下不来台,于是咳嗽两声,瞪灿宜一眼道:“也罢,你坐下好好听听罢!”
便开讲他备好的课,自是无趣之极,毫无新意。
挨到下课,灿宜本想道谢,想起刚刚路谦添称呼她“灿宜同学”,便不好开口叫他了,拿不准该做何称呼。倒是他先回过头来,笑道:“宁小姐特别的很。”
还是换回来了。
仍旧是宁小姐。
可是灿宜听来却愣了半刻。好比经过一些情节之后觉得同某人的关系渐渐拉近,而这亲近又让人愉悦的时候,却突然被告知我同你毫无干系。
偏偏原本自己的情绪里曾经催生出一些微弱的枝芽,如今便是毫无意义了。
于是低头道:“谢谢你了,路少……”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少年斜靠着窗台,挡住她眼前大片的光,投给她一片影像,将她也包围起来。就在她话尾上,避开旁人的视线,俯身近前,低头到她耳边,轻轻念了两句。
然后直起身,背光的面孔上浅浅的一抹弧度:“这是我喜(…提供下载)欢的。”
下了学,正同云宛往校门外走,路祁两个迎上来。
“何小姐在几班?”祁佑森转头问道。
“一班,你们隔壁的。”云宛同他笑笑。
灿宜因为路谦添的关系比较尴尬,无话可说,路谦添本来话也不多,祁佑森同云宛两下里不相熟,也聊不起来,一行人气氛颇沉默。
“灿宜。”将走至校门的时候,听见有人喊自己,闻声抬起头。
莫觉正靠着大门边的墙上,百无聊赖,先看见灿宜近前了,于是冲她挥挥手,之后才发现旁边的人。
“莫觉哥哥?”灿宜早上没听到莫觉后面的话,不知道他会来接她,感到吃惊:“你怎么来了?”
“早上不是说了的,”莫觉看见一边的云宛,笑道:“云宛,很久没见了。”
“可不是,灿宜天天惦记你呢!”云宛朝他吐吐舌头,本来是开玩笑的话,灿宜顾虑到路祁两人在场,于是推了她一把。
“总是不正经,”转身介绍道:“这位是我莫觉哥哥,莫伯父同我父亲是至交,哥哥跟着我父亲学过许多年画的。”
又接着看向莫觉:“这是路谦添,这是祁佑森,是我同班的同学。”
莫觉听了,笑着点点头致意:“你们好。”
路谦添原本稍微有些讶异于灿宜同莫觉的关系,听她介绍完,便笑道:“既然如此,那算是师兄了。”
“师兄?”
“……路少爷也是爸爸的学生。”
“这样巧,”莫觉也笑起来,思忖片刻,道:“等一下,莫非路公子……”
想起早上还跟灿宜说起桃枝》里那位与她相仿年纪的少年,眼下隐约对上号了,但又不好直接问,于是委婉问道:“……莫非路公子有位表哥叫做路周的?”
“是,不过……”路谦添不解,一脸“你如何知道”的神色。
“巧的很!”莫觉冲灿宜笑道:“如今你也不必顾虑了,搭档就在跟前呢!”
因又向路谦添说明了桃枝》便是自己的作品。
此言一出,灿宜心里更是添了一层不好意思。
谁也不知路谦添心意如何。
【14】波澜
入夏很深。夜晚是形容不透的深沉。蝉鸣成一片,空气里卷着厚重无比的热气,让人懒怠动一动。
灿宜正在房间里抱着本红楼梦》,蜷着腿坐在床上,重新读到“每日家情思睡昏昏”那一处不觉跟着笑起来。加上高鹗续本,通卷一百二十回算起来,仍是前六十回讨她的喜(…提供下载)欢。一来基调也热闹得多,二来二玉少时两小无猜,虽说动不动便拌嘴,却也着实让人羡慕。因合书放在膝上,歪过头靠着床垫。细细品味了一番。
屋地下一盘蚊香,在昏黄里忽明忽暗着一点悠然的光,片刻让人觉得就要灭了,而那暗红的光点却又慢悠悠的扩大了影像。仿佛能把这一团局促的光影引燃,飘出几缕檀香味的青烟。
不过多时,隐隐约约就要睡过去了,听见耳边上有嗡嗡的声音,赶了半天仍旧还是飞回来,缠的人心烦意乱。
于是灿宜起身下床,擦了根火柴,点亮了桌脚上一盏油灯,等那火柴的火苗就要烫到她的手指了才急急的甩了甩手把它熄灭。
被一只蚊子闹的睡意全无,只好(炫书:。。)整 理桌上的书。就在规整书架的时候瞥见一旁的一沓文稿。
端在手里笑了笑,灿宜重新在桌边坐下,翻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