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殇-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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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一帆远很热闹,比白天还要热闹,所以闻人杰去的时候,泊车很费了一番周折,等他找到千红莲的时候,身上都出了一身汗了。
千红莲却很气定神闲,她到的时候,早已经有人帮她把一切打点好了。
公权力私用的时候,永远是最有效率的利器。
闻人杰赶紧上前,样子很有些窘迫,特别是当他一手提着一个大箱子,一手拿着一幅卷轴的时候。
千红莲笑了笑,她似乎看到了那个十五年前的青涩的影子,不禁调侃起来:“海岳市最有名的的企业家也要亲自拿东西吗?”
闻人杰也笑了:“是的。”
千红莲来了兴趣:“你不会是想说,你一直身体力行,事必躬亲吧?”
闻人杰喘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稳定了些:“那倒不是。”
“为什么?”
“那要看这东西是什么东西。”闻人杰也卖起了关子。
千红莲的好奇心被调动了起来,她一把夺过卷轴,说:“什么东西要我们身价亿万的老总亲自拿?”
闻人杰松开了手,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一出自己导演的好戏。
千红莲打开卷轴,简单地扫了一眼,正要合上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低头看了起来。慢慢地,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到最后她呆若木鸡,定在了那儿。
闻人杰脸上的笑容更加稳定地浓厚,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开始发挥作用。
千红莲定了一会儿,然后从画上收回目光,默默地把卷轴交给闻人杰,一言不发地拉开房门,向停在岸边的画舫走去。
闻人杰赶紧跟了上去,边走边把卷轴放进一个专用三防密码箱里,耽搁了一些时间,等到岸边的时候,千红莲已经坐在了船上。
闻人杰把箱子放好,在柱上锁住,这才转过身来,开始驾船。
千红莲默默地看着,一言不发。
晚上的湖面波光粼粼,夜城的霓虹映在水上,在水汽的折射下五彩斑谰,似在梦中,别有一种出尘的气象。
闻人杰默默地开着船,揣摩着千红莲的心思。他相信,一个只用十五年时间就爬到正厅级主职地位的女人,一定是个极入世的人,至少也是个对世俗的东西极其在行的人,因此他确信千红莲不会拒绝他的礼物。
他很有信心。
这种信心源于他的阅历,用官方的话说,是源于实践。
所以千红莲不做声,他也不做声,他相信,千红莲肯定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一个人做事,特别是结果无法预料的事,会经过四重权衡,或者说要过四道关口:利益、道德法律、情感和价值观。
他同时相信,在直观而巨大的利益面前,其他三项都是狗屁。
他很有信心。因为他从未失手。
而且,在千红莲面前,他还有情感这个第二梯队的利器。
千红莲终于说话了:“你很懂我的心思。”
闻人杰一阵窃喜,却没有做声,他知道千红莲一定会接着说下去。
果然千红莲接着说:“你知道我从小就喜爱书法,特别是米襄阳。你也一直知道我最想得到的,就是他的《蜀素贴》。”
闻人杰笑了笑,仍然没有做声,他对自己的判断有足够的自信。
千红莲叹了一口气,说:“我很感激你对我的细心。我也确实极想得到这个东西。”
闻人杰笑了笑,他甚至低了一下头,以掩饰内心的得意。
千红莲瞟了他一眼,看着岸上的灯火说:“虽然我以前只是在书上看到过这东西,但是当我第一眼看到你这个卷轴的时候,我可以肯定这是真迹。”
说到这里,她看了那箱子一眼:“我不敢相信你会弄到这个东西,我一直以为这个东西呆在台北的故宫。但依我对你的了解,我知道你不会拿赝品忽悠我。”
闻人杰笑了笑,从内心深处佩服她的眼力。
“但是!”千红莲忽然提高了声调,“我不会接受这个东西,尽管我非常非常非常想得到它。”
闻人杰听了,惊得停住了船,吃惊地望着千红莲:“为什么?”
千红莲没有看他,仍然对着远处的霓虹说:“姑且不说这是国宝属于国家,我无权拥有;即使是你自己的,我也不会接受。”
闻人杰更加吃惊了:“为什么?”
千红莲站了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闻人杰,眼光里有一种罕见的寒意:“我的追求,不是想拥有天下宝物与财富,我的追求,是想做点于他人有益、于自己满足的事情。你这样做,如果不是看在过去感情的份上,我会认为你是对我的一种侮辱。”
闻人杰停住了船,两人陷入了令人难堪的沉默。
过了许久,千红莲忽然开口说:“送我上岸。”
闻人杰没有预料到情况会发生突变,他仍然想做最后一次努力:“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想感谢你。”
千红莲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闻人杰感到情况有所转机,赶紧接着说:“你知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有愧于你,就当做是我对你的补偿吧。”
千红莲听了,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像刀一样看了闻人杰一眼,冷冷地说:“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你,我还是以前的我吗?”
闻人杰嗫嚅了一会儿,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千红莲接着很快地说:“你在我心中,十五年前就死了。你看看现在的你,像什么?是什么?你已经被你的所谓理想,异化得彻头彻尾是一个利益机器了。”
千红莲说到这里,头偏了一下:“我上次就给你说过,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你以为我是开玩笑吗?”
闻人杰颤抖了一下。
千红莲接着说:“你这次的表现,特别是今天的表现,让我对你失去了最后一丝信心。你,已经不……”
说到这里,千红莲抬头看了闻人杰一眼,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斟酌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闻人杰埋下头,两只手不停地抓头,他想不到自己在千红莲心里,已经沦落得这样不名。
闻人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一路上他的耳边总回想着“不……”这个词,他知道那后面的一个字一定是“配”字。他并不是一个受不得羞侮的人,这一生中,他受的羞侮多了,小时候村干部子女打过他,长大后城里人“重视”过他,生意起步的时候大客户慢待过他,甚至这次简红也舒服过他,他都能忍受,甚至觉得没有什么。他甚至有些同意所谓奋斗就是不停地被*,他认为这是为了实现自己必须付出的代价。
但是这次不同,千红莲的话从根本上颠覆了他的价值,他含辛茹苦付出的、他孜孜以求渴望的,甚至他心底那个最隐秘最柔软的底线,全部被“不配”了。
他神志恍惚回到家里,妻子和孩子早就睡了。她们已经适应了他早出晚归的作息。他没有开灯,摸到沙发上躺下了,脑海里浮出两个字:
原罪。
攘外安内
十五
星巴克。
闻人杰到的时候,小斯已经坐在最靠近角落的那张火车餐桌边了。她今天没有穿职业套裙,而是一袭紫色连衣裙,带蕾丝花边的那种,看上去像还没有毕业的大学女生,有一种青涩但阳光的气质。
闻人杰尴尬地笑了笑,这种地方确实不是他这种年纪的人应该来的,但小斯坚持,他只有妥协——在非原则性的问题上,他一贯地习惯妥协。何况他还想对小斯做最后的挽留。
闻人杰在小斯对面坐下,刚刚坐稳,服务生就很见机地走了过来:“请问两位要点什么?”
闻人杰微笑着看了小斯一眼,小斯立刻会意,轻声但清晰地对服务生说:“两杯不加糖的巴西咖啡,点心一样来一点。”
闻人杰见小斯仍然像在公司里那样,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
小斯倒是很轻松,她盯着闻人杰看了一眼,微笑着说:“像您这样身份的男士到这儿来,应该带一本时尚杂志的。”
闻人杰苦笑了一下:“是吗?看来我真的老了,落伍了。”
小斯笑了:“那倒不是,谁都有陌生的领域的。”
闻人杰笑了:“你一定要到这里来,看来是想在自己的地盘里战斗了。”
小斯捂住嘴笑了:“闻总言重了。我只是比较喜欢这里的氛围罢。”说到这里,她扭头看了看窗外车水马龙的大街,幽幽地说:“上大学的时候,很多女同学都会到这里来泡。我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我也能够在这里。”
闻人杰听了,低下头挠了一下头发,斟酌了很久,但什么也没有说。
沉默。
幸好服务生来了。闻人杰笨拙地学着小斯的样子搅拌着咖啡,一边学,一边偷看,差点把舌头烫掉,赶紧吸了几口长气。
小斯笑得差点把咖啡喷出来:“您从来没有喝过咖啡?”
闻人杰习惯性地挠了挠了头发:“是的。”
小斯瞪大了眼睛:“那您平时喝什么?”
闻人杰笑了:“喝水。”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喝酒,各种各样的酒,白酒,红酒,啤酒,是酒都喝。”
小斯没有笑,而是继续瞪着闻人杰,什么话都没有说。
闻人杰又笑了:“干嘛?这可是我从小就有的理想。”
小斯仍然没有笑,仍然瞪着闻人杰。
闻人杰继续说:“我们小时候,只有过年和走亲戚的时候,才能喝酒。那时候,父亲总是说,要是天天有酒喝就好了。现在他的这个愿望终于被他的儿子实现了。”
闻人杰说到这里,喉咙里泛起一丝酸苦,但他反而笑了起来。
小斯又瞪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低下头,很久才抬起来:“闻总,恕我冒昧说一句,我认为,您这样活得不值。”
闻人杰怔住,许久,他才用手撑住额头,反复地抓挠着头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小斯见了,赶紧站起来,解释说:“对不起!我不该乱说的。”
闻人杰抬起头,示意小斯坐下:“你说的是对的,我这样生活确实不值。”
小斯坐了下来,闻人杰不说话,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不停地搅拌着已经冷了的咖啡。
还是闻人杰打破了沉默:“我今天找你,有三个意思。”
小斯静静地听着,仍然不紧不慢地搅拌着咖啡。
“一是对你五年来出色的工作和贡献表示感谢!”闻人杰郑重地说,“二是想征求一下你对润州今后发展的意见和建议。另外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想以公司董事会,并以我个人的名义,正式邀请你担任公司常务副总经理。”
小斯一直静静地听着,闻人杰说前面两个意思的时候,她认为这只辞退员工的托词而已,就像葬礼上的致辞总是谀美一样,她自己也曾做过同样的事情。但是当闻人杰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判断完全错误,不仅完全错误,而且错误得离谱,一时间她停住了所有的动作,整个人一下子僵住。
闻人杰紧盯着小斯,不管不顾她如何震惊,不紧不慢地从提包里拿出两样东西,放在了小斯面前。
一个红包,包着一张现金支票,数额五十万元。
一张聘书,打开了的聘书,上面写着:“尊敬的斯敬敏女士:鉴于您出色的领导才能和卓越的职业精神,及五年来为敝公司发展所作出的重大贡献,敬聘请您担任本公司常务副总经理,主理本公司日常事务,襄理总经理重大事务。此聘。润州实业有限公司 2008年10月18日”
小斯像呆鹅一样歪头扫了聘书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闻人杰想不到小斯会是这种反应,他以为小斯会雀跃着跳起来的,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东西既已拿出,断无再收回来的道理,于是他也只好陪小斯一起发起呆来。
这实在是一个尴尬的场景,一个大男人,一个漂亮的女人,都盯着面前的一个大额红包和一张聘书发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为了分赃不匀较劲。于是不一会儿,大堂里的人全部把眼光聚焦了过去。
但这两个人都是极有定力的人,他们仍然自顾自地发着呆。
其时已是晚上,华灯初上,霓虹灯影下的星巴克里人头攒动,虽然人们的好奇心一时被调动了起来,但也没有能够持续太久,很快人们该干嘛干嘛去了,可惜一个人的出现使这种尴尬再次成为了人们的焦点。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全身上下像安了弹簧一样在律动的女人,她的手虽然款在一个男人的胳膊上,但是她的眼光却在整个大厅里闪烁,向每个驻留在她身上的眼光回敬。
当她的眼光搜索到角落的时候,忽然凝固了,她像发现了大熊猫一样开心地尖叫了一声,然后扯起男人的手朝那边奔去。
丁当跑到闻人杰面前的时候突然停住了,她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喂,你们在干嘛?”
小斯赶紧站了起来:“丁老师好!闻先生好!请坐!”
丁当大大咧咧地在闻人杰旁边坐了下来,看到闻人英还在扭捏,她一把把他拉过来按在小斯旁边坐下,然后呲牙裂嘴地大叫起来:“哇,五十……”可能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赶紧又压低了声音说:“你们在干嘛?分赃啊?”
闻人杰苦笑了一下,心想人英这个老实坨子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风风火火的丫头啊:“不是,我们在商量工作。”
“商量工作怎么在这里商量啊?”丁当不依不饶地说,“我看你别破坏你在我心中的伟大形象啊!”
“你误会了。”闻人杰有些愠怒,“小斯为我们公司做出了很大成绩,这是我们对她的奖励,但她一直推辞,所以我专门在给她做工作。”
“傻呀傻呀,放着钱不要干嘛呢?”丁当继续口无遮拦着,“快收下吧,这是你应该得的呀。”
闻人杰微笑起来,心说丁当这种直截了当的劝说法子或许比他的委婉更有效:“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