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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部分

一斛珠(1-18章)-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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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目光令屹湘觉得难受。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背覆上鼻尖,平抑了一下瞬间涌上来的情绪,对着董其昌行了个礼。
    “是湘湘啊。”几乎是叹息,董其昌念出这几个字。他浓重的乡土音听起来苍老而又混沌,沉沉的、夹杂了无数的含义和情感似的,“真的是湘湘……”
    “爷爷,是我。”屹湘逼着自己对着老人笑出来。可脸上僵硬的,这笑,应该是难看至极的。她没有往老人身边去。只是看着老人,又行了个礼,说:“爷爷,我……还有事情赶着去办……再见!”
    她不待老人再说什么,便转身就走。
    董其昌站在原地,缓缓的,背起手来,踱了两步。
    “爷爷!”董亚宁叫道,“您这速度也太快了吧,我说让您在里头等等我,好嘛,我还没提上裤子就找您,您还就不见影了,害我在里面挨扇门乱拍……卫生间地上水渍那么多,万一跌了跤怎么办……”
    他抱怨着走到祖父身边,发现祖父正出神的看着大门口。
    “您看什么呢?”他就顺着祖父的目光看过去,恰见那个灰色的纤瘦身影钻进了出租车。
    他一转脸,祖父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他笑了,说:“进去吧,快结束了,这会儿正热闹呢……”
    他说着过来扶祖父。
    “湘湘什么时候回来的?”董其昌问。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五)
    董亚宁搀住爷爷,就要请他回去,不料一把没拉动。他就知道老人家生气了。
    “爷爷……”董亚宁赔着笑。老人家手臂微凉,骨肉都有些松软,依旧倔强的姿态,是不给个说法儿绝不放过去的样子。他避开老人探询的目光,脸一偏,笑着说:“回来有一阵子了吧。”
    “啊,有一阵子了。多少天算‘一阵子’?”董贤贵问。
    “爷爷,”董亚宁说着,一双手握了老人粗糙的大手,“我真不知道。”他做出老老实实的神气来,认真的回答。
    董贤贵看了亚宁一会儿。那目光平静深沉,点了点头,说:“你小子,好!”
    “爷爷……”
    董贤贵从亚宁手中抽了手回来,背着一双手,走在前面。他年事虽高,但高瘦挺直,走起路来,腿脚十分灵便。
    “爷爷!”董亚宁忙追上去,“您等等我。”他又要搀扶老人。
    董贤贵甩了一下手,瞪了亚宁说:“我又不缺胳膊少腿儿,扶什么扶?”
    “您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董亚宁眼见着爷爷是动了气。为了什么,他心知肚明。又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挓挲了手。
    “跟哪儿?不跟哪儿!就跟你!”董贤贵晒的黑黑的脸膛上,此时因为生气而发红发光,看上去很有些吓人。他气呼呼的,已经走到了入场口,忽然刹住脚步,回身往戏院大门走。
    “爷爷!这马上就散场了……您去哪儿啊?”董亚宁大声问。
    董贤贵仍背着手,噔噔噔的往外走,头都不回的说:“不看了!回去!”
    董亚宁左右看看,无奈的跟上,一面拨着电话让李晋快点儿过来。哪知道出门去,爷爷根本连等都不等就要徒步离开,他追上去拽着爷爷,“要回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车马上来……”爷爷走的很快,眼见着已经到了大马路上。
    “你那车我坐着犯晕。”董贤贵张口就没好气的堵了亚宁一句。
    董亚宁张着嘴,正不知道该怎么劝的当儿,一辆银灰色的跑车停在他们旁边,车里的人在跟他们打招呼——祖孙俩站住,董贤贵往车里一看,里面的人笑着叫道:“董爷爷,您这是要去哪儿?要不要我送您?”
    “是小叶啊。”董贤贵笑眯眯的对着叶崇磬点头。
    “不麻烦你。”董亚宁正被爷爷搞的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听叶崇磬这么说,不耐烦的对着叶崇磬挥挥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叶崇磬笑笑,说:“我这会儿是有点儿急事,得赶紧去——董爷爷,我先走啊。”
    “好好好。”董贤贵挥着手,点头答应。
    叶崇磬虽说着要走,却没立即开车,又问:“那您不着急回老家吧?改天我请您吃饭好不好?金戈儿也老惦记您呢。”
    “明天就回了。”董贤贵仍旧笑眯眯的,也不理身旁的孙子“嘿”那一声,说:“等哪天有空了,你和金戈儿还是去我那里吃鱼——刚离水儿的活虾活鱼活蟹子,要多少有多少。”
    “好嘞!您老多保重!”叶崇磬笑着,跟老人道别,这才离开。
    董亚宁看到自己的车子追了上来,拉了爷爷说:“我这就送您回去。”他这回使足了力气。董贤贵到了这份儿上,也不再跟亚宁别着,顺从的上了车。董亚宁坐稳了便问:“怎么就说明儿就回呢?不是刚来……”
    “我爱啥时候回就啥时候回,你个鳖羔子敢管我。”董贤贵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烟袋子,一根旱烟卷儿拿在手里,瞪着坐在对面的董亚宁,“你又要说什么?你也嫌我抽旱烟有味儿啊?”
    密闭的空间里,老人常年抽旱烟那沁入肌肤间的烟气浓烈的有些呛鼻子。这是无论怎么清洗都洗不掉的味道。也是有些人会嫌臭、却让董亚宁觉得异常亲切的味道。
    他夸张的吸吸鼻子,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在车子轻微晃动中,老人点燃了烟卷儿。
    董亚宁默默的看了爷爷一会儿,问:“明天真走啊?”
    “不走咋的?你个鳖羔子见天儿的花样那么多,没一样让我看了心里头舒坦的——真是哪只眼看见你哪只眼不亮。”
    被爷爷骂了一通,董亚宁倒觉得舒坦,他笑出来,又问:“那我姥爷说一起吃饭的事儿呢?”
    董贤贵吧嗒吧嗒嘴巴,闭上眼,清癯瘦削的面孔上,一丝笑容也无。半晌,才说:“我们俩是他看不上我邋里邋遢、我看不上他拿腔拿调,正是吃也吃不到一起、说也说不到一起,非得闹虚礼闹到一处吃顿噎吞子的饭,这何苦来的?”虽是这么讲,他倒也没反对。
    董亚宁心知不管爷爷怎么不乐意,外祖父那一面,他肯定还是会去见的。尽管每次见面,两个人都不甚自在,不自在的让他也跟着浑身不带劲。
    “有几句话,我也想问问他。”董贤贵继续吧嗒着嘴。
    董亚宁看看爷爷,就因为这句话,心里突然觉得不安起来。
    想问,张了张嘴,却没问出来。
    老人抽完了烟,才睁开眼,问:“湘湘结婚了吗?”
    董亚宁倒了杯温水给爷爷。
    “还没有。”他回答。
    他分明看到爷爷刚刚还有些无神的眼中迅速的闪过光芒,那光芒却让他陡然间胸口发闷。
    ************
    屹湘坐上出租车后回头看了一眼,戏院大厅里灯火通明,董爷爷仍站在原地看着她,很快的,他的身边出现了另一个身形酷似老人的影子——祖孙俩一般模样的高瘦挺拔,并立一处,仿佛一个模子磕出来的似的……
    “你想看我三十年以后的模样,请看我爹;你想看我六十年以后的模样,就看我爷……”他笑嘻嘻的,一点儿正经也没有。
    “我怎么觉得你老了的时候得是另一个版本……”她慢条斯理的说,“老早就佝偻腰,佝偻的跟个问号儿似的了。”
    “怎么可能!”他鬼叫。
    “怎么不可能?爷爷的状态,用那句广告词说的就是——六十岁的人,三十岁的心脏——到你三十岁,恐怕就是六十岁的心脏……”她也笑。伸手揪着他的耳朵。凉凉的耳垂,被她扯着,一会儿就扯红了,热乎乎的,他也不恼。
    “这么看衰我?”他的面庞靠近她一些。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六)
    彼时他常常因超时工作熬夜,有时黑眼圈比她都严重。不是她看衰他,是真的为他担心。可他总不在意。听她损他,就坏笑着说:“那我可得好好保养,到时候也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老当益壮……哈哈哈……”那一刻他笑的不怀好意且恣意张狂,抱着她的手臂有力极了,要扫去她的担忧。
    他说别担心,我常运动,不为了健康也为了好身材。省的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嫌弃我。
    她瞪眼的时候,他就笑,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每天看到的,都是极品身材。不过,许看不许动,让我知道你动歪心思,看我怎么收拾你……”
    “恶狠狠”的威胁。从言语到行动。
    “太忙了就别来了,要飞这么久。有时间都不如睡个好觉,休息好了最重要……钱是赚不完的,财迷先生。”她回过身手指戳着他的腮。他鼓着腮的样子,让她想起从前他还有些婴儿肥的时候,白白的面孔,有多么的好看……
    “看着你,就是度假了。”他说。这话他说过好几次。有时候就在她身边忙着看图纸,头都不抬的,说的理所当然。
    她有时候想,这个人不管做什么,总有些拼尽全力的执着。哪怕有一分力气也不想攒着下回用。他四处飞、八方跑,为了亲自摸查在非洲的承建项目,打那么多种疫苗发烧到都快糊涂了,还能坚持着开会。
    在她担心他太拼命了身体吃不消的时候,他总有一句“我家有长寿基因”在等着她,还坏笑着说“你才要多研究点儿养生秘笈”……
    出租车猛的刹住,屹湘坐在后排没系安全带,幸亏反应快,她扶住前排座,手腕子被兑的生疼。听着司机骂了一句斜刺里从巷口转出来的那辆车,她惊魂未定的呆坐在那儿,过了好久才长出一口气,掏出电话来打给潇潇。
    这回总算是通话顺畅。潇潇告诉她,他已经从半路接到了姑姑,现在载姑姑回家。
    屹湘听到姑姑在旁边说自己住酒店不回家,被潇潇毫不犹豫的打断说哪怕是看在他结婚的份儿上呢,这回也请姑姑回来别住外面了。姑姑果然沉默了。
    潇潇接着对屹湘说,等会儿家里见吧。
    屹湘从潇潇的语气里听不出异常。可她想想还是觉得不妥,便问:“崇碧呢?”
    潇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先回家了。”
    屹湘没有再追问。
    出租车开到岗哨边的时候她便让司机停了车。只走了两步,远远看见前面路边停了辆车。她验证件的工夫认出来,正是崇碧的车。
    路边的树影下,一团阴影中的车子就像个蹲在路边的忧郁的孩子。
    屹湘走到车边,看看坐在驾驶位上发呆的崇碧。
    她敲了敲车窗。
    崇碧转过脸来。
    就算是再暗的光线,她也能看出崇碧脸上有一丝失望。
    她拉开车门上了车,问崇碧:“有没有兴趣一起喝一杯?”
    屹湘跟着崇碧一路到了她的房间,看着她踢掉脚上的高跟鞋,钻到里间去,好一会儿才拎着两瓶香槟酒出来,一把掼在长条桌案。屹湘看看酒,又看看眼睛有些发红的崇碧。她不确定崇碧是不是哭过了。能确定的只是,崇碧现在不光是情绪不好,而且根本也没想在她面前掩饰自己。
    此时崇碧脱了衬衫,又连胸衣一并扯掉,只穿了一件棉质的小背心,还没有喝酒,额上就已经出了汗,仿佛经过了一番长途跋涉刚刚消停下来似的,两只高脚杯里倒满了香槟,她先喝了,问:“你怎么不喝?”
    屹湘转着手里的高脚杯,说:“我只喝这一杯。”
    “今晚的演出怎么样?”崇碧问。
    “很成功。”屹湘盯着杯中的小气泡。
    “嗯。”崇碧笑了下,有些意味深长,“成功了……也是个挺好的告别演出。”
    屹湘心里一动。
    崇碧又一气连喝了三杯。
    屹湘看她口渴似的灌酒,并不拦着。她是知道崇碧的酒量的。她坐观淑女忽然无状起来那充满了诱惑的样子,嘴角上就挂了微笑——明明是太不像样了,她却觉得眼下的崇碧,更为可爱一些。只是不知道,潇潇是不是也见过这样的崇碧……她嗅了下杯中酒,听到崇碧问她:“笑什么?”
    崇碧的脸上两朵红云,薄汗洇开,红云似含着雨意。
    屹湘呆看了一会儿,才问:“跟潇潇吵架了吧?”
    崇碧转开脸。
    “吵到说过取消婚礼了吧?”屹湘看着崇碧那纤长的颈子上,细细的经络跳动的样子。她叹了口气,“难不成,连离婚都说出来了?”
    外面传来卫士换岗的口令声。
    静静的夜晚,这声音显得更加响亮,且有些突兀。
    “没有。”崇碧吐出这两个字,低了头。
    屹湘眉尖一挑。
    “没有。我不会说,他也不会说。”崇碧干脆拿了酒瓶喝。很快一瓶香槟便被她喝光了。
    “那你们……”
    “湘湘,”崇碧忽然转脸对着屹湘,“我真想掐死潇潇。”
    “……”屹湘往后一靠。柔软的沙发让她觉得背后无依。
    “他从来没瞒过我什么。我也没有瞒过他什么……可我就是想……”
    “想什么?”她有些明白了。
    “别让我有种,我不管做什么他都不在意的感觉。我可以不问他这些天出神是在担心谁、担心什么,但是我去约会前男友,作为我先生,他怎么可以知道都不深问一句?”崇碧又开了一瓶酒。
    两人半天都不说话。
    崇碧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很快,新开的这一瓶又见了底。
    “那你为什么不先深问一句?”屹湘离开沙发,坐到地毯上,跟崇碧面对面,说:“崇碧,我以前没问过你,你是怎么对潇潇动了心的。他们说,你看上潇潇,是因为他前途无量。”她装作没看到崇碧那被烫了一下的神色,把自己这杯没动过的酒,放到崇碧手边去,继续说:“潇潇的能力是他这个人的一部分。就算是看重这个,我觉得也没什么错。何况你们走到一起,你愿意,而且,潇潇值得。”
    崇碧看着屹湘。
    她们,不能算是朋友。也从未把话说的这么透彻。
    崇碧想,也许,她一直忽略了这个看上去什么都不太在意的……小姑子。
    屹湘微笑。她看看屋角的落地钟,说:“你们俩,也就是耍花腔,明明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怎么蹦跶也甩不脱了,到这会儿还都矫情上了!”
    “谁矫情……”崇碧嘴硬。闷到麻木的心头,一点刺痛。
    “不矫情,好,不矫情——早知道这样,我才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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