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一秒我没遇见你-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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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怕,是我。”她却惊恐地连连往后退,只退无可退,仓皇似落入陷阱的小鹿。乌黑亮圆的一双眼睛写满惊恐慌乱,直直地瞪着他,“我要回家。”他轻笑了一声,“这里不比家里好?”牵了她的手,引她走至书案前,将一只盒子打开,灯下宝光闪烁,辉意流转,照得人眉宇澄清。
他低声说:“这颗珠子,据说是宫里出来的,祖母手里传下来,名叫‘玥’。”拈起链子,向她颈中扣去,她只仓促道:“我不要,我要回家。”伸手去推却,却叫他抓住了手腕。他低低地叫了一声:“素素。”她站不住脚,被他拉得向前失了重心,直扑到他怀里。她挣扎起来,可是挣不脱。他低头吻下来,她挣扎着扬起手,他却是早有防备,将脸一偏就让过去。她只想挣脱他的禁锢,但气力上终究是不敌。他的吻密密地烙在她唇上,烙在脸上,烙上颈中。她绝望里只是挣扎,指尖触到书案上冰冷的瓷器,却够不着。她拼尽了全力到底挣开一只手,用力太猛侧扑向书案,书案上那只茶杯“咣”一声叫她扫到了地上,直跌得粉身碎骨。
恐惧直如铺天盖地,她只觉身子一轻,天旋地转一样被他抱起。惶然的热泪沾在他的手上,她顺手抓住一片碎瓷,他眼明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夺下那碎片远远扔开。她急促地喘息,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可是到底敌不过他的力气。她呜咽着,指甲掐入他的手臂,他全然不管不顾,一味强取豪夺。她极力反抗着,眼泪沾湿了枕上的流苏,冰凉地贴在脸畔,怎么也无法避开的冰凉,这冰凉却比火还要炙人,仿佛能焚毁一切。窗外响起轻微的雨声,打在梧桐叶上沙沙轻响,渐渐簌簌有声。衣衫无声委地,如风雨里零落的残红。
到六点钟光景,雨势转密,只听得四下里一片哗哗的水声。乌池的秋季是雨季,水气充沛,但是下这样的急雨也是罕见。雷少功突然一惊醒来,掀开毯子坐起来,凝神细听,果然是电话铃声在响。过了片刻,听到脚步声从走廊里过来,心里知道出了事情,连忙披衣下床。值班的侍从已经到了房门前,“双桥那边的电话,说是先生找三公子。”
他心里一沉,急忙穿过走廊上二楼去,也顾忌不了许多,轻轻地敲了三下门。慕容清峄本来睡觉是极沉的,但是这时却醒来听到了,问:“什么事?”
“双桥那边说是先生找。”
听了他这样说,慕容清峄也知道是出了事情了。不过片刻就下楼来,雷少功早已叫人将车子备好,上了车才说:“并没有说是什么事,不过——”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天色还这样早,必是突发的状况,大约不是好的消息。
雨正下得极大,车灯照出去,白茫茫的汪洋似的水。四周只是雨声,哗哗响着像天漏了一样,那雨只如瓢泼盆浇,一阵紧似一阵。端山到双桥并没有多远的路程,因为天色晦暗,雨势太大,车速不敢再快,竟然走了将近一个钟头才到毕充河。毕充河之上,一东一西两座石拱长桥,便是双桥地名的来由。此时雨才渐渐小了,柏油路面上积着水,像琉璃带子蜿蜒着,只见河水混浊急浪翻滚,将桥墩比平日淹没了许多。而黑沉沉的天终于有一角泛了蓝,渐渐淡成蟹壳青,天色明亮起来。过了桥后,远远就看到双桥官邸前,停着十数部车子。
本来他们惯常是长驱直入的,但雷少功行事谨慎,见了这情形,只望了慕容清峄一眼。慕容清峄便说:“停车。”叫车子停在了外头,官邸里侍从打了伞出来接。此时天色渐明,顺着长廊一路走,只见两旁的花木,都叫急雨吹打得零落狼藉。开得正好的菊花,一团团的花朵浸了水,沉甸甸地几乎要弯垂至泥泞中。双桥官邸的房子是老宅,又静又深的庭院,长廊里的青石板皮鞋踏上去嗒嗒有声,往右一转,就到了东客厅了。
像一尾鱼被放在火上慢慢烤(1)
雷少功在客厅前就止步,从甬石小路走到侍从室的值班室里去。值班室里正接收今日的报纸信件,——分类检点,预备剪切拆阅。他本来只是挂职,用不着做这些事,但是顺手就帮忙理着。正在忙时,只听门口有人进来,正是第一侍从室的副主任汪林达,他与雷少功是极熟络的,这时却只是向他点一点头。雷少功问:“到底是什么事?”汪林达说:“芒湖出了事——塌方。”雷少功心里顿时不安起来,问:“什么时候的事?”汪林达说:“五点多钟接到的电话,马上叫了宋明礼与张囿过来——难免生气。”雷少功知道不好,可是嘴上又不能明说。
汪林达说:“还有一件事呢。”雷少功见他迟疑了一下,于是和他一起走出值班室。此时已经只是毛毛细雨,沾衣欲湿。院子里的青石板地,让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一只麻雀在庭院中间,一跳一跳地迈着步子,见两人走过,却扑扑飞上树枝去了。汪林达目视着那鸟儿飞起,脸上却隐有忧色,说道:“昨天晚上,先生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三公子透支的事情,当时脸色就不好看。这是私事,论理我不该多嘴的,但今天早上又出了芒湖的事,先生只怕要发脾气。”雷少功知道大事不妙,只急出一身冷汗来。定了定神,才问:“夫人呢?”
汪林达说:“昨天上午就和大小姐去穗港了。”
雷少功知道已经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于是问:“还有谁在?”
“现在来开会的,就是唐浩明他们。”
雷少功顿足道:“不中用的,我去给何先生打电话。”汪林达说:“只怕来不及。”话音未落,只见侍从官过来,远远道:“汪主任,电话。”汪林达只得连忙走了。雷少功马上出来给何叙安打电话,偏偏是占线,好在总机一报上来电,那边就接听了。他只说:“我是雷少功,麻烦请何先生听电话。”果然对方不敢马虎,连声说:“请稍等。”他心里着急,握着听筒的手都出了汗。终于等到何叙安来接听,他只说了几句,对方是何等知头醒尾的人物,立刻道:“我马上过来。”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挂上电话走回值班室去。
侍从室里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越发叫人心里不安。他不知道里面的情形,正着急时一位侍从官匆忙进来了,说:“雷主任你在这里——先生发了好大脾气,取了家法在手里。”他最怕听到的是这一句,不想还是躲不过,连忙问:“他们就不劝?”
“几个人都不敢拦,三公子又不肯求饶几句。”
雷少功只是顿足,“他怎么肯求饶,这小祖宗的脾气,吃过多少次亏了?”却知道无法可想,只是着急。过了片刻,听说众人越劝越是火上浇油,越发下得狠手,连家法都打折了,随手又抓了壁炉前的通条——那通条都是白铜的。侍从室的主任金永仁抢上去挡住,也被推了一个趔趄,只说狠话:“你们都给我滚出去!”那金永仁是日常十分得用的人,知道这次是闹得大了,连忙出来对侍从官说:“还愣在那里?还不快去给夫人打电话。”
侍从官连忙去了。雷少功听金永仁这样说,知道已不可收拾。只得一直走到廊前去,老远看见何叙安的汽车进来,忙上前去替他开了车门。何叙安见了他的脸色,已经猜到七八分,一句话也不多问,就疾步向东边去。金永仁见到他,也不觉松了口气,亲自替他打开门。
雷少功在走廊里徘徊,走了好几个来回,才见两人搀了慕容清峄出来,急忙迎上去。见他脸色青灰,步履踉跄,连忙扶持着,吩咐左右:“去叫程医生。”
慕容夫人和锦瑞下午才赶回来,一下车就径直往二楼去。雷少功正巧从房间里出来,见了慕容夫人连忙行礼,“夫人。”慕容夫人将手一摆,和锦瑞径直进房间去,看到伤势,自是不禁又急又怒又痛,垂泪安慰儿子,说了许久的话才出来。
一出来见雷少功仍在那里,于是问:“到底是为什么,下那样的狠手打孩子?”雷少功答:“为了芒湖的事,还有擅自向银行透支,另外还有几件小事正好归到一起。”慕容夫人拿手绢拭着眼角,说:“为了一点公事,也值得这样?!”又问:“老三透支了多少钱?他能有多少花钱的去处,怎么会要透支?”
雷少功见话不好答,还未做声,锦瑞已经说道:“母亲,老三贪玩,叫父亲教训一下也好,免得他真的无法无天地胡闹。”慕容夫人道:“你看看那些伤,必是用铁器打的。”又落下眼泪来,“这样狠心,只差要孩子的命了。”
锦瑞说:“父亲在气头上,当然是抓到什么就打。”又说,“妈,你且回房间里休息一下,坐了这半日的汽车,一定也累了。”慕容夫人点一点头,对雷少功说:“小雷,你替我好好看着老三。”这才去了。
黄昏时分又下起雨来,卧室窗外是一株老槐,雨意空蒙里婆娑如盖。慕容清峄醒过来,倒出了一身的汗。见天色已黑,问:“几点钟了?”雷少功连忙走上前答话:“快七点钟了,是不是饿了?”慕容清峄道:“我什么都不想吃。”又问,“母亲呢?”
雷少功答:“夫人在楼下。”又说,“下午夫人去和先生说话,侍从们都说,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夫人对先生生气。”
慕容清峄有气无力地说:“她是心疼我——我全身都疼得厉害,你替我去跟母亲说,父亲还在气头上,多说无益,只怕反而要弄僵。”
雷少功道:“先生说要送你出国,夫人就是为这个生气呢。”
慕容清峄苦笑了一声,说:“我就知道,父亲这回是下了狠心要拾掇我了。”
雷少功道:“先生也许只是一时生气。”正说话间,慕容夫人来了。雷少功连忙退出去。慕容清峄见母亲犹有泪痕,叫了一声:“妈。”倒勾得慕容夫人越发地难受,牵了他的手说:“你父亲不知是怎么了,一定要叫你出国去,你叫我怎么舍得。”
慕容清峄听她这样说,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心里倒静下来,“出国也不算是坏事啊。”慕容夫人听了,点一点头,“你父亲的意思,是叫你出国再去念两年书。我想过了,替你申请一所好的学校,学一点东西回来,总会是有用处的。”停了一停又说,“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我虽然不赞成他的方式,但你有时候也太任性了,到了国外,就不像在家里了,拗一拗你这性子也好。”
慕容清峄就说:“父亲打得我半死,您不过心疼了一会儿,又替父亲说教我。”
慕容夫人道:“瞧你这孩子,难道你父亲不心疼你吗?你做错了事,好好认错才是,为什么要惹得你父亲大发雷霆?”
慕容清峄知道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到底是偏袒自己。于是笑嘻嘻岔开话说:“母亲要替我申请哪所大学呢?要不我也去念母亲的母校好了。”终于惹得慕容夫人笑起来,“才刚疼轻了些又调皮,明知道我的母校是教会女校。”
像一尾鱼被放在火上慢慢烤(2)
他养了几日的伤,到底年轻,又没伤到筋骨,所以恢复得很快,这一日已经可以下楼。闷了几日,连步子都轻松起来。但走下楼去小客厅,倒规规矩矩地在门口就站住了。慕容夫人一抬头见了他,笑道:“怎么不过来?”慕容沣也抬起头来,见是他,只皱了皱眉。慕容清峄只得走近叫了声:“父亲。”
慕容沣说:“我看你这轻浮的毛病,一点也没改。枉我将你放在军中,想以纪律来矫正你,却一点用处也没有。”慕容夫人怕他又生气,连忙说:“出国的事我跟老三说过了,他自己也愿意去学习。”
慕容沣“哼”了一声,说道:“这几日你就在家里复习英文,你那班人,我叫金永仁另外安排。要是你还敢出去生事,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慕容夫人见慕容清峄只是垂头丧气,对丈夫说:“好了,老三都伤成这样子,难道还会出门?”又对慕容清峄说道:“你父亲都是为你好,你这几日静下心来,将英文复习一下,出国用得上。”
慕容清峄只得答应着。这下子真是形同软禁,又将他的一班侍从全部调走,他每日在家里,只是闷闷不乐。待得他伤好,慕容夫人亲自送他去国外求学。
秋去冬至,冬去春来,岁月荏苒,光阴如箭,有去无回。流水一样的日子就像扶桑花,初时含苞待放,渐渐繁花似锦,开了谢,谢了又再开,转瞬已是四年。
又下起雨来,窗外雨声轻微,越发叫人觉得秋夜凉如水。化妆室里几个女孩子说笑打闹,像是一窝小鸟。素素一个人坐在那里系着舞鞋的带子,牧兰走过来对她讲:“素素,我心里真是乱得慌。”素素微微一笑,说:“你是大明星了,还慌场么?”牧兰说道:“不是慌场啊,我刚刚才听说夫人要来,我这心里顿时就七上八下。”素素听到这一句,不知为何,怔了一怔。牧兰只顾说:“听说慕容夫人是芭蕾舞的大行家,我真是怕班门弄斧。”素素过了半晌,才安慰她:“不要紧,你跳得那样好,红透了,所以她才来看你啊。”
场监已经寻过来,“方小姐,化妆师等着你呢。”牧兰向素素笑一笑,去她专用的化妆室了。素素低下头继续系着鞋带,手却微微发抖,拉着那细细的缎带,像绷着一根极紧的弦。费了好久的工夫,才将带子系好了。化妆室里的人都陆续上场去了,剩了她独自抱膝坐在那里。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雨声却一阵紧似一阵。遥遥听到场上的音乐声,缠绵悱恻的《梁祝》,十八相送,英台的一颗芳心,乍惊乍喜。戏里的人生,虽然是悲剧,也总有一刹那的快乐。可是现实里,连一刹那的快乐都是奢望。
化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眉笔、唇红……横七竖八零乱地放着。她茫然地看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宛若雕像一样,一动不动,脚已经发了麻,她也不觉得。太阳穴那里像有两根细小的针在刺着,每刺一针,血管就突突直跳。她不过穿着一件薄薄的舞衣,只是冷,一阵阵地冷,冷到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她坐在那里,死死咬着下唇,直咬