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墨-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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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说,乔家也不说,灿宜或可得到一个使她幸福的丈夫和家庭,这少说也算个未可知的机遇,他不能也无权匆匆忙忙的就给否决掉。倘或真可实现的了,与其说出来给灿宜镣上一个沉重的枷,相较之下,让她没有包袱的生活下去,不是更好么。
他就这样理所当然的想着,决定着,却从未考虑过另一种可能。或许乔匀从来也不知道,苏仪有过他的女儿。
初九收到了莫觉的电报,说是找了一家新报,要去人家那报社里做一段时日的记者,四处跑跑也可增加些见闻,也算完成学校规定的见习课业。因是临时的安排,时间着紧了些,来不及回来自己收拾,便托灿宜去他房里取几本常要用到的书或文集,寄到他家里去。
灿宜便只得暂时搁浅了有关她母亲的那些琐碎又冗长的故事,照他说的去仔细捡了几本实用的书,包裹扎实了,顺带写了一封给沈妈的信,预备一路捎到邮局去。
料着莫觉短时间内怕不会回校上课,因也就不会来她们家住,便又抱了一摞遮灰用的旧报纸,将他住的那间客房收拾利落,拿报纸在浮上铺盖了,这才转身出去,关了门。
下午去寄信的时候,正巧云宛来找她玩,便一同去了。
云宛道:“莫觉哥哥又要走么?”
灿宜点点头,沉下声叹了口气:“……以前还有沈妈,现在却是只剩下我同爸爸两个人了……”
云宛听了没则声,稍住一住,靠紧了她安慰道:“你如今就难过的这样,赶明儿嫁了人,可叫伯父自己怎么办呢?还不快高高兴兴的,白叫他看了也跟着难过。”
这岂是安慰人的,分明叫人听了更加惆怅才是,灿宜顺着这话往后一想,只怕这是她陪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年了罢,便也不说话,却分外郁郁起来。
云宛自己啐了一口,笑道:“你瞧,我不会说话,越帮越忙了……”
灿宜便也恬淡的微笑着挽住她的手,摇摇头。她们是亲密无间的姐妹,本该什么话都分享的,只不过她想说的有太多,且都是些让她十分疲惫又烦闷的事情,绵亘在她的脑中作响,压制不住。
她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如此一来,更加缄口,不愿,且也毫无心情去重提了。
这倒紧随了宁逸白十八年来的熏陶。
对周围很多事,看得开。可是看的也太开了些。或者不如说是太过随性而不果断,才在未知间,错过了许多将变的不同的,且是比他们所真正选择的要好很多的,那些结果。
人原本一直都可以左右自己的人生,只是太后知后觉,便预见不到棋局罢了。
乔思苏始终为二十八的晚宴耿耿于怀着,打回家后,她父母虽然没什么不满由嘴里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平日里却也少了很多话。
她知道她父亲是惦念着那个女人的,却没想到当那个女人的女儿,抢了她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时,他竟然也没有一句明白的指责。这才是最让她难耐,且失落的。
她突然想念她母亲的臂弯,便跑去另一头的房间。
将至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讲电话的声音。
正是她母亲。
“……也不知你是怎么做事的……倒是说得好听……上次的事情不是告诉我结了么?……我并不关心你们做了什么,只知道那丫头反是更加猖狂,竟然直接进了路家大门了!……我没有同你说过叫她离谦添远些么!……”
乔思苏怔了半天,最后踩着她母亲的一句“这回如何也办妥帖些”推开门,走了进去。
【51】安言
将近元宵,连日来的炮竹声,将整个的天地淆成一片浓重的喜庆。
半下午的时候,云宛和姚生来找灿宜出门去玩,她们前脚出去,宁家后脚便有人来拜访。
“宁先生。”来人脱帽行个好,递上手里一串纸包,个个贴着张红纸片,那人歪歪一笑:“一点年货,不成敬意。”
宁逸白瞧见他的一张脸,冷笑道:“不知你家老爷又有何事,大节下的也不忘差先生来絮叨两句。”
“宁先生哪里的话,”那人复将帽子随意的扣在头上,把手里提溜着的东西硬揣进宁逸白怀里,道一句:“正该说我这来得也忒晚了些,原该早些时候来拜访拜访先生……”顿了一顿,又道:“……同宁小姐的。”
宁逸白未及开口,人家倒是自来熟,不拿自己做外人,抬脚便进了院子,直向那间小厅去,临了竟还转回身向主人笑道:“怪冷的,何苦熬在个风口子上,说话也说不到好处,进屋,我们就点茶水暖暖身子,慢慢聊,慢慢聊!”
宁逸白见他这般无礼,又听此言颇不像话,便嗤笑一句:“先生倒是识得我家的布局,可那小厅却不是与你这号人随随便便说进便进得的。我那些老友并门生里头有点声望的算来也不少,却也未必有几个在我家随意自在的似你一般。且不说你,即便是你老爷来了,我要不要开门都还未必,见今你倒大方,可还不知自己配不配进我宁家的门呢,也敢提喝茶这话!”此言“配不配”三字,着实是借了近来想起旧事,惹了满心怒气,才刻意这样说。
那人听了脸上一紧,踩在房门口的脚只得收了回来,低声尴尬道:“……我不过玩笑话,宁先生不必当真。”
宁逸白睨了他一眼,兀自进了书房,来人便也就讪讪的跟了后面,一同进去了。
目的自然与之前无二,这点在宁逸白开门的时候就晓得了,无非不过此番撂下的话比先时更狠些罢了。
宁逸白一言不发,直至听见那人甚无良的吐了几句:“……趁着说话好听的时候,我奉劝宁先生一句,当然望先生听切实喽,且最好明明白白向令媛转达清楚,还是那句话,趁早离路少远些。上头着我们登门来说和,这一回两回的于我们倒也没什么,不过我务必要把不中听的话搁在头里,倘若今天这几句又成了您父女俩的耳边风,二位想要就这么着耗个一年半载的,……却只怕我们也耗不起,不定哪天就……”他拿眼睛扫一扫宁逸白,哼哼一笑,接着道:“……毕竟我们也是混饭的,办事不怎么文雅,要劝和像先生您这种懂知识晓得礼数的,……只怕光靠嘴皮子却不甚见效,须得使一使我们本行儿的规矩了,到时么……倘或搞出点什么状况,还望先生多担待些。”
宁逸白听闻此言,心下自是要恼,脸面上却仍是就着他的话冷冷笑一句:“我不是懂知识晓得礼数的,你们才是。”
那人便耸耸眉:“话不中听,还望宁先生多多担待些,改日先生琢磨透彻了我们的好意,大家便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宁逸白尚未开口,他接着道:“叨扰这么久,告辞。”
待他行至门口了,宁逸白也不送,只是站在屋里沉声说道:“既是这样,烦劳替我也带句话回去,请向你家老爷转达一声,还是莫要再做什么过分的事,免得使自己后悔,或者……良心不安。”
节后开学,路谦添同灿宜在学里仍似之前一般,外人面前并未显出什么特别的关系来。云宛偶尔仍旧来他们班里找灿宜说几句体己的话,开些女孩子的玩笑。
隔了几日,路谦添清早起来便早早在宁家外头等着,灿宜将一出门,冷不丁瞧见他,便道:“做什么大清早也过来,我都来不及同云宛说一声。”
他便一笑:“不是,不是来接你上学去的,我是着急来告诉你,昨晚上父亲的一位旧识突然来了电话,说今明两天有一点同外省的应酬,虽说不算什么大的交际,亦不需父亲亲自出面的,不过或可认识一些旁省的人物,所以倒值得我去一去。因那会子觉着太晚了,不方便过来,便也只好这一大早赶来等着你了。”
灿宜见得他的表情,虽是急急匆匆,却也不像许久以前那般,对这些官僚及处事相当的厌恶。于是安和的笑起来:“……你变了。”
路谦添一怔,继而勾了嘴:“早同你说过,我变成这样,同你有脱不了的干系。”
灿宜便道:“……倘或你觉得累……”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抬起一只手,抚在她的肩上,温和的微笑着,眼睛里满是坚卓的神色:“灿宜,这并非怪你的意思。你或者认为这不是我的性格,或者对我如今的转变有些诧异,……甚至是内疚,这都没什么。我从未想过因此埋怨你的。……即便没有你,早晚有一天,我还是要回到父亲安排好的路线上去。”他直起身,望住她的眼睛,“……从前我不过是个不切实际的公子罢了,只晓得厌烦周遭的人和事,厌烦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这些你也知道的……”
灿宜点点头。
他又道:“你不知道的是,在征得父亲同意我们之前,我曾经仔细考虑过一些日子。……结果……无非想透彻一个问题,便是‘责任’。……我从前行事不曾沾过这二字一点边,只识怨天尤人,却不知人各有责任的。回避不得,更推卸不得。这点上,历来女人总比多半的男人做的要好许多。”
灿宜看着他,突然觉得微冷的晨曦中,她逆着光仰望上去,隔开低温同薄雾,越来要看不清他俊朗的面孔。可是却明明白白意识到,见今的他,分外挺拔。
路谦添眉心里沉了一抹坚定:“想清楚这些,以前父亲安排我做的那些交际,也就都没什么了。早晚我也要踏上这条路的,与其违心违愿的当作是在吃苦,不如干脆就醒悟的透彻一些,早点担起我的责任才是。似以前那般浑浑噩噩的埋怨下去,不是更没有出息,更不成样子么。”
他说完松松的一挑眉脚,笑的开了些,又从怀里掏出怀表来看了看,向灿宜道:“所以,我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劝你想开些,我不但没有过怨你的意思,反倒要好生谢谢你的。因着你的缘故,我才肯塌下心来,认真想清楚这些。”他顺手将灿宜的围巾圈的紧实了些,玩笑道:“你瞧,见今连佑森都不知得了什么高人指点,肯正经花心思在他们青塘那几家分号上头,且打理的甚是妥帖,伯父连日来高兴的什么是的,我岂倒要落在他的后面不成。”
灿宜闻言一笑,路谦添晃晃手里的怀表:“量着一来这里便要耽搁许久,再不走真就误事了,我倒说了是跟着前辈去学习的,到头来倘为跑来向你告假误了时辰,只怕不太虔诚。”
她便笑着推一推他的手臂:“长官快请忙公事去罢。我加起来统共两句话不到,数来还不都是你一个人在说,眼下倒成了我的不是。”
他于是笑着钻进车里去,扬手道了别:“两天后回来。”
且说祁佑森因前日跑了趟青塘,昨日睡的晚些,此刻上午过半了才起。他翻身换了衣裳,喊莲音端了一盘点心过来,随便咬两口便要往学校去。
莲音便道:“罢了,见今少爷肯好生努力,老爷子瞧着不知多欢喜,不似以往,缺个一半天的课也没什么要紧。昨儿大晚上才进家门,左右此刻也起晚了,还不如在家歇一歇。若少爷实在要去,下午再去就是了。”
祁佑森嘴里塞着一口糯米年糕,噎在嗓子眼里说不出话来,抬手拿起杯子,仰头一口喝干净了,喘道:“……哪家的年糕……敢情你们尝着好吃?!……差些没将我噎死……”
莲音便又倾了一杯温水与他,歪着嘴笑道:“……咦?……这可是路少托了人送来专为给少爷的,说要你尝尝宁姑娘的手艺。”
祁佑森愣了一愣,晃神间不自觉又拈了一块,自己搁在嘴里,慢悠悠嚼着。嚼了半天,还是给噎住,于是又不自觉接了莲音递来的水,喝了大半杯,怔怔的道:“……其实也还好。”
莲音瞧见他的样子,憋不住扑哧一声捂着嘴笑起来:“我不过是为让少爷多吃两块,才编了这么个话儿,哪成想竟还当真信了!可见少爷近来为青塘那帮老家伙折了不少脑力……”
祁佑森知是上当,还未开口,莲音赶紧端了盘子两三步出了他的房门,边走边笑:“莲音该死该死,少爷眼不见心不烦,我这就退下!”
他抬了一半的手便也只好顿在半空里,愣了半刻,慢悠悠垂了下来,兀自浅声笑骂一句:“……死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他坐在那里无奈的笑一笑,可这一闹,却使他渐渐想起灿宜。于是站起身向外面廊上道了一声:“叫福生备车,我要去学校。”外头一个大仆人应了,忙进屋来替他先取了包,便赶在头里出去了。
祁佑森低着头将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巧极课间云宛来找灿宜,她两人正站在外头廊下石阶上讲笑,并没有看见他。祁佑森近前来,见了灿宜总觉有两分尴尬,便支支吾吾开了口:“……早。”
“还早?”云宛指着天上咯咯笑起来:“祁少,你瞧瞧这日头,只怕该吃午饭了!”
祁佑森同小姐们打交道,几时窘迫成眼下这状况过,此时却没了话,只有讪讪一笑。
灿宜便也只好温温向他点点头,回了个“……早”,然后同云宛一个对视,又重新望着他站在那里笑起来。
他只好没话找话:“……搞不通你们女孩子,哪里就亲密的这样了,天天一路上下学还不够,连下课也要凑在一起……”
云宛笑道:“女孩子可不都这样!再者说了……”她瞟一瞟灿宜,又向他笑着:“隔些日子某人做了太太,我哪里还有机会再同她讲笑,自然得趁那之前,把能说的都说了呗!且不说我,祁少爷只怕也要抓紧些,过个小半年,你可再没……”她说到这里,猛然醒悟些什么,急忙住了嘴。
小心翼翼的偏过头扫一扫灿宜同祁佑森的脸色,皆是硬的。
良久,祁佑森低下头松松垮垮的一笑,沉声道:“……可不是,只有半年了……”
他说完,大步跨上台阶,敛紧了眼神侧身从她们中间擦过,径直走进教室去。
【52】假约
下了学,灿宜同云宛在前面走着,将至校门口的时候,远远瞧见外头三部车子横在那里,接着便打中间一部下来一位面熟的少爷,向着她们这边点头一笑,穿了马路过来。
“这不是……宁小姐?”
灿宜方想起他是上次同祁佑森去吃饭的时候,那七八位当中的一位,却记不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